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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5.城

廖澤昌因爲行事牽扯到了梅大學士,被押到了刑部候審。

審訊過程,外人是無法前去看到的。

江雲昭未將心思擱在這上面。怎樣審訊這兩人,自有廖鴻先去安排。她遣了人去姚國公府,快馬加鞭將姚國公和姚國公夫人給請來了。卻不是以她自己的名義。而是姚希晴。

當日下午,姚希晴聽聞廖澤昌的事情後,十分震驚。

她既驚慌又驚喜地在屋子裡坐了許久,待到天色暗一些了,便來到江雲昭這邊。

“他真的做出那種事情?”姚希晴不可置信地問道:“他是怎麼搭上梅大學士的?梅大學士,他、他又怎麼會……”

梅大學士給人的感覺一向是刻板守舊。任誰也想不到他會做出那種事情。若不是那麼多人親眼看到,怕是說出去也沒幾人會信。

江雲昭不知道梅大學士有沒有吸食過菸葉。

但是梅大學士開着那個‘詩社’,就算是沒有吸食菸葉,在那煙霧繚繞的地方待久了,難保有沒有沾染到。況且,在看過上癮之人的醜態百出後,被那些人所影響,他的心境也會慢慢發生變化。

今日的梅大學士,只是表面上和當年的梅大學士一樣。內裡,早已不同。

“人都是會變的。”江雲昭輕聲說道。

姚希晴怔了下。

她想到自己,再想到廖心慧,雙脣緊繃,半晌沒說話。

爾後,她想到了另外一事,不禁煩躁起來。

“那混蛋會不會將我做的事情說出來?”姚希晴在屋子裡不住地焦躁走着,“他若把那事說出來,會不會、會不會我就沒法和離了?”

姚希晴最擔憂的,是她斬斷了廖澤昌子孫根的事情。

江雲昭看她急得狠了,安撫道:“你且放心。到時候,自然會有解決的法子。”

“可是……”

“稍安勿躁。等姚國公他們來了再說。”

看她這般鎮定自若,姚希晴這才舒緩了片刻。

可一出了晨暮苑,沒了江雲昭在身邊,姚希晴就又重新焦躁起來。

回屋後,她好生醞釀了許久,這才把董氏夫妻倆苛待自己的事情講了,洋洋灑灑到了最後,纔將自己想要和離的意願說了,又道請父母親來王府給自己做主。

她聽了江雲昭的,並未在信中提及廖澤昌之事。

姚希晴許久未曾見到父母親了。

她生怕這事兒會遇到二人的反對,鎮日裡吃不好睡不好。幾天下去,本就不豐腴的身子又瘦了兩圈。

如今事情還沒成定局,江雲昭和她也不好公然表現得太過熟稔,只得吩咐人燉了補品悄悄送去。

這些日子裡,新荷苑……炸開了鍋。

廖宇天和董氏再不喜廖澤昌搶他們的菸葉,那也是她們的寶貝兒子。他出了事,兩個人當即就慌了神。

二人一起到晨暮苑來堵人。可廖鴻先又怎會由着他們?

但凡兩人行到距離晨暮苑幾十丈之處,無論是走哪條路,立刻有人將他們乖乖地‘請’走。他們若是不肯,刀劍一亮,就也老實了。

長夜和長海還因這個私下裡與廖鴻先說起過,希望讓武力值弱點的婆子去攔人。

“……實在是不敢和王爺動手。萬一動起手來,傷了他,可是麻煩。”

廖鴻先說道:“哪就那麼容易受傷了?”

長夜苦笑,“主子,還別說,看他那身板,真是一個小指頭都能滅了他。”

長海也道:“想當初王爺身子還很健碩,看上去有些發胖。如今卻好似只剩下了骨頭,風一吹就要倒了。”

廖鴻先思量過後,還是決定讓功夫強些的他們還有女官們去攔人。

——那些婆子行事不夠穩妥。萬一不小心把人放過來了,也是麻煩一樁。

江雲昭這幾日就窩在院子裡,看看書澆澆花,生活得很是愜意。

蔻丹和紅霜不時地帶些外面的消息過來,說與她聽。

比如,廖宇天和董氏如何去到外面去求人。然後,對方又是如何拒了他們的。

“王爺和王妃還當自己權高勢重,那些人都要聽他們的。殊不知,這些天來,京城裡的人早已厭煩了他們,哪還肯理會?莫說答應他們的請求了。就是見他們一面,也是不肯的。”

前些日子,董氏和廖宇天手頭愈發緊了。他們想盡了法子去借銀子。

初時,還有人借給他們。後來,相熟人家發現借給他們的銀子有去無回,慢慢地,就不太願意給他們了。

這個時候,他們也只是借不到銀子而已,卻也不至於搞得讓友人們看都不願看到他們。

真正惹惱了相熟之人的,是後面的一件事。

廖宇天和董氏發現借不到銀錢後,就生出了旁的心思。

他們不知從哪裡尋到了路子,竟是弄到了一批藥材來。那藥材很是名貴,賣給了周遭相識的人家,衆人都很喜歡。就託他們再去弄些來。

廖宇天和董氏就以銀錢不夠,沒法購買來當藉口,推辭了幾次。有些人家的親眷就拿出了銀錢來給他們,來讓他們週轉。

然後……那些銀子就再沒了蹤影。

而藥材,也再也沒見到。

後來,大家才知道,那些名貴藥材也是董氏從旁人家裡借去的。

廖宇天和董氏這就引起了衆怒。

京城的世家和官宦人家都不再願搭理他們。也只剩下了一些無甚權勢還想着借王府之勢的,會與二人繼續往來。

如今廖澤昌出了事,被夫妻倆坑過的人家,只覺得大快人心,均道父母身不正,子女就也成不了材。大家只等着看他們兩人的笑話,又怎會出手相助?

只是梅大人也這般行事,倒是出乎衆人預料了。

因着梅大人的關係,梅夫人在諸位夫人間的信譽也直線下降。梅家詩社原先的興盛模樣,已經消失不見。如今就算辦詩會,也只冷冷清清一兩個人到訪。

反倒是孟得勝那邊,因着從他那邊買過菸葉的人幫忙‘宣傳’了下,衆人再相互告知,倒是生意好了許多。

這樣過了些許時日。眼看着梅大人和廖澤昌的事情就要判下來了,姚國公和姚國公夫人終於抵達了京城。

前一天晚上,姚希晴就收到了消息。整整失眠了一夜,早晨起來,眼睛有些發紅發腫。

這些天她睡不好吃不好,一張小臉瘦到了極致,顯得眼睛尤其得大。這樣紅腫起來,顯得更是憔悴了些。

丫鬟一早起來,急到不行。慌慌地拿出來胭脂水粉就想要往姚希晴臉色塗。

卻被姚希晴拒絕了。

丫鬟都快急哭了,勸道:“少夫人好歹敷一些脂粉吧。若是被國公爺和夫人瞧見,怕是要心疼死。”

“就讓他們心疼,怎麼了?”姚希晴想到往年在家中得到的疼愛,眼眶就止不住發酸,差點落下淚來,硬生生給忍住了,“讓爹爹和孃親看看我這些日子是怎麼過的!他們就也不會再反對了!”

迎接父母的時候,姚希晴當真素面朝天,就這麼去了。

姚國公夫人一看到她,就忍不住落了淚,高聲喊了句“我兒”,大步上前,摟住了姚希晴,泣道:“原先走的時候,臉色那麼紅潤,精神氣十足。怎地這些天不見,就成了這副樣子?”

姚希晴見母親是真心實意擔心自己,心底的那塊大石終究落了地。

她抱住母親,泣不成聲。

姚國公在一旁看了擁在一起的妻子女兒,重重嘆了口氣。而後視線往旁邊一掃,看到廖宇天和董氏,忍不住皺了眉,“你們兩人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人不人,鬼不鬼的。

姚國公夫人先前只顧着姚希晴,沒留意旁邊。這時候一看他們二人,見他們眼窩深陷雙目黯淡,臉色蒼白脣色發青,也是嚇了一跳。

真是宛若鬼魅。

再細瞧兩人身上的衣裳……

都已經洗得發白了。袖口上,甚至還有了幾絲磨損後翹起來的絲線。

姚國公和姚國公夫人對視一眼,心中有了數。

王爺和王妃,當真是不行了,靠不住了。

也是,若他們倆還是當初那般,又怎麼會出門來迎接?

定然像以往那般,擺出高高在上的模樣,等着姚國公和國公夫人了。

這些時日裡,永樂王廖宇天和王妃董氏的風評很差。

姚國公府是襲爵之家,與京城中許多人都有密切往來。

廖宇天和董氏做下的那些事情,他們又怎會不知曉?

來之前,他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今看到廖宇天和董氏本人,兩人才知道,王爺夫妻的真實狀況比他們當初想象得還要更加不堪。

於是,兩人齊齊下定決心。

——這地方,再不能讓女兒繼續待下去了!

姚國公懶得與他們二人再多客套。

見他們湊上來不住寒暄,姚國公冷淡地點了下頭,沉聲說道:“我們進屋再談罷!”

以往的時候,對着這樣的冷臉,王爺和王妃定然是要甩臉走人的。

可如今他們遭受過無數白眼和冷麪孔後,再看姚國公這副模樣,已經沒了什麼大感慨。雖心中不忿,卻也跟着行了進去。

姚國公夫人瞧見兩人行事的模樣,暗暗搖了搖頭。

她緊了緊挽着女兒的手臂,輕輕安慰了她幾句,這便跟了過去。

到了正廳,五人才發現廖鴻先和江雲昭也來了。

兩人並未選擇坐在主位上首,而是坐在側邊,邊品茶邊不時地側頭低語幾句。

客人進屋,兩人起身寒暄了兩句,復又坐了回去。

姚希晴看到江雲昭那沉定的模樣,心裡頭也安穩了許多,沒有先前那麼慌張了。

想了想,她沒有在母親身邊落座。而是走到了江雲昭的旁邊,坐到了她的下首。

江雲昭微微側首,給她個安撫的眼神,輕道了聲“莫慌”,這便朝已經入座的王爺夫妻和國公夫婦望去。

姚國公和姚國公夫人知曉幫助姚希晴送信的人是江雲昭。看到他們夫妻倆,就朝他們輕輕頷首。

大家都已坐定,廖宇天吩咐人上茶,正要發表感慨迎接姚國公夫妻倆的到來,就聽姚國公沉聲說道:“今日我們來,是爲了希晴和離的事情。”

“和離?”董氏和廖宇天都呆了,“誰要和離?”

“你家長子與我家女兒。”姚國公夫人按住發怒的姚國公,冷聲說道。

“誰說要和離的?”董氏一下子變了臉,尖聲說道:“好好的,爲什麼要和離?”

廖宇天和董氏只知道姚國公和國公夫人來了,並不知兩人爲何前來。

前一天收到信的時候,他們倆還美滋滋地合計過,怎麼樣做,才能從那一對夫妻手中訛詐出更多的銀子來。

要知道,姚國公府,可是很富的。

倆人商議了一個晚上,越想越興奮,早晨的時候,甚至不顧身份高低,親自出去迎。

本是抱着極大的熱情來歡迎二位,如今乍一聽說要和離……

董氏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冷了下來,半點溫度也不帶了。

姚國公夫人與董氏同爲姐妹,但是,到底疼愛女兒更多些。

如今見到董氏這般冷酷尖利的模樣,國公夫人也臉色一變,寒聲說道:“旁的不說,單就你兒子做下的那丟人事情,難道還不夠和離的麼!”

董氏聽了這話,登時怒極。

她想要指責他們兩個人,他們的好女兒,做出了怎樣天理不容的事情,害了他的兒子一生!

若不是姚希晴,她兒子不會這樣,也不會最終被男人壓在底下做那種事情!

董氏還沒來得及開口,旁人正飲着茶的廖鴻先茶盞一響,卻是茶蓋碰得重了下。

廖鴻先輕笑道:“所謂事情,必有因果。若是真的計較起來,可是沒完沒了的。”

江雲昭亦是笑了,“是這樣沒錯。我最愛追根究底了。月華姐姐也是知道的。”

廖宇天聽了他們這話,冷汗頓出,趕緊在董氏出口之前推了她一把。

他朝董氏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能隨便亂說話。又朝廖鴻先和江雲昭那邊指了指,再次搖了搖頭。

董氏不想搭理他。

廖宇天一瞪眼,朝皇宮指了下。

董氏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下,到底是想到了其中一些緣由,憋住了口,沒有言語。

廖澤昌的頭上懸着一把刀。

這刀,就是當初他對皇后娘娘做下那種事情後,開始懸起來的。

只要帝后二人樂意,在那吊着刀的絲線上輕輕一割……

咔擦。

這傢伙的命就沒了。

帝后兩人,最信任的,就是廖鴻先和江雲昭了。

若是這夫妻倆說點什麼給帝后聽,那絲線,也同樣保不住了。

想到這一點,董氏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大婚之時廖澤昌做下的那事,廖宇天和董氏就算剛開始不知道,問過那些下人後,又怎會不明白?

江雲昭進門後,廖澤昌對江雲昭抱的心思,他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只是覺得兒子素來風流,就都沒把那當成大事,不過一笑置之了。

後來出了姚希晴那事……

他們沒敢聲張處置姚希晴,也是害怕廖鴻先和江雲昭與他們計較廖澤昌出現在那屋裡的真正緣由。

如今姚國公府提出和離,他們再被廖鴻先這麼一威脅,也真的不敢將姚希晴的所作所爲捅出來了。

一來是怕廖鴻先和江雲昭真的把廖澤昌當初的歪心思告訴宮裡頭那幾位貴人,那樣,廖澤昌是真的沒命在了。保不準,還會搭上他們倆。

二來,他們也怕惹惱了這小夫妻倆,怕他們給廖澤昌顏色看。那樣還在牢獄之中的廖澤昌會受到怎樣的折磨,當真是無法想象。

思來想去,王爺和王妃二人交換了無數次的眼神,最終竟是沒能下定決心,到底該如何破了眼前的局。

這時候江雲昭淡淡地開了口。

“其實和離對王府來說,還是十分划算的。不過是需要寫一張紙而已。到時候希晴一走,她那整個院子都可以空下來。可是少了一筆不小的開支。”

她這話一出口,姚國公坐不住了,騰地下站起身來,眼含怒氣。

姚國公夫人轉眸瞧見了廖宇天和董氏的神色變化,忙一把拉住姚國公,朝他使了個顏色。

姚國公順着看過去,頓了頓,又重新坐了回去,重重嘆了口氣。

董氏看到姚國公和姚國公夫人先前的模樣,就知道這兩人是絕對不會借銀子給她了。

先前她坑騙的人家裡,有和國公府相熟的,她是知道的。但當時急着用銀子,沒想那麼多。方纔看到國公他們神色不善,記起了這一點,卻也已經晚了。

但是,他們想就這麼輕易地把人帶走,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要知道,姚希晴在這邊待了那麼久,光是吃喝用度,花費得多少?

虧本的買賣不能做。怎麼着,也得讓他們留下點實質性的東西來。

如今既然從國公府撈不到好處了,藉着姚希晴想要和離這一點來弄點銀錢,卻也不錯。

要知道,這丫頭當初嫁過來的嫁妝,可是極其豐厚的!

“你若想走,可以。不準從王府裡帶走一絲一毫的東西。”

董氏正在這邊細細思量,廖宇天已經在那邊淡淡開了口。

董氏暗自欣喜。

自己與王爺,竟是想到了一處!

“沒錯。你若想走,和離書可以給你。但,你就只能穿着這身衣裳直接出府。旁的東西,全都留下!”

姚國公和姚國公夫人怒了。

姚國公夫人指了董氏說道:“我與你多年姐妹,我才放心將女兒嫁給你。沒想到她非但半點好處沒得到,卻被你們算計至此!”

她說的‘好處’,指的是婆婆的關心與愛護。

可董氏聽了,只覺得是要謀算銀錢,冷哼道:“怪道她來了後這府裡頭就烏煙瘴氣的。卻原來是這個緣故!旁人家的姑娘嫁到婆家,只想着怎麼樣盡心盡力服侍。她卻是想着撈好處來了!”

姚國公夫人氣得差點緩不過氣來。

可嘆她識人不清,竟是將女兒交給了這麼個心思惡毒的人!

姚國公三兩步跨到廖宇天跟前,連道三個“好”字,說道:“以前只聽你們說起旁人的諸多壞話、諸多不好。如今才知曉,在壞人眼裡,旁人不論做了什麼、說了什麼,竟都是別有居心的了!”

這時候江雲昭忽地開了口:“你想要姚希晴的嫁妝?你說的是庫房裡鎖着的那些箱子?”

董氏嗤了聲,並不言語。

江雲昭朝姚希晴望過去,意有所指地說道:“她既然想要那些箱子,你不妨就給了她罷。得了和離書,自個兒落得個清閒自在,出了王府,想做什麼不行?”

姚希晴愣了下,有些悟了。

姚國公和國公夫人卻是被江雲昭臨時倒戈給氣得跌坐在椅子上,不住喘着粗氣。

姚希晴生怕爹孃會被自己下面的話氣出病來,忙藉着給國公夫人順氣的時候,朝父母快速使了個眼色。

見父母會意,呼吸稍微平順些了,姚希晴才恨恨地回了頭,朝董氏喊道:“你想要的,當真是庫房裡的那些箱子?”

“正是!”

“你想要,就拿去罷!我一會兒走的時候,不會將它們帶走。你放心好了!只一點,不準再拿話氣我爹孃!”

姚希晴說着,努力擠出一副氣憤的模樣。

她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露出笑容來。

——箱子裡的嫁妝,江雲昭早就幫着偷偷運出府去了。如今在那屋子裡擱着的,不過是一些鎖起來的空箱子罷了!

等下拿到和離書,她便直接離開。

任那兩人開了箱子後在那邊氣得跳腳,也是動不了她分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