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寒從懷中掏出兩枚十兩的銀元寶,隨手擲去道:“你們要盤纏,拿去便是。”,接着一拉繮繩,“駕”地一聲喊出,那馬兒噠噠地向前跑去。
太嶽四俠本來都是挺着胸膛,深深爲自己“嚇跑”江湖大淫賊,“萬里獨行”田伯光而自豪,忽見空中黑影閃過,冷不丁地都是嚇了一大跳。
蓋一鳴反應最快,兩隻峨眉刺往胸前一擋,大叫道:“看我……”話還沒說完,那黑影竟然速度飛快,於半空中還劃出一道向上的弧線。他猝不及防,那東西倏忽便至,“啪”地打在臉上,又落到地面。蓋一鳴就捂住了臉,哇哇大叫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覺得臉上並不感到疼痛。
原來池寒這一擲之間,手底暗運柔勁,同時用上了陰陽訣、亂環訣兩種高深法門,是以那銀塊飛出,半路上還可以轉變方向,也因此看似來勢洶洶,結果打在人身上卻毫無痛感。那都是柔勁牽引所致。
常長風、花劍影和逍遙子三人也是一般摸樣,想躲卻沒躲開,那“暗器”的飛行軌跡莫測,分別擊在他們的手上、臉上、胸膛上。可是被打中之後卻絲毫不覺得痛。
他們這麼一躲,道路自然就讓出一條縫隙來,池寒駕着馬,從那縫隙裡穿過,揚長而去了。
逍遙子胸口中招,嚇得煙槍都掉在地上,這時發覺身上不痛,兀自不敢相信,問其他三人道:“你們痛嗎?”另三人都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只道:“不礙事,不礙事,一點兒都不痛。”逍遙子就從地上撿起菸斗來,美滋滋地啜了一口,哈哈笑道:“我太嶽四俠兄弟四人武藝蓋世,神功護體,已經到刀槍不入的境地!”蓋一鳴、常長風和花劍影三人連連點頭稱頌道:“大哥言之有理,料事入神!”
四人再向地面看去,見打中他們的乃是一枚枚大大的銀元,更是把臉都笑爛了。蓋一鳴從地上小心翼翼捧起錢物來,在那閃着光澤的純銀表面擦了又擦,花劍影得意道:“我說的不錯吧?現在的年輕俠客們都是樂善好施的好人。”常長風提醒道:“你說的是高手……”花劍影正要反駁,老大逍遙子正色道:“我們太嶽四俠,是江湖上鐵錚錚的好漢子。可惜現今江湖人心不古、世風日下,我們遇到什麼鏢師啊、刀客啊的,都不如借玉釵子給咱們的紅衣小丫頭和這位少俠慷慨豪爽,真正是我輩中人。咱們借了別人的銀兩,好歹要道個謝。”
逍遙子這裡羅哩羅嗦一大堆,池寒駕着那輛馬車已經漸行漸遠了。
“大哥言之有理。”衆人點頭齊聲稱頌,於是四個人一起扯開嗓門,向着馬車離去的遠方叫道:“謝謝啦!日後如有危難,儘管找我們太嶽四俠相助!”
聲音遠遠傳開去,池寒駕着車,隱隱聽到那四人的聲音,淡淡一笑。車廂裡,馬春花也聽到了那聲音,拉開布簾子探出頭來,嘻嘻笑道:“沒想到那太嶽四俠那麼膿包。池大哥,剛纔你出手時,我還爲你擔心呢。”
池寒也笑道:“江湖嘗試,一般越是名頭震天響,有一長串字做外號的人,武藝反倒越是低微平庸。”馬春花啐了一口,臉上仍堆着笑:“呸,這算哪門子的江湖常識啦?照你這麼說,那‘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面佛’苗大俠,還有那‘千秋萬代、一統江湖、文成武德聖教主’東方不敗,豈不都是浪得虛名了麼?”
“那自然也有例外。坐穩了,駕!”池寒淡淡應道,手上用勁繃緊繮繩,同時兩腳用力,使勁一夾那匹馬兒的肚子。他雖同馬春華說笑,心裡着實牽掛着太嶽四俠所說的那個白衣丫頭。
駿馬嘶鳴一聲,馬蹄聲響得更加激烈,馬車動得更是迅速,帶來一陣新的顛簸。
馬春花默默坐回車廂之中,半晌,悄無聲息地嘆了一口氣。
馬車又是跑了好一陣子,路過一個小鎮繼續往前走,沿路沒有任何收穫。眼看着天色將黑,前方怎麼看都是杳無人煙的樣子,池寒索性折返回那小鎮子上,準備找一家客棧先歇息着。其實自從聽聞白衣女子被田伯光追逐的消息,他的心早就提到嗓子眼上,其實還想找下去,只是這麼沒頭蒼蠅的找恐怕也不會有什麼收穫。
更何況,馬春花才遭逢大難,身心都受創傷,至今一張臉仍是慘白。她在馬車上顛簸得久了,恐怕也不是辦法,還是得好好歇息纔是。
池寒趕着馬車在小鎮上轉了一圈,這才發現小鎮當中竟然只有一間客棧,那客棧從外觀看去估計有一些年月了,屋頂都蒙着一層灰白,那些木樑子都在脫落木屑,牆壁上更是斑駁。池寒徵詢地望望馬春花,馬春花臉色平靜地點點頭,倒沒有什麼不滿。
池寒這纔想起,馬春花雖然明豔美麗,畢竟是鏢局中長大的,從小也吃慣了苦,可沒有郭芙、李沅芷這些千金大小姐那般嬌氣。想到李沅芷,他的心裡又是一陣莫名抽痛。
不管如何,既然鎮中只有這麼一家客棧,也只能將就一下。池寒將馬車停在客棧的馬廄,吩咐客棧傭工添了上好的馬料,和馬春花兩人跨入店中。一跨進門,池寒張口便喊:“掌櫃的,備兩間上房。”他自桃花島至山東武定,一路上基本沒花過錢,是以積蓄頗豐,也算得一個小小財主了,所以儘管大手大腳地享受。和馬春花這一路走來,可樂壞沿路生意人。
誰知客棧掌櫃聞言苦着個臉,道:“客官,別說上房,今日本棧只剩一間空房了。”池寒一愣,沒想到這荒僻小鎮的一家小小客棧,生意竟然也如此之好。池寒仍在躊躇,身後卻傳來馬春花清麗的聲音:“就要一間房吧。”
孤男寡女,月黑風高,共處一室!池寒一愣之下,莫名其妙地,心中砰砰跳躍起來。
他在胡思亂想着,下面不知不覺間漲起來,一邊心底矛盾,又不得不裝做正人君子的模樣,悄悄把馬春花拉過一旁,只訥訥地道:“這……這恐怕……”話未出口,馬春花擡臉看他,臉上全是狡黠的笑容:“你睡地板!”
池寒的一張臉更是聳拉下來,便如同受了氣的小媳婦兒,看得馬春花咯咯直笑。
計議既定,兩人便隨着掌櫃去那間客房。一路上走廊穿巷,池寒這才發覺這間客棧內中別有洞天,外表上看去破破爛爛的,實際佔地出奇地大,沿路偶有奇石花草裝飾,也算漂亮。掌櫃一邊帶路,一邊便介紹道:“這方圓五百里,就我這兒有一家舒適的客棧。原本客房是足夠的,只是今天下午來了一支鏢隊,有三四十人,他們可就要走了十多間房。”
馬春花出身鏢局,池寒也是歷經過鏢隊風險的,這時候掌櫃雖只是隨口說說,他們倒不約而同地豎起耳朵來,再左右張望一週,果然見到有幾輛行鏢的馬車停在院子內,馬車上倒沒有箱子,想來是被搬到房間裡看守着了。再看那鏢旗,寫着“威信”兩個大字。
“威信……”馬春華低聲呢喃。池寒道:“怎麼了?”
馬春花便搖搖頭,拉住池寒的衣袖往前,跟着掌櫃繼續走。幾個人又走了一會兒,這纔來到那間客房。也無怪乎這間房屋會被最後剩下來,地處客棧後院的一處角落,委實偏僻。但相較之下,也顯得安靜許多。
房門打開,一股微弱的黴味撲面而來。池寒皺起眉頭來,偷偷拿眼瞅去,馬春花也是臉色不豫。
客棧掌櫃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只道:“這間屋子少有人住,因而有些發潮,敞敞就好。小的現下再去弄些木炭來除溼氣。”池寒聞着那股微微黴臭,便去徵詢馬春花的意見,還未開口,馬春花擺擺手道:“那就有勞掌櫃的了,咱們今晚就住在這裡了。”掌櫃大喜過望,點頭哈腰地退下了。
生意人都是這樣,哪怕今日已經賺得鉢滿盆盈,又怎麼會嫌棄有買賣上門來?
如今天色已黑,再要找其他住宿的地方可不容易。池寒眼見馬春花並無異議,也就安頓下來,兩人去客棧前臺大廳中吃晚餐。走到廳中,已經有幾個大漢坐在顯眼的位置吃吃喝喝了,看打扮正是鏢師。那些鏢師看到馬春花都是眼前一亮,一雙眼不自禁地流露出淫邪的神采來。待看到池寒,再看到兩人都持刀佩劍後,纔不甘願地收回目光來,眼中既有嫉妒,亦有不屑,像是在說:不過是個毛頭小子,也有美女相伴。
池寒橫了那些鏢師一眼,也不說話,兩人就找個位置坐下。吃了沒多久,那一桌子鏢師又開始吆喝着划起酒拳來,劃得高興了,各種市井痞氣、污言穢語也都一股腦兒冒出來。
池寒飯也吃不安生,大爲光火,怒道:“這些人好沒素質。”馬春花沒聽懂素質是個什麼意思,只是按住池寒雙手輕輕搖頭,道:“我們吃快些兒走了便是。”池寒被馬春花攔下不得發作,匆匆扒拉一大碗飯進肚,然後結賬,點的幾道小菜都剩了些,一盤飯前開胃的花生米更是動都沒動。
那幾個鏢師正歡欣叫喊着:“六六順呀!”“八匹馬啊,你妹!又只出一根手指!”
“這些花生米沒吃,可也不能浪費咯。”池寒站起身正準備出店門,突然又低聲說道,他心中仍按不下怒火,存心要整治捉弄那些鏢師一番,於是抓起幾粒花生米,手中也不見如何動作,其中一顆花生米帶着細小的破空聲彈了出去。
那嗓門最大的一位胖子鏢師正鼓足了勁划拳,大喊着“五魁首啊!”,“四季財……”剛唸完這一個“財”字,只覺異物入口,動作飛快地竟深入喉嚨,卡在氣管之間,頓時呼吸也不順暢了,一張臉可漲得通紅。旁邊的人發現他的異狀,撫胸的撫胸,拍背的拍背,好一陣忙活,那胖子咳咳一陣憋氣,吐出那顆花生米來。他總算通了氣,這才發出嗬嗬的喘息。
喘聲稍定,那胖子鏢師扯開他的大嗓門便喊開了:“有,有人扔……啊喲!”卻是話還沒說完,門牙處“嘣”地一聲響,嘴間又彈進去了什麼東西。胖子鏢師只覺血腥味撲鼻,張開嘴咳了兩下,突出幾樣事物在手掌。
兩顆尚且沾着鮮血的門牙,還有一顆,卻又是小小的花生粒。
衆鏢師就在近前,可都沒看清那花生是如何鑽到胖子口中的,盡皆大駭,各自手裡握緊了兵刃戰戰兢兢起來。他們心底也是惴惴不安,僅憑着這投擲花生的力道和速度,那絕非自己衆人能匹敵了。
他們卻不知,此刻那幕後的禍首還在暗歎自己修爲不足呢。池寒的第二顆花生米本來也打算丟入那胖子鏢師的喉中,他在“有”字時扣了花生米發射,等花生米射至,胖子嘴裡已經換成“扔”字。那“人”和“扔”的發音,都需要上下顎咬合挨近,這時候花生米打到,就不偏不倚,恰好擊在胖子的門牙上了。
暗器手法,以時機爲至關重要,否則,任你霹靂彈還是迷心針,威力再大,速度再快,倘若時機不對,難免是落到空處。由此而見,池寒的暗器造詣也還差得遠呢。
池寒幹了壞事,更是裝得若無其事。這時候他同馬春花已經走到門口,馬春花雖沒看清池寒使的是什麼手法,但又如何不知是池寒在搗亂?她暗惱池寒不聽她的話,節外生枝,一隻手便擰向池寒的腰間。要說這女人擰人的功夫果然是天生的,這一下直讓池寒呲牙咧嘴。
他呲牙咧嘴,剛跨出門,正遇到以爲紅衣少女進門來。於是少女恰好撞見池寒那副鬼臉,不由愣着看了半晌,又看向池寒腰間——那馬春花的手還在他腰部作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