次日上午的課程結束後,講武院裡正準備開飯。來了一名宦官叫薛紹讓他去一趟含冰殿,陛下召他覲見。
與宦官同來的還有帶着幾名左奉宸衛衛士的千牛備身蘇務玄,雖是同僚,但薛紹與他並不太熟。
更衣之後,薛紹與蘇務玄等人一同去往含冰殿。
薛紹沒多大興趣與蘇務玄閒聊,但蘇務玄卻是有意套近乎,說他祖父工部尚書蘇良嗣正在監造太平公主府,日夜趕工但求提前完成,好讓薛公子早日迎娶公主做了陛下的乘龍快婿。
這話分明是有討好之嫌,可是薛紹聽了卻不那麼高興我正缺時間,你家老爺子這不是添亂嗎
再加上蘇良嗣曾是周王李顯的王府司馬,而李顯現在已經是大唐的太子,蘇家祖孫倆是沾了李顯的光才分別做了工部尚書和千牛備身。可是天知道李顯這個歷史上鼎鼎大名的倒黴太子和綠帽皇帝,將來會要連累多少人呢
所以,薛紹不大樂意與蘇務玄親近。蘇務玄彷彿也察覺到了薛紹有一點冷漠,於是絮叨了一陣也就不再熱臉貼冷屁股,怏怏的閉了嘴。
到了含冰殿,薛紹發現兄長薛顗與李孝逸以及幾名宗正寺的官員也都在這裡。原來是婚儀進行到了請期的這一步,也就是婚儀六禮當中的倒數第二步,即男方在祖廟占卜得出合適的婚期之後,正式將期婚報給女方的家長,請求女方的同意。
皇家的婚禮當然與尋常的婚禮不盡相同,考慮的東西要更多,最起碼的一個前提總得是要太平公主府修好了,兩人才能成親。
於是今天只是走一個禮儀的過場,但是薛紹本人必須親自到,得和他哥哥一同當面向未來的岳父大人請期。
婚期定在九月二十,距離現在大約還有七個月的時間。
宗正寺的官員早就將禮儀細節準備好了,只等薛紹來了就走完程序,因此也沒什麼可複雜的。儀式罷後李治留衆人在含冰殿用膳,並將薛紹兄弟倆人叫到內堂賜宴。
薛紹發現,李治今天滿面病容氣色可是不太好,行路時拄着柺杖左右還有宦官用力攙扶,食量也是極小。
當着衆多大臣的面,李治一直是在強撐。
到了席間,左右只有薛氏兄弟二人,李治說道:朕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近日,我老李家祖傳的風疾病頑症時有發作,一但發作朕就頭暈眼花看不清東西,也根本無法理事。薛顗,薛紹,你二人都是朕的親外甥,也即將成爲朕的親家和女婿,都不是外人。朕今天想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要如實回答。
陛下請講。兄弟倆同時心裡都凜了一凜。
你們說,一但朕百年之後,朕的江山能夠順利的傳承下去嗎李治說道。
薛顗當場就變了顏色,驚道:陛下正當壯年,何出此言
李治苦笑了兩聲擺擺手,朕的身體,朕自己心裡有數。你們只須回答問題
薛顗也在心中苦笑,這樣的問題叫人怎敢回答
薛紹的心裡想得更多,有歷史學家研究過,李家的這種遺傳病大概是心腦血管一類的疾病,容易中風也容易暴斃
恐怕每一位帝王到了晚年,心裡都在操心接班傳位這樣的的事情。現在的太子李顯,且先不說他個人的才能與德操如何,有一件事情那是有目共睹大家的心裡都有數,那就是李顯只是撿了一個便宜太子來做。
李顯的兩個哥哥李弘與李賢都曾做過太子,而且都有過監國理政的經歷,結果是一個暴斃一個被貶廢。李顯才當了一年不到的太子,在此之前他幾乎從來沒有任何理政經驗,從而也就談不上有什麼勢力和根基了。
再者,朝野皆知皇帝陛下的四個嫡子當中,長子李弘與次子李賢都是很有才能的傑出人物,而李顯歷來只知道飛鷹走馬吃喝玩樂,是個稀裡糊塗還很任性的紈絝皇子。
既無根基又無才德也就難怪李治會擔心這江山能否順利的傳承下去了
你二人爲何都不說話呢,難道是有所顧忌嗎李治彷彿有些苦惱,說道,那些大臣都各懷私心,朕很難從他們那裡聽到真實的想法。但你們是朕在這世上爲數不多的親人了,朕很想聽一聽你們的想法。這樣吧現在沒有皇帝與臣子,旁邊也沒有左史記言右史記行。孃親舅大,現在是舅舅和外甥討論一些家務事,你們但有想法都要直言。
薛紹仍是沒有吭聲,上面還有大哥呢,先得讓他發話。
薛顗猶豫不決的道,這
有話就說李治彷彿還有一點不耐煩了。
那臣可就說了薛顗拱手一拜,說道,臣以爲,東宮的根基實在是太過薄弱了,而天后與宰相的勢力幾乎傾絕朝堂。陛下若在一日,朝野尚可得一日之安寧;一但陛下龍御殯天,那
誰都能看到的現狀,這種廢話還用你說嗎李治說道,說幾句有用的
是薛顗皺了皺眉頭很爲難哪,這夾在皇帝太子天后和宰相們中間,誰能胡說八道啊
算了算了李治不耐煩擺了擺手,薛紹,你說
薛紹一怔,苦笑,陛下,臣入仕尚短,很多道理都還不懂,想說也是無從說起呀
哎,你們這兩個外甥,不貼心哪李治拍着大腿,搖頭苦笑。
陛下薛顗吃了激將法,拱手一拜便說道,臣以爲,當儘早安排輔佐太子的託孤大臣
對。這就是朕目前最爲頭疼的一件事情。李治說道,現在政事堂裡以薛元超裴炎崔知溫劉仁軌四人爲首。劉仁軌已經八十高齡了一直都在極力請辭左僕射之職。崔知溫雖然同守中書令但是資歷尚淺,一直都把主要的精力放在編修國史上。這排來排去,能夠堪任託孤輔政大臣的,只能在薛元超與裴炎當中二選其一了。
薛紹兄弟倆乍一聽到李治這話,簡直覺得有些無厘頭這種話你不是應該去和天后太子和股肱宰輔們說麼
因爲,薛顗雖然被新封爲河東縣公的爵位,但從政治影響力來看他終究只是一介外官刺史,在朝堂之上沒有什麼根基和影響力;而薛紹初入仕途官職更加低微,更談不上有什麼政治根基所謂人微言輕,皇帝拿這種問題問我們幹什麼
但是往深了一想,皇帝這是在問客殺雞啊,他就是想知道我們兄弟倆是支持薛元超,還是支持裴炎。
支持薛元超的話,於情於理於公於私都說得過去,首先三人是薛氏同宗,再者薛元超是皇帝陛下比較信任的宰相。
如果是支持裴炎,那就有點微妙了裴炎雖然也受皇帝信任,但是他和天后的關係相當的近。如果薛家兄弟捨近求遠支持裴炎,那麼他們的立場就很值得李治懷疑了你們究竟是朕的人,還是天后的人呢
站在李治的立場上考慮,我是你們的親舅舅,眼下還要把寶貝女兒嫁給你們薛家了,你們不會吃裡扒外吧
薛顗連忙拱手一拜,果斷說道:臣以爲,薛元超更合適
薛紹沒有吭聲,心裡暗吁了一口氣,大哥的政治覺悟還是相當之高的李治嘴上說是不分君臣只是聊些家長裡短,但是他的那些話裡,暗含兇險哪
何以見得李治不動聲色的問道。
薛顗說道:薛元超執掌中樞已有多年,聲望隆重政績斐然,天下文宗才德兼備。由他來輔佐太子接班,臣以爲,妥當。
薛紹,你也這麼認爲嗎李治故意問道。
薛紹苦笑,拱手道:陛下,臣與薛元超只見過一面,和裴炎一面都還沒有見過,臣哪能有什麼意見哪
李治呵呵直笑,你一說朕倒是想起來了。你見薛元超那一面倒是見得挺隆重薛子當爲天下雄,好氣魄啊
啊,這連陛下都知道了薛紹的表情看起來是相當的窘。
薛顗忙道:臣弟年少無知,臣已經代他向薛元超道歉賠罪過了還請陛下寬容
唉不必言重李治笑呵呵的擺了擺手,說道,誰年輕的時候不幹幾件渾事呢再說了,朕以爲薛紹或許真有這份志氣和能耐,纔敢於說出那樣的話。
臣,只是一時衝動薛紹連忙賠着傻笑,嘿嘿的道。
罷了,此乃小事不必多說。李治說道,薛顗,萬一朕欽點由薛元超來輔佐太子,但是天后與裴炎不同意,怎麼辦
薛紹兄弟倆心裡同時一咯噔問到最核心的問題了
這薛顗有點傻了眼,很明顯,一但皇帝陛下去世,薛元超再厲害也不可能鬥得過裴炎和天后二人合力。如果皇帝陛下欽點薛元超來做託孤大臣,那隻會害死他
薛元超如果在政治博弈中滅亡,薛族還能不受牽連嗎
換句話說,薛顗現在力挺皇帝欽點薛元超託孤輔政,那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薛顗這下真是頭大了挺薛元超不是,不挺也不是,這分明就是裡外都不是人哪
現在你們明白,朕的難處了吧李治長嘆了一口氣,說道,託孤之重,在於社稷神器,但也牽涉到你們兄弟二人。你們都是朕的親外甥哪,薛紹還將要成爲太平的駙馬。所以朕今日還不得不和你們說這一番話。你們兄弟倆,需得仔細惦量
臣,謹遵陛下教誨兄弟倆一同拜諾,也一同在暗暗的吸涼氣兒
薛紹心想,李治今天的用意可謂是極深,先是試探了我二人的立場,大抵發現沒問題;然後再打起了親情牌,警告我們提前避險別吊死在薛元超那顆樹上,朕不看好他
李治的用意,當然是既不想自己的兩個外甥在日後的政治漩渦裡滅亡,也不想他的寶貝女兒太平公主因此而受到什麼牽連。
帝王心術怎一個精深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