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西府自己屋裡,玲瓏便問杏雨:“可都辦妥了?”
杏雨讓小丫頭們去打洗臉水,親手幫玲瓏脫下身上的杏色妝花褙子,換了件蜜合色的家常小襖。她笑着道:“聶嫂子都辦妥了,婢子已經把我哥和車都安置到甜水巷,讓他明日就到東府後門候着。”
杏雨是玲瓏的奶姐姐,她娘就是玲瓏的乳孃李嫂。杏雨上面還有一個哥哥,生下杏雨後,她娘便進了金家西府,哥哥寄養在鄉下叔伯家中,杏雨則由她爹帶着住在京城。李嫂和丈夫就是回鄉下探望兒子的路上出事的,兄長李升是男丁,自有家中長輩照顧,馮氏可憐杏雨女兒家怕是會受冷落,便把她留在府裡,杏雨的叔伯們也樂得省心,索性給她寫了投靠文書,讓杏雨在玲瓏身邊做了小丫鬟。
杏雨在江蘇這些年,早和兄長斷了聯繫,回到京城後,杏雨嘴甜,很快有人告訴她,她兄長曾來找過她,還在劉管家那裡留了住址。前不久,玲瓏拿了地址讓聶林氏幫着找到了杏雨的兄長李升,他去年來到京城,因爲練過武功,現在是虎威鏢局的趟子手。
玲瓏手邊正缺人手,從杏雨口中得知李升不但學過一招半式,還念過兩年私塾,便讓他辭了鏢局的營生,給自己做事。
李升爲人忠厚,給金五小姐做事,不用像在鏢局裡那樣刀尖舔血,還能照看妹子,歡天喜地答應下來。
聶林氏又幫玲瓏置辦了一套車馬,今天杏雨已經把李升和車馬全都安置在甜井巷那套宅子裡。
玲瓏出門,自是可以使用府裡的馬車,但這府裡。大多都是宋秀珠的人,偶爾有些不是的,也是對宋秀珠唯命是從。
玲瓏想要做自己的事,就要有自己的人。
她換上衣裳,重又梳洗了,帶了杏雨去墨留齋見父親。
金敏去了碧桐院,玲瓏有些失望。對梨香道:“父親大人在姨娘那裡。我就不去請安了,若是父親大人問起,勞煩姑娘轉告。就說我在東府裡一切順暢,請他莫要掛懷。”
她嘴裡這樣說着,心裡卻覺好笑,父親纔不會掛懷。她在老宅裡整整八年,父親都沒有知字片語給她。她去趟東府,當然更不會掛懷。
她離開墨留齋,遠遠看向碧桐院,轉身對杏雨道:“你打聽下。看看碧桐院那邊近來有沒有請過千金科的大夫。”
杏雨點頭,轉身便走入暮色中。玲瓏的大腦飛快轉動,趙姨娘從未受過寵愛。但她卻也並不甘心,私下裡培養了自己的人送給父親。可這件事很快就被宋秀珠知道,逼着她發落了綠袖。然後宋秀珠卻把自己從小養大的梨香擡了通房,正大光明服侍父親。
年輕溫婉的梨香正和父親心意,原本因爲金媛的事,他心裡應該也在怪罪宋秀珠沒有管好女兒吧,但因爲梨香,讓他對宋秀珠心懷感激,這個時候,他或許又會覺得宋氏溫柔識趣,忍辱負重。
如果這個時候,宋秀珠珠胎暗結,再爲父親育下男丁……
金敏只有金烽和金賢兩個兒子,比起大伯父和二伯父家,子息略顯單薄。如果這時宋秀珠有孕在身,就是她翻身的大好時機,金老太太向來重視男孫,在她有孕期間,自是不會再難爲她。
宋秀珠雖然扶正艱難,但想要重掌西府中饋,卻只要一個機會。
只是她畢竟不再年輕,已經過了生育的最佳時機,否則也不會在生下金妤後再沒有開懷。
玲瓏想到這裡,眼前又浮現出那張桑皮紙,她收回目光,一言不發,帶了浣翠便往回走。
“瓏姐兒,等等。”
有聲音傳來,玲瓏聽出那是兄長金子烽的聲音,她轉過身去,見金子烽和四堂兄金子燁正往這邊走過來。
玲瓏曲膝給兩位兄長行禮,金子烽笑道:“你是來給父親請安吧,我們也是,全都撲了空。”
玲瓏抿嘴笑笑,問道:“兄長的假期快到了吧,何時回泰山書院?”
金子烽道:“我和四堂弟便是爲了這事來找父親,我們都想明年下場,還有許賢弟,也準備明年下場了。”
玲瓏道:“二伯父和父親都是二甲進士出身,在翰林院和國子監都有同科好友,那三哥四哥是準備留在京城備考了?”
金子燁吃了一驚,道:“這事我們和誰都沒說過,五妹妹是如何猜到的?”
玲瓏笑道:“這還用猜,明年開恩科,可這會兒京城的大街上到處可見外地來的學子。”
金子燁面紅耳赤,他隨父親外放多年,只知用功讀書,並不懂這當中的門道,聽三堂兄提醒才明白,卻原來就連五妹妹這樣的閨閣女子也早就知曉。
金子烽看出四弟有些靦腆,笑着給他解圍:“瓏姐兒今天剛剛去過東府,想來順便逛了大街,長了見識,立刻就來給兄長們出謀劃策。”
金子燁暗忖自己不夠老練,在五妹妹面前露怯,難怪常聽人說京城物華天寶,人物雋秀,今日剛聽三堂兄說起遊學見聞,正覺自己見識短淺,現在和五妹妹才說了兩句話,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子。
玲瓏也覺得自己說話有些直率,她以前見過金子燁,因此在心裡還把他當成小孩子,卻忘了他已經十三歲,且在父親的外放地已薄有才名。
她故作驚訝:“咦,三哥怎麼知道這是我今天剛看來的?”
金子烽大笑,金子燁臉上的羞慚之色這才褪下,對金子烽道:“如果父親和三叔答應讓我留在京城,還要勞煩三哥出帶我出去逛逛,好好見識見識,多介紹幾位朋友給我認識。”
金子烽道:“自家兄弟,何須客氣。”
看到兩人一副哥倆好的樣子,玲瓏不置可否。金子燁只有十三歲,他大可不必明年下場,更不必和金子烽一樣,把精力放在結交朋友、左右逢迎上面。
玲瓏有心提醒,可還是沒有開口,這個時候,金子燁被金子烽慫恿得正在興頭上,除非二伯父和父親開口阻止,否則誰的話他也聽不進。
她重又施禮告辭,卻聽金子烽道:“許賢弟今天讓人帶了口信,許家長輩請了身份貴重的人,明天便過府正式提親,方纔我便去春暉堂將這件事告訴了祖母,可祖母卻認爲剛過完節便提親,許家有些倉促,讓我再帶口信給許賢弟,請他們暫緩幾日。”
玲瓏面色平靜,金子烽所說的事就像與她無關。心裡卻在暗笑,也不知金子烽用了什麼法子,才讓金老太太提出暫緩提親。兩家早已交換信物,提親也不過就是走個過場,以顯得男家對女家的尊重,金老太太對這門親事很是看重,自是不會推搪。
父親當然也不會。
但哥哥金子烽卻早已動了別的心思,現在金家和許家只是口頭訂親,如果正式提親,接下來就是將這樁親事板上釘釘,到那個時候,顧家天大的臉面,也不能做出奪妻之事。
無利不起早,哥哥自是不想白忙一場。
對玲瓏而言,與許家的親事成了,那是達成母親的願望;如果不成,那也無妨,她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她和誰都不想訂親,更不想嫁人,她不能扔下母親,她要留在金家,爲母親翻身,更要爲母親撐腰。
和許家的親事既是早就訂下,又是母親的心願,那就能拖就拖,拖到非嫁人不可的年齡,再想別的對策,至於哥哥的那些心思,她除了暗自嘲諷,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玲瓏默默走在暮色蒼茫的小徑上,她又記起也是這樣的暮色中,許庭深清澈的眸子,宛如石間清泉,純淨得令她心有不忍。
或許,將來總有一天,她會傷害到他吧。
如果那樣,不如趁早。
一一一
又晚了,抱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