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然,以後好好照顧你媽,爹先走一步了。”
李然難掩興奮地從派出所回到臨時居住的大舅家,家裡就一個保姆在,其他人不是上班就是上學去了。
保姆見他回來,告訴他,他房間電話鈴聲響了好幾次,讓他快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急着找他?李然聞言,心裡猛地竄上一股子不詳的預感。謝了聲,拔腿衝進房間,拿起丟在桌上的手機,好幾個來自同一個陌生號碼的未接電話,皺皺眉,按掉。還有一條同一個號碼發來的短信,打開一看,李然呆滯住。
是他爸打的電話發的短信!
可爲什麼用陌生號碼?李然一頭霧水,聯繫短信內容,驀地瞪大眼睛,難道,難道出事了?第一個跑進腦子裡的念頭是他爸被高利貸追急了,見他跟他媽回大舅家了,就收拾東西跑外地躲債去了。仔細想想,這句話的語氣不對。如果僅僅是跑路,他爸不會用先走一步來表述。
越想,李然心裡越不安,總覺得有大事情發生了。放高利貸的還指望他爸還錢,應該不會痛下殺手,最多是跟上次一樣,拿剁掉手指頭來威脅。
他咬緊下脣,回撥過去,果然不出所料,電話不通。他爸應該是怕被人根據手機信號找過去,所以,臨時買了張不需要身份證的電話卡,用完就丟了。
能通過手機信號找人的會是誰?李然面色慘白,牙齒咬到地方滲出鮮紅的色澤,只有警察,警察纔有這個權利。他爸究竟做了什麼?會害怕警察找上門。光光是欠高利貸,警察不會管,放高利貸也不會自己提供犯罪證據給警方。
是他爸和上門討債的小混混發生口角,傷了人,害怕對方報復,怕牽累他和他媽,所以臨時決定跑路。
對,肯定是這樣!李然堅定信心,深吸幾口氣,讓腦子放空,不讓自己想那些亂七八糟的雜事,自己嚇自己。
既然這樣,警察過會肯定會上門來找他詢問情況。李然刪掉短信和通話記錄,看着手機仍是覺得不保險,最後他跑進衛生間,“撲通”手機掉進抽水馬桶裡……李然嘴角微微翹起,通信公司的通話記錄並不能代表什麼,打錯電話發錯短信是常有的事,除非警方能調出其中的內容。
“李然,有警察找你。”就在這時,樓下隱約傳來保姆的叫喚聲,“你快點,說是跟你堂哥有關。”
堂哥?李然驚愕住,隨即眉頭緊鎖,警察怎麼又跑來了?都跟他們說過無數次了,從李毅家新房發生殺人焚屍案,確定屍體不是李毅的以後,他們一家就再也沒見過他,也沒他的任何線索。何況,再怎麼說他都是他堂哥,即使知道他在哪兒,他和他父母也不會說的。
大義滅親這種事,也就電視電影裡放放小說裡寫寫。現實生活中,有幾戶人家會這麼做?
他收拾了下心情,彎腰把手機從抽水馬桶裡撿出來,拉了一條毛巾包裹住,垂頭喪氣地來到樓下客廳。熱情招待警察同志的保姆瞥見了,開玩笑道:“李然,你的手機掉馬桶裡了?”
“你剛纔叫的時候,我正好在上廁所,心裡一急,就把手機無私奉獻了。”李然故意撇撇嘴角,當着兩名警察的面,一點不心疼地把手機連毛巾一起扔進垃圾桶。
“阿姨,中午我不在家吃飯了。我一會要去補張卡,順便買個新手機。省得大家找我聯繫不到我。還好今天去辭職的時候,羅經理把這個月的工資結給我了,不然,我口袋裡一分錢都沒了。”
“哎,沈隊長,趙警官,好久不見了。最近還好嗎?你們當警察的消息就是靈通,竟然知道我搬到我大舅家住了。”他貌似熱情地打招呼,吩咐保姆泡茶招待兩位來者不善的客人,“阿姨,你給泡兩杯茶來。”
“今天來找我,是不是我堂哥女朋友的案子,還有他家新房的案子快偵破了?”李然故作好奇地詢問。
“今天凌晨一點,柳譚那邊發生一樁命案,”沒在意他的挖苦諷刺,趙平也不含糊,直截了當地說出他和沈儉安爲何而來,“確定死者爲通緝犯李毅。”
“你說什麼?”李然震驚,霍地站起來,大聲責問:“你剛纔說死的是誰?我沒聽清楚。請再說一遍。”
沈儉安把他的反應全部收入眼中,簡單明瞭地回覆,“死者李毅。”
當他們接到所在派出所的彙報趕過去,忍不住爲現場的慘狀感到噁心。七八平的簡易出租屋內,地上牆上全是血,負責採樣取證的法醫都不能下腳。
李毅上半個身子趴在地上,下半個身子搭在牀上,腦袋歪着浸在一灘血裡,眼珠子瞪得老大,好像要從眼眶裡蹦出來,看着十分滲人。湊近一看,發現喉管被人用利器割斷,傷口很深,幾乎整個脖頸都斷掉了,只剩後頸處一層皮連着。他的雙手伸向前方,手指半張半屈,指甲縫裡裡有大量的血跡和皮膚碎屑,通過法醫比對全國DNA數據庫,確定屋子裡殘留的血跡毛髮皮屑腳印,除了李毅留下的,就是李二叔。
再結合針對出租屋周圍住戶的調查口供,沈儉安他們得出,叔侄倆因瑣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殺紅眼的李二叔失手把親侄子殺了。說失手,算比較緩和的語氣。任何一個看過現場和李毅傷勢的人,都不會用“失手”兩字形容。
前後都有刀傷,幾乎刀刀致命,脖頸處那刀更是令人看了觸目驚心。這樣嚴重的傷勢,能說“失手”嗎?這到底有多大的仇恨,才能下如此的狠手。
看到這殘忍的一幕,沈儉安他們震驚的同時也感到疑惑,據他們之前的走訪調查,李二叔和李毅的關係極好。李毅藏匿的這處出租屋,也是李二叔用假身份證租的。隔三差五,他還拎着各種生活用品過來看李毅。
按道理,他們之前不該發生這種慘案!但是屋內留下的各種痕跡證明,兇手就是李二叔。
昨天晚上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導致李二叔痛下殺手,殘忍的殺害自己唯一的親侄子。
“我從沒想過他會死。”肖長林情緒沉重地抱着頭,坐在沙發上,聲音低沉壓抑,“我從沒想要他死。我只想他坐牢,爲他犯下的錯懺悔。”
“他二叔爲什麼要殺他?我不懂,真的不懂。他們是親人,關係很好的親人那。我還記得李毅總在我面前炫耀,說他叔叔對他有多好,關係有多親密,他堂弟有多妒忌。”
“太可笑了!殺他的人居然是他口中對他最好的叔叔。還是用那樣殘忍的方式。”淚水從指縫裡淌出來,肖長林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悲憤和後悔,哽咽出聲。
“酒喝多了,情緒激動了,捱了幾下打,覺得自己冒着這麼大的風險救人,卻還要捱罵受打,心裡委屈了,剛好看到一把砍骨頭的菜刀,情緒激動下,就釀成大錯。”李新城眸色淡然地放下手中的毛筆,把剛寫好的顧秦請求她親手書寫的宴客請帖,放到一旁晾乾。
“激情犯罪。”她定義。
“狗屁!都他媽的狗屁!”肖長林憤怒地擡起頭,大聲罵道:“殺人就是殺人,哪有什麼激情不激情的?分明是狡猾多端的律師,爲了給罪犯洗脫罪名編造的藉口。”
李新城定定注視他,重新攤開一張空白請帖,看了眼宴客名單冊,沾墨提筆,“你學考古可惜了。”
作爲曾策劃過算計李毅的主使者,肖長林深知自己在這樁謀殺案裡扮演着並不光彩的角色。面對李新城不帶任何私人情感色彩的惋惜,禁不住自嘲一笑,“你不用笑我。我比他二叔善良不了多少。不同是,他直接實施了犯罪,而我還在實施過程中。現在,計劃終止,底下的再也不需要執行了。因爲沈儉安堅持要破掉的兩樁案子,隨着李毅的死,成了懸案。他已經沒有繼續留在w市的理由了。”
“他不會死心。李二叔還在逃。”李新城的話剛說一半,肖長林的手機響起,擡眼望去,就看到他臉上的表情變來變去,最後全部化爲苦澀,“他從還在建的那座w市最高樓的頂端跳下去了。沈儉安說,一團模糊,都看不清人形了。”
半響過後,李新城低垂下頭,看着滴好幾滴墨汁的空白請帖,“最後的理由沒了。”
“我想去參加葬禮。”肖長林突然道:“送他最後一程。”
“我陪你去。”李新城不假思索地同意。
她雖然不贊同人死如燈滅,生前犯下的罪過,都一筆勾銷的C國傳統觀念。但她是肖長林的妻子,在某些方面,應該跟他同進同出。他想盡朋友最後的義務,她自然會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