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相公是耿子魚,他是舉人出身。
三年前十二皇子歸京後,他年方十五,又尚未大婚,按制應住在宮內的皇子所,可他僅回京一天便離宮出走,後來雖被董冠清勸回來,卻不肯住在宮裡,搬進永濟寺智覺大師那裡,把皇后娘娘嚇得當場昏死過去,還以爲寶貝兒子要學皇叔那樣出家爲僧。
無奈,靖文帝便準他在京城開府。
耿子魚不久便進十二皇子府做了幕僚。
因爲耿子魚是山東人,又曾在福建求學,因此很多人都以爲他與睿親王相識於福建,甚至很可能是冒家引見的人。
很少有人知道,耿子魚與睿親王是在永濟寺認識的。
那時顏栩暫住在永濟寺後山自在谷,那是智覺大師修行的地方,也是永濟寺的禁地。
只是這位十五歲的小皇子並沒有抗拒紅塵,他整日打扮成沒有剔度的小居士,在寺裡四處玩鬧。
身邊又總有三個美貌女子跟隨,因此無論他走到哪裡,都會引人側目。
住持大師起先以爲他是智覺大師新結的善緣,是哪位富貴人家的小少爺送來學佛的,便去見過智覺大師,想讓這位小少爺收斂一下。
得知這個小紈絝的真實身份,住持大師無奈之極,心生一計,請來兩位在寺中借住的讀書人陪在小皇子身邊做了導遊。
耿子魚便在其中。他是進京趕考的舉子,當年初到京城時,也曾被追捧爲山東名士,那時常與同窗們到永濟寺裡,開始時是想一見智覺大師真容,沒想到智覺大師沒有見到,久而久知,他倒是結交了永濟寺的僧人們。
後來他在京城一待就是七年,兩次落榜,心灰塵意冷,手頭又漸拮据,索性借住在永濟寺裡,白吃白喝,平日裡幫着做些抄抄寫寫的瑣事。
聽說他曾在福建求學,十二皇子終於肯多看他幾眼,在這之前,十二皇子連個正眼都沒有給他,更喜歡另一位叫張青的舉子,張青活潑好動,能言善道,甚至會扮花旦忸怩作態,惹得小皇子哈哈大笑,賞了一包碎銀子。
十二皇子在永濟寺住了三個月,智覺大師被他折騰得都想即刻飛昇了,好在他的皇子府僅用三個月便修葺一新,他終於離開了永濟寺。
十二皇子離開的那日,耿子魚上吐下瀉,躺在牀上,沒能去給送行,其他寄居在寺裡的學子們還爲他遺憾,這麼好的一個機會就這樣錯過了。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被住持大師親自帶着百多名僧人送出山門的十二皇子,忽然指着得他寵愛三個月的張青說:“你叫耿子魚是吧,別考官啦,反正你也考不上,不如跟着我吧!”
張青傻了,這三個月來他做夢都盼着小皇子會對他這樣說,今天終於盼到了。
如果沒有耿子魚三個字,那該多好。
他囁嚅:“殿下,學生河南舉子姓張名青字天佑……”
十二皇子的神情僵了僵,隨即就不耐煩起來,對跟在身邊的閃辰道:“你去把耿子魚找來。”
說完,看也沒看張青一眼,上馬走了。
耿子魚便是這樣進了皇子府,可惜十二皇子很快就忘了這件事,直到半年以後,他和一位進京請安的宣撫使土官打架,一鞭子把這位宣撫使的臉上抽出了分割線,府裡幾位幕僚都拿不出更好的主意,閃辰便想起當日那個在半路上還去茅廁的耿子魚,推薦給了十二皇子。
那次過後,耿子魚便讓十二皇子記住了自己,只是他打死也沒想到,十二皇子之所以和那位廣西來的土官打架,竟是因爲黑吃黑。
從此,他變得更加沉默,即使就連王府長史都要稱他一聲先生,他還是惜言如金。
遇上一位喜歡黑吃黑的東翁,他想不沉默都不行。
當他真真正正踏進大武朝的權貴頂層之後,對科舉出仕也便沒有了興趣。
此刻,他坐在臨窗的書案前,看着站在對面的少年。
少年梳着雙髻,穿着杭綢衫褲,做富貴人家的小廝打扮。
這是長安。
耿子魚接連說了四五種方言,又讓人找來不同籍貫不同方言的內侍和丫鬟們,讓長安仔細辨別,和他今天聽到的那兩人的對話有無相似之處。
長安憋紅臉,又一次對耿子魚道:"耿先生,我還是聽不出來。王爺沒在,您讓我回去吧,雙喜也不知怎麼樣了。"
耿子魚嘆口氣,拿起書案上一方端硯:“也好,你用這個把我打暈,然後就去吧,免得殿下怪罪,你一定要打得恰到好處,只打暈便好,一定不要給我破相。“
長安愣住,耿先生素來沒有那些讀書人的窮酸架子,更沒有把他當成小孩子看待,他憑什麼要把人家打暈啊。
是了,不打暈耿先生,耿先生就會被王爺怪罪。
只有打暈了,才能讓王爺不會追究。
可是我和您往日無怨近日無仇,雖然是您上趕着讓我砸你,可我還真是下不了這個黑手。
長安果然老實了,也不鬧着去找雙喜了,靜下心來仔細回想遇到那三個人時的場景。
耿先生甚至還讓小白過來。
不過剛開始他還以爲耿先生知道他和小白的事,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後來他才明白,小白當時也在場,那兩個人說話聽不懂的人,小白或許印像深刻。
屋子裡很安靜,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到。
忽然,小白說道:“有個人的腳很大,特別大,不知這個算嗎?”
沒等耿子魚開口,長安便斥道:“腳大腳小有什麼可說的,耿先生又沒讓你給他們做鞋子。”
小白又羞又窘,果然就像涵碧山房的那兩個姐姐說的,她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
她低聲說:“我就是想到什麼說什麼,耿先生您就當沒聽到。”
耿子魚卻微笑道:“你比劃一下,這人的腳有多大?嗯,可以參照一下長安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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