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門行了約摸半刻鐘的路程的時候,一直闔目不語的蘇葉突然問:“現在到哪了?”
秋華掀起車簾往外看了一眼,道:“快到岔口了。”
“去京城的那個岔口?”蘇葉道。
秋華扭頭看着她,眉心漸漸的皺了起,輕輕的嗯了一聲,隨後緊接着試探的問道:“要停下嗎?”
蘇葉這才睜了眼:“爲什麼要停?”
秋華立即笑着聳了聳肩:“沒什麼,我以爲你坐車坐的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蘇葉搖了搖頭,繼續闔了目。
秋華放下車簾,背對着蘇葉,脣角漸漸翹了起來。
蘇葉一直沒有說話,偏偏在這個時候問起,秋華本來就覺得蘇葉今天突然要去田莊有些反常,而在這個岔子口又突然開了口,更是加深了她的疑心。
要知道,寧玄不多久纔剛剛從這裡走過的吧,如果寧玄在府裡或是在桐州城裡見個朋友什麼的耽誤了時間,現在把馬車停在這裡,還是極有可能把寧玄的馬車截到的。
不過蘇葉的回答讓她也放了心。
只是湊巧而已罷了。
而蘇葉這時像是一個姿勢久了有些乏累,便翻了個身過去。
背對着秋華,她睜開了眼睛。
寧玄。
再見。
到了田莊口子的時候,遠遠的看見蘇家的馬車,立即就有人進去趕緊通報了,是以蘇葉下了馬車的時候,劉嬤嬤並沒讓蘇葉等多久,跑着就迎過來了。
她身後遠遠的還跟着一大夥子田戶婦人和媳婦子。
蘇葉抿了抿脣,讓楊楓之過去把人疏散。
她來。可不是爲了要興師動衆打擾田戶的生活的。
劉嬤嬤見蘇葉是真的不喜,立即便想着別是有別的什麼事,又見蘇葉這次竟是隻身一人只帶了個護衛和丫環來,猜想着極有可能蘇葉這次來是突然決定的,說不定連蘇夫人都未必知道。
否則以蘇葉的矜貴,蘇家上下誰會放心蘇葉就這麼着來了田莊。
她向蘇葉行了個禮之後就趕緊往回跑,幫着楊楓之把田戶們又勸了回去。隨後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這才放心的又朝蘇葉走去,一邊邀着蘇葉去莊裡坐。
路上,蘇葉先是問了些糧倉的情況。劉嬤嬤提起這件事就高興的不行,一個勁的感激蘇家感激蘇立行和蘇太夫人的,雖然沒說,但也看得出對蘇家現在的狀況還能兌現當初的承諾很是感激。
到了劉嬤嬤的住處。劉嬤嬤要去燒幾個小菜,蘇葉摁住她讓秋華去了。隨後讓楊楓之去外面幫忙,屋裡只剩下她和劉嬤嬤之後,蘇葉還沒問什麼,劉嬤嬤就已經有些不自然了。
蘇葉垂了垂眼。心裡有了數。
但她還是小聲問道:“我之前不是讓您打聽馬氏的八字?”
劉嬤嬤的反應是蘇葉萬沒想到的,就發現劉嬤嬤微不可察的渾身一個激靈。
劉嬤嬤身子一僵,蘇葉就向她看了過去。這一眼,讓劉嬤嬤當即覺得有些無所可藏。
她只知道蘇葉不是個簡單的千金小姐。之前去蘇府的時候與蘇葉也短談過幾句,但那時與此時是全然不同的,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蘇葉這般小小的年紀,竟會有如此鋒利的目光。
這讓她發覺自己竟然如芒在背一般。
她一時竟忘了回話。
蘇葉就一直看着她。
半晌後,劉嬤嬤堅持不住了。
她一鬆氣,整個人就垮了下來。
夏日的田莊有幾分涼爽,外面有蟬在鳴,偶爾會傳來秋華在廚房動作的聲音,蘇葉坐在短杌上,一言不發也不出聲,聽着劉嬤嬤從輕聲漸漸變得激動,最後幾近崩潰的回憶。
劉嬤嬤打探到了馬氏的八字,就找人去莫家的田莊裝作算命先生,還託了一個在莫家田莊做事的認識的小夥子去辦這事,她說她當時只是想把馬氏從莫家的田莊拉下來,並沒有像後來發展的那樣從馬氏的家裡搜出幾百兩銀子,那些銀子到底是不是馬氏的,她也不敢保證。
畢竟,如果真有幾百兩,馬氏肯定也不會放在家中,早就去買個院子,這筆錢足夠她自己一個人養老享清福了。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這個錢如果不是馬氏的,還會是誰的。想來想去,也只可能是馬氏的,唯一的解釋就是馬氏太貪,還想還存更多的錢,撈個夠本再走。
她找了幾個大汗,那幾個大汗也沒有想到會有那麼多的錢,也是後來告訴她事情怎麼樣的時候,看到她的驚訝才知道原本計劃不是這樣的,原本託的那個小夥子只是在馬氏那裡意思意思搜出幾十兩銀子就算了。
卻沒想到一下子就是幾百兩。
這幾百兩一壓下來,馬氏不死也得脫層皮了。
事情最後果然是這樣了,馬氏被莫家打了半死,最後送進了官府。
她當時以爲這事就暫時算完了,想到馬氏不管怎麼樣也算是莫夫人半個親信,又在莫家做了半輩子,等風頭過去,就算不再讓馬氏繼續在莫家田莊做事,也不會讓她就這麼老死算完,一定也會給些補償讓馬氏過完下半輩子。
卻是沒想到,馬氏死了,更沒想到的是,馬氏的死是在觀音懺的時候被人揭出來。
這一大篇話說完,劉嬤嬤已是老淚縱橫淚如雨下。
蘇葉一直在聽,也一直都不動聲色。
待劉嬤嬤平穩了些,她才又低聲問道:“那個小夥子,你後來還有沒有再和他見面?”
劉嬤嬤擺了擺手:“沒有了,我雖然老了,但也不傻,這裡面有這麼多的差錯,與他脫不了干係,他後來給我寫過幾個短條來着,說是沒想到莫家田莊的人對馬氏如此不滿,一見馬氏要倒,都要踩上一腳,但是誰也沒想到最後馬氏會落得那樣的下場。”
蘇葉點了點頭,覺得想問,可又覺得問了,也沒有什麼意義。
但是最後她還是覺得胸口悶悶的,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和大小姐有來往嗎?在那段時間?”
“沒有。”劉嬤嬤語氣堅決地道:“我從始至終都沒有見過大小姐,大小姐只跟着你們一起來過田莊。”
蘇葉抿了抿脣,又問:“那個叫福頭的,他現在怎麼樣?”
劉嬤嬤道:“聽說在莫家田莊裡還是老樣子,不過就算是老樣子也比以前的日子好過得多吧,畢竟他也沒再找過我來我這裡打個零工什麼的,而且他在莫家田莊也很難融入,畢竟是個外鄉人。”
那福頭最後沒有得到最大的利益。
也許他也並不是真正的幕後人吧。
……
“你是從哪裡叫來的算命先生?”
莫家田莊,福頭的家。
就在蘇葉與劉嬤嬤在蘇太夫人的田莊裡說着一些蘇葉覺得沒有意義,但是又想活得清楚明白的事時,莫家田莊裡,好巧不巧的,這件事也被人舊賬翻起。
福頭瑟瑟的坐在草墩的一個邊角,虛虛的坐着,眼睛不安又不敢直視的時不時的擡眼偷看坐在上首那個衣着整潔面容英俊的男子。
那男子翹着二郎腿,喝着自己小廝端進門的茶,坐着自己小廝搬進來的椅,衣不沾塵,從進他的門開始就沒看過他一眼,此時更是居高臨下的冷聲冰問。
福頭愣愣的,沒有回答。
那男子清秀的眉皺了皺,突然一道凜冽的目光就朝他身上射了過來:“你是不是想讓我把你拖到莫家大門裡才說?”
福頭身子一僵。
“還是想讓我帶你去衙門,讓你去馬氏住過的牢房裡待上一宿你才肯給縣老爺說?”那男子的眼眯了眯。
福頭嚇的一抖,竟是從那不到一尺高的草墩上摔了下來,他手忙腳亂的折騰了幾下才又虛虛的坐了回去,再一擡頭竟是滿頭大汗,他目光驚恐的看着這個男子和他帶來的兩個小廝,聲音抖動的語不成句:“你……你們究竟……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男子一個眼神遞過去,“司棋”。
被喚作司棋的小廝從懷裡掏出個錢袋子,朝着福頭腳底下一丟,撲的一下蕩起一圈黃土塵來。
“我家少爺問你話,你老實回答,問完我們就走了,以後也不會再來!你要是不說,或者有半句假話,立即就把你帶到莫家去!”那小廝連哄帶嚇的厲聲喝道。
福頭嚇的嘴角都抽抽了,哪敢去撿地上的錢,他雖然沒什麼本事也沒什麼錢,但是該有的眼力架還是有的,就算他猜不出這男子的嚴厲和身份,但是這兩個小廝是什麼樣他可是看得出來的,那個一直沒坑聲的,絕對是有兩下子的,而且這兩個小廝年紀都不大,卻都架勢十足雙目炯炯有神,說話也是擲地有聲,普通人家哪裡能有這樣的小廝。
他額際冷汗直流,哆哆嗦嗦的把話回了:“那個算命的,真的是過路過來的,我給了他一筆錢,他才肯聽我的,我讓他說什麼,他就說什麼……”
男子眉鋒一挑:“你哪來的錢?”
這屋裡破爛成這樣,連個喝水的碗都是豁口的,這個福頭,怎麼可能會有錢去收買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