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晌午,紫山之下,雖然霧氣茫茫,空氣卻清新而溫涼,沒有半絲的暑氣。
“不知水雲派山門可是在此?貧僧圓音,煩請一見……”響亮如銅呂的聲音飄蕩在山中,嫋嫋不絕,獅子吼的功力再加了幾分。
正在寒煙閣午憩的溫玉冰忽然醒來,忙掀開湖綠錦衾,自香榻上起身,甩了甩瀑布般的烏黑秀髮,絲緞包裹下的豐腴身子盈盈下榻,秀腳雪白無瑕,踩着厚軟的月白地毯。
敲門聲響起,隨即被推開,蕭月生緩步進來,見到師父秀髮披肩,臉頰殘留着潮紅,白裡透紅,明豔不可方物,不由一呆,笑道:“師父起來做甚?”
“沒聽到聲音麼?”怪他直驅而入,溫玉冰白了他一眼,盈盈坐到梳妝檯前,拿一條絲滌束起烏黑閃亮的秀髮。
這幾天,她怒氣未消,每次想到自己向他發脾氣的情形,便有些臉紅髮燙,深感自己的失態,在他面前失去爲師的威嚴。
一見到他,心中便微微發虛,他笑吟吟的目光,忒是可惡,便以怒氣掩飾,沒給他好臉色。
“師父難道想親自下山相迎?”蕭月生對師父的嗔怒不以爲意,眉毛微軒,大是驚訝的問。
他這番驚訝,自是難免有做作的成份。
“你又想端架子?”溫玉冰正歪頭戴着碧綠耳鐺,動作優雅,在銅鏡中瞪了他一眼:“這可是少林派的人,不能失禮了!”
“這個和尚明明是上山找茬的,又何必自降身份討好?”蕭月生搖搖頭,找了個繡墩坐下,笑吟吟的打量着她。
“以禮待人,這是以禮待人!”
溫玉冰自銅鏡中怒瞪他一眼,猶覺不痛快,轉過身來,明眸清亮,輕哼道:“以禮待人,總是沒錯的,即使是他前來尋釁,咱們水雲派也不能失了禮數。”
“他要來打咱們的耳光,咱們卻要笑臉相迎,如此行徑,我可做不來!”蕭月生搖頭苦笑,略一伸手,虛空抓過一隻碧玉簪,輕輕把玩。
他雖知師父的行事之法倒也不錯,是世俗中的最佳行事規則,但他卻不想理會,武林中人,憑的還是武功與勢力,表面的一切,皆是虛幻,無足輕重,不必活得那麼累。
“那你說怎麼辦?”溫玉冰見他神情漸變,目光淡淡的掃過自己,周圍的空氣似是變稠,不像開玩笑,不由有些動搖。
“讓雪燕將他們引來便是。”蕭月生手中轉動着碧綠瑩瑩的玉簪,淡淡說道。
“唉——!”溫玉冰無奈的嘆了口氣,橫了他一眼:“那好吧,依你,讓雪燕將他們請來吧!”
紫山腳下,範希聖一行人面露怒色,狠狠瞪着霧氣籠罩的上方。
“實在可惡!”範存義此時身穿一身藍衫,精神煥發,神采奕奕,看着霧氣迷濛的周圍,跳着腳,恨恨的說道:“爹,他水雲派根本不將咱們少林放在眼裡嘛——!”
範希聖凝重的點點頭,不去理睬他的挑撥,轉頭望了師父圓音一眼,揚聲喝道:“在下範希聖,煩勞溫掌門相見——!”
空山仍舊寂寂無聲。
範存義忽然笑道:“嘿嘿,爹,他們是不是怕了,聽到師祖過來,便不敢朝相了?!”
“給我閉嘴!”範希聖勃然喝斥,狠狠瞪他一眼,心中生怒,上次受了那麼大的苦,他還是不長記姓,若不是因他貪花好色,豈能招惹這麼一個棘手的人物?!
範存義忙低眉斂目,不再做聲,被父親喝斥慣了,也並不害怕,眼睛轉動,不停的打量着周圍的情形,只是霧氣太重,根本看不遠,只能隱隱約約看到山石與樹木。
“圓音大師,範堂主,掌門師祖有請!”一道圓潤柔和的聲音忽然響起,驀然之間,他們身前出現一位風姿綽約,容貌如花的少女,月白的羅衫,雪白無瑕的肌膚,宛如不沾塵俗的姑射仙子。
圓音和尚陡然睜大雙眼,精芒爆閃,射向那位少女,心中驚異,竟未發覺她的靠近!
這位冰雪之姿的少女正是負責接引的宋雪燕,被圓音和尚瞪目以視,她若無其事的微笑點頭,心中微訝,沒想到,這位圓音大師竟眇了一目,更顯懾人。
“師父,請。”範希聖見師父怔怔盯着對方,忙輕聲提醒,免得太過失禮。
“貴掌門好大的氣派!”圓音和尚一甩袍袖,重重頓了一下禪杖,怒哼了一聲,緩緩舉步,四位黃衣僧人也隨於他身後。
水雲派的訪客甚少,對於應酬之道,宋雪燕卻已頗爲稔熟,柔聲解釋道:“掌門師祖正在午憩,怕輕怠了大師與範堂主,便先遣小女子請幾位上山,想必大師不會見怪罷?!”
“不……”範存義乍一出聲,忙又住嘴,飛快的掃了父親一眼,見他沒瞪自己,忙挺胸擡頭,目視前方。
他好色的姓子又犯,見到宋雪燕的冰雪之姿,心神俱醉,聽她說不要見怪,便情不自禁的想說不見怪,好在醒悟的早,不由暗自慶幸,目光不自覺的,又飄到了宋雪燕的背影上。
宋雪燕纖細的腰肢款款而動,步步生蓮,優雅曼妙,舉手投足間,無不懾人心魄,已勾去了範存義的魂魄。
聽宋雪燕溫婉的解釋,圓音和尚倒不好藉故發難,只能悶哼一聲,提着禪杖,緊跟她身後,周圍的霧氣更濃,若沒有她在前引路,怕是寸步難行。
範希聖心中暗驚,眼前所見,比上次來時,更加兇險,也不知這一次上山,吉凶如何,那個蕭南秋,絕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說不定,還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對師父下殺手!
他轉頭望向側前方的師父,卻見他的獨眼正緊盯着那少女的蓮足,不由心下好奇,以師父的修爲,斷不會與自己那孽子一樣的心思。
他對師父也算了解,圓音確實未被宋雪燕的姿色所迷,而是盯着她的蓮足,探究其步法。
對於自己未覺察到對方的出現,圓音一直耿耿於懷,實難相信,如此年紀的少女,其內力修爲會超過自己,可能是其輕功玄妙,故才瞞過了自己的耳目。
宋雪燕覺察到身後的目光,並未在意,反而故意加快了步伐,越走越快,看起來,卻是越顯優雅從容。
圓音衆人漸漸施展輕功,緊隨其後,衣襟飄蕩,氣溫漸漸變冷,彷彿踏入了秋天的季節。
看了半晌,圓音心中瞭然,對方的輕功果然別有玄妙,乍看上去,似是閒庭信步,優雅從容,速度卻是其快,彷彿眼睛騙了自己。
“大師不要緊吧?”宋雪燕腳下不停,臻首微轉,對身後的圓音和尚嫣然笑問。
此時的圓音,似是累得氣喘如牛,忽忽的粗氣聲,令人擔心一口氣喘不上來,直接去見佛祖。
“無妨,這是師父的老毛病,不礙事。”範希聖沉聲回答。
宋雪燕點點頭,腳下卻已經放緩了些,令身後也喘着粗氣的範存義心中更癢,只覺如此美人,心腸又這般好,實在是天上的仙女下凡。
宋雪燕直接將他們引至寒谷之前,到了寒湖旁,轉身對他們笑道:“這是我大師伯的寒谷。”
寒湖上的陣法已經撤開,露出清亮如鏡的湖面,冰冷的寒氣直襲而至,令他們不得不運功抵禦。
寒煙閣被湖光籠罩其中,給人不真實之感,彷彿是天上宮闕在湖面上的投影。
兩道玲瓏的人影凌波而來,月白羅衫飄飄,在天空中的姿態曼妙,彷彿盛唐壁畫中的飛天。
帶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小蝶與小情飄然而至,翩然落至他們面前,盈盈一禮,小蝶嬌聲道:“我家公子有請大師與範堂主!”
圓音和尚對她們的傾城風華視若未見,輕輕頜首,臉沉如水,轉頭望了弟子一眼,希聖果然沒有虛言,這凌波飛度的輕功絕學,比之少林的一葦渡江更勝兩籌,僅此輕功,便可在武林中獨佔一方。
範存義則變得目瞪口呆,在小蝶與小情凌波虛渡的曼妙所吸引,眼前不停的閃現兩女在空中凌波時的情形。
對於這種癡癡呆呆的目光,小蝶與小情已漸漸習慣,權當作沒看到,微微側身延請,再次翩翩而起,凌空掠過湖面,落到了湖心的那座朱頂小亭中。
小亭之中,出現了溫玉冰與蕭月生等人的身影,正遙遙望着這邊。
蕭月生的聲音驀然自清澈如鏡的湖面傳來,清朗如玉:“想不到,窮山僻壤,竟能勞得少林的大師前來,實是蓬蓽增輝,……在下蕭南秋,恭請圓音大師佛駕!”
宋雪燕最已告辭離開,湖邊唯剩下圓音和尚與範希聖一衆人,看到了站在湖上小亭的蕭月生,正遙遙拱手,也能看到他笑吟吟的表情。
很顯然,這是在給圓音和尚他們出難題,看他們是否能夠做到小蝶與小情一般。
“師兄,這麼做,也太不厚道了吧?!”林曉晴穿着月白的羅衫,正站在蕭月生身側,低聲細語,聲音透着濃濃的笑意。
圓音和尚在山下使用獅子吼,惹得整個水雲派都從午憩中驚醒,更惹怒了林曉晴,對於大師兄的舉動,深得其心,但口頭上,卻要譴責一番的,她已深得縱橫三昧。
“你——呀——!”溫玉冰輕掠一下鬢旁的髮絲,也有些無奈的瞪了大弟子一眼,覺得他有時行事,仍帶着小孩子脾氣。
圓音和尚大感無奈與惱怒,這實乃赤裸裸的挑釁與叼難,成心看自己的笑話。
他的力氣極大,杖法高明,但對於輕功一道,卻並非擅長,要越過這麼長距離的湖面,委實沒有把握,萬一中途落下,掉到冰冷的湖中,又有何顏面站到他們面前?!
“你們留下,希聖與我一起去罷。”圓音和尚接過範希聖遞過來的粗短的枯樹枝,對身後四位黃衣僧人吩咐。
“是,師父。”四位黃衣僧人俱是慧字輩的弟子,武功不俗,但比之其師,大有不如,無論如何,也無法渡過湖面,索姓不必過去,省得白白丟了顏面。
“走——!”圓音和尚將手中禪杖遞給四人,拿過他們手中的一把戒刀,掛到腰間,輕喝一聲,縱身鑽向湖面。
有枯枝爲墊,他們落足四次,身姿矯健,終於還是越過了湖面,沾溼了腳下的僧鞋與靴子,只覺冷氣透骨,裝作無事的落到蕭月生他們跟前。
此時的圓音,早已沒有了開始時的氣勢洶洶,原本想要稱量一下水雲派的心思也淡了,只是到了此時,已成騎虎之勢,只能向前。
蕭月生當先拱手,爽朗的溫和一笑:“範堂主別來無恙?這位想必便是圓音大師罷,久仰久仰!……這是家師溫掌門。”
範希聖不愧是一堂之主,雖然心中氣惱,卻仍能勉強一笑,拱手向溫玉冰一躬:“見過溫掌門,見過蕭先生。”
溫玉冰淡淡頜首,清冷如冰,宛如一尊女神,清亮的目光掠過他面龐,落在圓音和尚身上,微一合什,淡淡道:“大師有禮了。”
圓音和尚也是又氣又悶,卻又無法發泄,只能合什回禮:“貧僧圓音,見過溫掌門。”
接着,蕭月生一一介紹,將李若雲她們分別介紹給圓音與範希聖,即使兩人不近女色,在諸女的容光下,仍舊難免生出自慚形穢之念,水雲派的這幾大弟子,委實太過美貌。
然後,蕭月生延請兩人,請入屋內奉茶。
表面上,他們客客氣氣,圓音和尚心中忌憚,範希聖更是如此,絲毫不提來意,倒像是專程拜訪,只爲好奇。
寒煙閣的精緻與奢華,倒令圓音和尚舒了口氣,一個人的精力有限,一旦耽於身外的享受,在武功上必不能專心凝志。
他們不提來意,蕭月生卻不想放過他們。
水雲派已被他視爲自己的領地,豈容別人侵犯,斷不容別人想來便來,想走便走,敢上山捋虎鬚,不給他們點兒顏色瞧瞧,豈不讓他們白來一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