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要何小安畫一副素描, 她一定神采奕奕隨手拿出紙筆寫寫畫畫便能頗有神.韻。
可是如果有人問她,何小安啊,你能不能畫一張你理想男朋友的畫像給看看。她一定漲紅了臉, 揮揮手, 像告別西天的雲彩一樣幽幽道:“上一個對我提出這個要求的人, 如今墳頭已滿是青草。”
對, 因爲她, 母胎單身20年。
何小安的前20年,可以說過得很是順風順水。
稍微驚險一點是17歲,她申請M學院, 走的時間有點晚,加上前期準備與人脈背景不夠, 膽戰心驚在Waiting List等着, 結果還真給她錄上了。
雖說意大利治安不如國內, 並且民風任性,何小安還是安全、健康成長到了來M學院的第三個年頭。
不遠處已經泛着乳白色的亮光, 天亮了。
昨天幫多諾萬夫人照顧她的貓,時間還有剩餘,或許今天自己該多找一份工。這樣想着,何小安對着窗戶扯了扯嘴角,擺出一個微笑的模樣。
何小安開始了自己的第N份工作。
自打出國後, 她的廚藝狂飆突進。如果現在有個人跑去告訴高中時候的何小安, “你大學後廚藝高超!”何小安肯定會嗤之以鼻, 豎中指。可是事實是——在國外, 自己買點菜, 做中國家常菜真是會省很多錢啊!何小安常常邊擇菜邊瞧着APP精打細算。
要說何小安的爸爸也稱得上是澤城地頭蛇,市中心半數服裝櫃檯店面, 甭管品牌不品牌,都有他加盟。
所以何小安出國,在她爸眼裡是鍍金,在她媽眼裡是完成未盡的夢想,在她自己眼裡是追求不一樣的生活——既然要感受“不一樣”,打工是極佳的途徑。掙錢變成了其次,異國文化的融合碰撞,在打工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何小安有點拼的。
近期趕對一家新一線島國服裝品牌調研的DDL,把咖啡當水喝。交材料後擱牀上躺了10個小時,又爬起牀神采奕奕。
剛剛幫伊蓮小姐帶完寶寶,何小安踩着自己的腳踏車奔向非市中心的一家中餐廳。她在這家中餐廳做服務員,老闆是江浙人,聽說她來自澤城後二話沒說,立馬聘用。
其實在國外生活過的中國人都知道,老外吃的中國菜並不正宗。就像社會^主義進入我國之後就走了條中國特色的道路,同理,中國菜去了國外也要入鄉隨俗,帶點外國特色。
這天,何小安換好服務員的衣服,充滿青春與活力的向每個中餐廳的工作人員、老顧客打了招呼。
她隨手拍起節奏,哼唱着杯子歌:
I got my ticket for the long way 'round
Two bottle 'a whiskey for the way
……
You're gonna miss me when I'm gone
You're gonna miss me by my walk
You're gonna miss me by my talk, oh...
這首歌在M學院有一個入鄉隨俗的意大利語版本,但是何小安偏愛英文版的詞。她就是在唱到“you’re gonna miss me”的時候,看到了應羽朋。
“請問您需要點什麼?”仔細看,這個帥哥似乎是亞洲人。可是深邃的眼眶,迷離到像是冰雪貴族的眼神,又像是歐洲人。或許他是個混血兒吧。
“蛋炒飯。”言簡意賅。
“還需要飲料麼?”
“只要蛋炒飯。”
“好的,請您稍等。”冰山男一隻。
何小安把菜單遞給廚師,廚師伯伯衝她笑得很和藹,胖胖的,像個彌勒佛。這位廚師是個福建人,一口閩南語,何小安聽不懂。不過這並不妨礙雙方友好的眼神交流。
意外就在轉瞬間發生。廚師伯伯因爲年紀大,又胖,必然有心腦血管疾病的隱患。只是沒想到他會突然暈倒在她面前。
何小安慌忙叫來別的工作人員,老闆也趕過來。本以爲老闆會臨時關門送客,畢竟大廚都沒了,誰知,老闆看着那個帥氣男人的側臉,竟是一臉戰戰兢兢。
“老闆?”
“哎,唉。”
“那個男人……”怎麼還不走?
“他不會走的,我們必須給他上一盤蛋炒飯。”老闆一臉無奈。
“……那怎麼辦?”
“小安,你,會下廚吧?”
“我……會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
“如今也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你快去廚房,炒蛋炒飯去。”
“老闆……”何小安現在比老闆更無奈。
“小安,事到如今我就直說了,這個男人,我們惹不起。”
你惹不起我更惹不起啊!
何小安認命似的耷拉着腦袋,決定展現自己的廚藝。其實老闆敢讓她動手,也是因爲她曾經光明正大偷師學藝,仗着自己學藝速度快,還在餐廳請大家吃過自己憑着記憶中味道做出的家鄉菜。
雖然有些火候不夠,仍舊得到大家的一致讚揚。
胖廚師對何小安是真的好,常常叫何小安品嚐新菜,順便狀似不經意的說一些烹飪小知識。據說他也有一個和何小安差不多年紀的女兒,只是和前妻離婚後便判給了前妻,已經好幾年沒見面了。
簡簡單單一個蛋炒飯,其實中間的門道可深着。何小安給自己鼓氣,圍上圍裙,洗手作羹湯。
熱騰騰的蛋炒飯由何小安大廚親自端上。端到桌前,她忽然不好意思看男人品嚐後的反應,默默走開,她原本的打算是要一直站在一旁觀察的呢。
而現實中的她很慫,站在一個小角落,猥瑣的關注。
男人盯着蛋炒飯看了一會兒,何小安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往裡面掉了頭髮絲,或者有蛋殼啊蒼蠅啊什麼的時候,男人拿起了勺子。
何小安緊盯着男人的嘴脣。
他的吃相不難看,慢慢地咀嚼。嘴脣的顏色偏淡,脣角有細微的脣紋。
何小安心跳忽的加速,她意識到自己逾越了,可是這種肆無忌憚的心情,讓她很高興,所以她並不打算迴避。
她的目光轉移到男人的眼睛上。她知道人的心情最容易從眼神裡表露出來。就算你在笑,笑不到眼睛,就是在假笑。
男人的瞳孔是茶色的,妖豔。如同一湖清澈的碧螺春。突然,水面上洶涌起來,那種流露的感情,是懷念、不敢置信。然後他笑了,笑得像哭一樣。
何小安以爲只會在中華小當家裡出現的特寫,竟然在一個陌生男人的眼睛裡表露得淋漓盡致。
男人叫來老闆,說了些什麼。何小安沒有聽清,只看見老闆朝她的方向瞟了一眼。
什麼鬼。何小安想着。
*
回到宿舍樓下,看到要去服役的Bartolomeo和鄔蘿依依惜別,兩個人捧着一束路易十四,彷彿要當街上演一場未成年不宜觀看的生死戀。
何小安當沒看見,往古老的拱門走去。
鄔蘿抱着花推開門,恢復了一口噼裡啪啦粗暴的蹩腳普通話,此人乃是土生土長兩廣人,普通話還是這幾年臨時跟着何小安學的。當然,何小安也學到了幾句兩廣方言,多半是罵人的話。
有時候,她們倆用母語交流不如用意大利語或英語來的順暢。
鄔蘿頗爲煩惱地仰倒在牀上,“小安……”
聽到她氣若游絲的聲音,何小安疑惑道:“捨不得Bart?”
“當然不是了!”氣若游絲瞬間變成氣急敗壞,“他不准我做這,不准我做那,限制我的社交來往,他走了我可開心了!”
“那你在煩惱些什麼?”
“我,小姑姑要來了……”
何小安點點頭。
她知道鄔蘿家裡非富即貴,是大戶人家。她倆住在這棟宿舍樓裡,都是爲了同樣的原因——安全。這座城市嘈雜、任性、雜亂,安全事故頻繁,偏生政府管不着。家長想到一處,索性讓兩個女生一起住好了。
何小安的爸爸和鄔蘿的爸爸操着同樣蹩腳的普通話,達成共識。
想到這,何小安有些疑惑了,因着鄔蘿家裡是不怎麼管她的。她也從沒見她給家裡打過一個電話,反觀自己,時常和家裡視頻。
鄔蘿瞟她一眼,“我小姑姑從小管我,特嚴格。”
難怪了,因爲鄔蘿來到這邊放飛自我,男女關係確實有些混亂。直到和Bartolomeo在一起後才安定不少。
何小安心大,很快忘記鄔蘿說的這個小插曲,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自從第一次吃了何小安炒的飯後,第二天同一時間,那個先生又來了。
他穿着精緻的西裝襯衫,一身昂貴的行頭中,她只能認出他的手錶,是百達翡麗的。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連她這種專業人員都認不出,只能說明這位先生的服裝由專門的大師手工製作。
而這種百年傳承的手藝作坊,在意大利很是常見。他們的店面或許並不出彩,甚至地理位置偏僻,但是就連國際大牌H、D、C等幾家的首席設計,都要來躬身請教,衣、鞋、包洛陽紙貴到要提前一年預定。
M學院的學生所穿服飾,除去那些世界頂級奢侈品,許多都是自己完成作業或是靈感迸發所作,說不定就被哪個大牌看中。
何小安職業病犯了,在那個先生面前駐足好一會兒觀察他外套上的紋路,他看她一眼,倒不甚在意,而老闆滿頭大汗地親自將她扯走了。
那個先生兩次來都點的是蛋炒飯,並且都要她下廚。何小安記住他的模樣,心裡默默叫他“蛋炒飯先生”。
過了幾天。
胖廚師高血壓在醫院待幾天,說是不掌飯勺手癢,出院第二天準時來上班。何小安調侃大廚真是和祖國廣大勞動人民的心理一樣,都是勞碌命。
她一面說,一面透過廚房的窗口瞟外面熟悉的背影。這個月的Narkissos晚會,她想……她想邀請他!
何小安是一個說做就做的人,端着蛋炒飯走出去——
一跟頭把飯全潑在他衣服上。
“對不起對不起!”
她聽見聞聲趕來的老闆嚷出了一串誰也聽不懂的方言……
蛋炒飯先生站起身,不慌不忙地拿紙巾擦拭,溫柔道:“沒關係。”看他的表情,竟然一絲懊惱都沒有。
何小安更覺得這人修養一級棒,“要不您將衣服脫下來,我帶回學校乾洗。”
“沒關係。”他還是這樣說,語氣與之前一模一樣。他衝何小安笑了笑,眼角有少許細紋,看得出來,這人比她大,怕是社會上摸爬滾打過的。
隨即,蛋炒飯先生頷首,沒準備再留下用餐,走出了餐館。
他的步伐那麼快,她都沒來得及阻攔。本來還想趁機研究一下布料和針腳的呀……靠。
但是何小安的失望在下班後得到彌補,因爲她發現餐館後門的第二個垃圾桶裡,扔着的儼然是蛋炒飯先生的衣服。
雖然今天被罰了一天工資,但是收穫還是很足的!何小安想。明天她就邀請他吧!
然而,第二天,蛋炒飯先生沒有來。
之後的一個月,他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再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