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嘆了口氣,索性也放開了問:“爲何那晚你要去偷聽他們說話?”
小刀頓住手上的動作看過來,道:“金無悔,你不會到現在都還沒瞧清事態吧?”
我蹙了蹙眉,“你說說。”
他深看了我片刻,丟了句:“跟你這榆木疙瘩說白費功夫。去問公子吧。”說完就轉身而走,氣得我瞪他,要能從宋鈺口中問出來我來找你作什麼?就是衡量了下,覺着這丫心直口快,容易說話。眼看他真打算走了,不由高喊:“喂,屠夫!”
小刀回頭,“你喊我什麼?”
“屠夫啊,你不是姓屠嗎?深以爲這別號挺符合你的形象。”
他磨牙,“我姓荼,草下有餘的荼,不是屠夫的屠。”
我眨眨眼,故意氣他:“音相同,將就着用也一樣。”他果然眼裡噴火,調轉身大步朝我走回來,待他到得近處我突的冒了句:“荼小刀,其實你不是名劍山莊的護衛吧。”
他嘎然止步,身體僵硬地看着我。
見狀我不由笑了,原本是猜測,這刻已經肯定。
之前我一直覺得奇怪,名劍山莊門下食客上千,即便宋鈺身份特殊脫穎而出,成爲了軍師,護衛們也當不至於在如此短時間裡就對之這般忠心。幾番遭遇險惡,小刀護得全都是宋鈺,差點都把命給丟了。韓陽之變,其餘的護衛全都隨從了江潯,包括秦玉,唯獨他還一心跟在宋鈺身邊,假如說本身沒有情誼,斷不可能做到這般的。
沉默片刻,小刀居然果真承認了:“對,我本來並不是。是隨公子一起進的名劍山莊,他在偏院當個閒散人,我則因爲身懷武功被凌子翼看中,當了山莊的護衛。”
“你很早就跟着他了嗎?”
小刀默了默,點頭。如此就恍然了,難怪一個沒有武功的人、還是名門之後,能夠沉浸在江湖安然而穩,自身的足智多謀是其一,身旁有個武功高強的親信則是其二。
我想了想,問了個算是很私人的問題:“那你有見過他爹宋逸嗎?據說天下第一劍客宋逸長得玉樹臨風,十分俊俏。”話沒說完小刀就對我露出鄙夷之色,“你們女人的腦袋裡就只裝這些嗎?”我用鼻子哼氣,不理會他的埋汰,徑自追問:“你到底見沒見過啊?”
他蹙了下眉,答:“沒見過,跟着公子時就已經是一人了。”
很是失望的“哦”了聲,當真是可惜了。
“不與你在這磨嘰了,我還要去問農家採買些物資。公子在屋裡看書,你有什麼想問的不用拐彎抹角來套我話,直接問公子去。能告訴你的,自然就告訴你了,不能告訴你的,我大約也是不知道。”
小刀丟下這番話轉身大步而離了,徒留我臉上尷尬之色盡露。
之前宋鈺說租下兩間無用的農舍,其實是農戶荒野田地間造的臨時屋舍,與村子隔開了些距離。所以小刀每隔幾天都要去農戶那邊用錢換些食物。
回到屋內,哪裡見宋鈺有在看書,分明是手撐着頭打起了盹。桌上的書頁被他用手肘壓着,有一張都起了褶皺。我悄聲靠近,坐在他身旁託着下巴凝看他。
以往總能見他無論再噪雜的環境也都可安然看書,而今四下安靜反而看得睡着了,是因爲心境有所不同嗎?想想覺得也是,本非池中魚,卻被困於這一狹小境地,多少會有不甘吧。
不知是那瞌睡蟲會傳染,我打了個哈欠覺得也困了,就趴在桌上打算小眯一會。可剛迷糊過去就被拍門聲給驚醒過來,擡起頭時撞上宋鈺清明的目光,兩人均都一愣,而門外傳來呼喊:“宋公子在嗎?”
宋鈺起身走過去拉開了門,只是剛近黃昏,屋外還敞亮着,透過身影我看到門外站的是一中年漢子,只聽他道:“是荼小哥讓我來給送個信的,他隨村民們一起去圍堵豬患了,要晚些才能回來。”
宋鈺應:“多謝大哥來送信,不知那豬患是否很嚴重?”
那人似找到了訴苦之人,重嘆了聲氣說:“你們新到此地有所不知,每個月這幾天那些畜生都會跑來村莊偷吃,有的更甚至還會攻擊人。剛好荼小哥過來遇上,若非他在,劉老伯可能就被那羣畜生給踩死了。”
之後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待宋鈺把人送離返身回屋時我問:“豬患是什麼呀?”
“豬羣圍攻村莊。”
聽得我驚訝之極,有聽過老虎傷人,狼羣害人,還第一次聽聞有豬羣來圍攻村莊的。宋鈺坐下給我解釋道:“這豬並非家養的豬羣,而是生在山野之間的,它們喜以羣體活動,習性奸猾而好吃,性貪自無畏,久而久之就開始攻擊起人類了。”
所以其意不離一個“貪”字,就連豬都因貪婪而忘本性,更別說人了。
一直到深夜也未見小刀回來,不免生憂。倒不是擔心他連個豬羣也應付不了,而是怕有別的變故。正念叨着曹操,曹操就推門進來了,一身的寒意不說,竟然還全身都是血跡。我自沒宋鈺沉得住氣,先驚問出聲:“你受傷了?”
小刀搖頭:“不是我的血。”下一句卻是:“公子,這村子裡的人有問題。”
小刀簡單講述了他這一晚上的經歷,這“簡單”還真的有夠言簡意賅的。三言兩語就完事了,但總算主題明確,大約就是他跟村民一塊去殺豬,然後不但遇上了豬羣,還遇上了別的野獸,於是就有了一番廝殺,也因此而發現那些村民中有幾人是有功夫底子的。
“就這樣?然後你就大驚小怪地覺得人家有問題了?”我實在是忍不住要開口數落,小刀還不服氣,瞪眼過來辯駁:“我哪裡大驚小怪了?就是把這麼個事講於你們聽。”
“得了,你開口就說這村子裡的人有問題。怎麼就不允許人家學點功夫防身呀,而且這地又有那什麼豬患,有功夫不是很正常嗎?”
宋鈺適時插入:“無悔,小刀既然說有問題,那就定然不是普通的防身功夫。”
果見小刀面色一凜,“沒錯,這正是我要與公子說的。年輕一輩的手底下那幾式倒屬平常,反倒是年長輩的有兩人深藏不露。剛說得遇上別的野獸,其實是遇上了熊瞎子。我沒帶刀在身,與那熊瞎子幹起來很受束縛,是那兩人暗中施了援手纔將熊瞎子給殺了。”
如此說來他這一身的血並非殺豬所致,而是那熊的。試想了下那場景,我覺着當時的情形斷然不像他描述得這般輕描淡寫,必定兇險萬分。
念剛轉過,就聽宋鈺道:“先不說這些,把你肩膀的傷處理一下吧。”
小刀的臉色一僵,轉而苦笑:“還是瞞不過公子。”他緊繃的肩膀陡然聳下來,邁步也有些蹣跚,到得桌前時宋鈺已經起身上前扶住他,並朝我看來,我立即會意地跑去打來熱水。
當脫下小刀那件血衣時不由倒抽冷氣,肩膀處幾道劃痕深可見骨,顯然是被那猛獸給傷到了。小刀的身上疤痕很多,有的已經變淡了是舊傷,有的則還鮮紅是前不久受的傷,現在又加上新傷,我看得都想嘆氣。這人也真是實誠,人家讓你去幫忙趕豬患你就去,人家讓你殺熊你就殺,就不能覷空腳底抹油了跑回來嘛。
發覺小刀又在瞪我,甚感莫名,然後他說:“有你這麼直盯着男人身體看的嗎?”
......我剛那是瞧着他身上的傷疤心裡想事,哪有一直盯着他身體看?咦?宋鈺呢?正念轉間見宋鈺從內室走出來,手上拿了一個包袱,我立即湊過去察看。待他打開後發現裡面有好多傷藥以及包紮用的繃帶,原來這些東西早有備下。
一番折騰終於給小刀包紮好傷處,三人靜坐下來。宋鈺大略對情形做了分析,他估計這個村子裡的人可能之前是有來頭的,因爲某些事避居這裡。然,我們三個外來人突然進來,又見小刀有武功,於是便用豬患一事來試探。最後的結論是:既然村民還是對小刀出手相救了,證明這些人其心不惡,那麼就且當不知內情。
另外宋鈺也讓小刀傷好些後就去別處找找地方安生,此地終歸不宜久留。
本以爲這事就到此爲止了,沒想隔日就有人找上門來。還不止一人,是一家子人。原來正是小刀昨夜救下的老翁一家,今兒上門來道謝了,外帶着拎了一條豬腿。不用說,昨兒去打豬患,這野豬肉肯定全村人都有分了。
突然間覺得有些諷刺,豬羣襲人是爲貪,那人殺豬後食之是屬什麼?當角色互換後好像變得理所當然,其實不過是弱肉強食罷了。
老翁一家人丁還算興旺,有大有小,我們這小屋子擠下五六人頓時變得很擁擠。宋鈺倒是閒淡自如,不太多言只當陪襯,反而是我們的主角小刀面露不奈之色。引起我注意的是其中一個俏生生的姑娘,年紀可能與我差不多大小,她站在人後,目光卻時不時飄到宋鈺身上。
我也循望過去,不就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嘛,沒什麼特殊的,至於要用這般飢渴的目光看嗎?全然忘了當初第一次見到時也心跳加速至失神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