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後宅門口,顏問道一拱手,淡淡道:“盧女俠一家便在這裡,燕兄請自便吧。”
燕絕翎略一點頭,也不說什麼感謝之類的客氣話,彷彿顏問道是個下人一般,直接無視,領着琴劍二童便邁步跨入院內。
顏問道臉色不虞,但終究是受了師父沈江平多年薰陶,頗能控制性情,面容嚴肅,轉身便走。
經過其他師弟身邊之時,顏問道訓斥道:“師父傳話,不許你們再生事端,否則門規處置。”
幾個人嚇得連忙躬身爲禮,慌忙退卻。
形容狂野的樊遲歸追着黃楓平的背後,出聲問道:“三師兄,現在我們怎麼辦?那個燕絕翎實在可惡……”
其他幾個師弟也湊了過來。
黃楓平冷哼一聲,道:“靜觀其變。老七就在室內,以他的脾氣說不得就會炸鍋,到時定然有機會教訓那個燕絕翎。”
衆人一聽,大爲贊同,隨着三師兄一起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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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絕翎步入小院之中的時候,迎面高坐一男一女,身旁還有兩人侍立左右,左側迴廊中,還有三名女子在那裡談笑風聲,但最先映入眼簾的,卻不是這些人,而是此時正跪在一男一女面前的年輕男子。
那男子年紀與自己相仿,長得丰神俊朗,但眉宇間卻有一股不平之色,而且雙眼略微淤青,顯然是與人動手,結果被人所傷。
燕絕翎冷笑一聲。被人傷到如此要害。卻沒有瞎掉。說不得是對方手下留情,受了如此大辱而毫無羞憤之色,真是妄爲武者。
燕絕翎認出正坐之上的那名女子便是自己兒時見過幾面的孤霞山盧巧珍師叔,那坐在她身邊的那位笑眯眯的胖商人,定然就是傳說中青衣樓的樓主徐正弈了。
燕絕翎目不斜視,帶着琴劍二童,上前一躬到底,見禮道:“燕空弟子燕絕翎見過盧師叔。徐樓主!”
盧巧珍笑着答道:“好孩子,快起來吧!嘖嘖嘖,一別蜀山十幾年,想不到當年頑皮搗蛋的小燕兒長得這麼大了,我與家師互通書信,就曾提及蜀山六峰的軼事,早就聽聞燕師兄的獨子是個用劍奇才,十五歲就已學盡六峰劍法,而且每有創意,已經是蜀山年輕一代中的第一高手。燕師兄有如此傳人。只怕做夢都要笑醒了吧……”
燕絕翎連道不敢,臉上的得意卻是不加掩飾。
徐正弈上下打量了燕絕翎一眼。點頭道:“人如劍,劍如人,好,燕翩遷調教的好兒子……”
燕絕翎不敢怠慢,言道:“晚輩才疏學淺,不敢當徐樓主謬讚。天下才子無數,別人不提,只怕比起徐樓主的愛子,便已是是大大的不如了。”
徐正弈面色嚴正,不發一言。
身後諸人卻已都是露出不悅之色。
盧巧音一聲長嘆,道:“你這孩子說的什麼客氣話,你不記得我家希羽了麼?那不正跪在面前麼?”
燕絕翎臉上閃過驚訝之色,回頭衝着徐希羽說道:“原來徐公子在此,呀呀呀,多年不見,記憶真是生疏了許多呢。不過徐公子比起兒時可是更加英俊非凡了。”
徐希羽嘁聲說道:“裝什麼不認識,燕絕翎,你倒是比小時候臭不要臉了許多,懂得應酬了,可惜貌似恭敬,心底的狂傲還是一層不變,看着讓人作嘔!”
“希羽!”
“孽子放肆!”
盧巧珍面露不悅,而徐正弈更是氣得一拍桌子,大聲暴喝。
燕絕翎面露一絲冷笑,冷冷瞥了徐希羽一眼,一副我就看不起你的表情,轉身對着盧巧音說道:“既然在此遇到了盧師叔,絕翎便留下了。師門已經收到師叔求援信件,大隊人馬正趕往洞仙湖而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到達,師叔若有何吩咐,盡請開口。絕翎手中之劍,相信斬下幾個魔門妖孽的腦袋,還不是難事……”
燕絕翎這話一說,在場之人,沒有一個感到高興。
江湖十大門派,蜀山劍盟六山合力,排名第五,而青衣樓名列第六,雖然蜀山劍盟高了一個名次,但要說是青衣樓需要向蜀山劍盟求援,未免有些言過其實。
盧巧音乾笑兩聲,說道:“這是自然,燕師侄暫且留下,滅魔大計稍後自有任務安排。相信師侄定然能夠一戰成名的。”
燕絕翎傲然點頭,帶着琴劍二童退出小院。
燕絕翎人一走,“煞刀”祝雄首先冷哼一聲,說道:“這個燕絕翎傲氣沖天,跟他那不可一世的老子一個德性。”
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三個女子也盈盈而來,其中同爲孤霞山的顧夢璇說道:“這個燕絕翎絕非狂傲這一點,論劍法他的確了得,我雖然虛長對方一輩,但依然不是他的對手……”
盧巧音一愣,道:“你們動過手!?”
顧夢璇搖了搖頭,道:“我沒有動手,不過當年他上孤霞山習劍,跟着大師姐動手拆招,大師姐也是在一百招以上,才勝了一招,而那已經是六年前的往事了,那時候他才十六歲。”
衆人不由得驚呼出聲。
孤霞山當代掌門“萬妙仙子”丁敬音在蜀山劍盟中,劍法當入三甲行列,若是她都是艱難取勝,可見燕絕翎劍法強至何等了。
顧夢璇淡淡一笑道:“他如今的態度大家也看到了。那個狂人明明看到了我在這裡,卻連招呼也不打一個,顯然我在他眼裡算不得什麼人物啊……”
“看不出這個小白臉這麼厲害啊。”藍雅驚呼道,接着對着跪在外面的徐希羽喝道:“喂,希羽表哥,跟他比起來。你好差勁啊……”
卻把徐希羽氣得七竅生煙。
而另外一位絕世美女琴素清。卻看着徐希羽。又看了看門口,眼前映出燕絕翎的冷酷模樣,心中不停地打着盤算。
徐正弈出言問道:“長齡,你覺得怎麼樣!?”
崔長齡冷冷一笑,道:“脾氣跟他爹一個模樣,劍法上的悟性,只怕比其父高出數籌,便是我這般年紀之時。也沒有這份用劍的靈性。在我看來,他在劍法上的成就,應該能達到當年蕭不乾的水平……可惜……他的脾氣不知道能不能讓他活到那個時候……”
衆人又是一驚。
想不到向來狂妄的“劍狂”崔長齡,竟然對燕絕翎的評價如此之高。
“那他比之葉清玄呢?”
崔長齡一愣,說道:“不知道……看不出來……”
衆人齊齊沉默。
他們當然知道,崔長齡看不出的,不是不知道二人誰更厲害,而是壓根就看不透葉清玄,包括徐正弈,他原本以爲自己看清了葉清玄。可是總有意外會出現在那個年輕人的身上。那個年輕人身上的神秘感,無時無刻不再變化着。
徐正弈自失一笑。道:“那個人……我也看不透啊。不過還好,我們是友非敵,這就足夠大家安心的了。至於燕絕翎,哼,年輕人有些傲氣也是好的,不過太過狂傲卻不是什麼好事!別人不說他,就是這逆子不也如此麼?吃不得半點虧,衝動行事,早晚犯下彌天大禍。”
接着對着徐希羽喝道:“看什麼看?說錯你了?有本事光明正大的贏回來……”
徐希羽一愣,說道:“爹,您同意我挑戰葉清玄。”
徐正弈端着一碗清茶,說道:“我什麼時候不同意了?處罰你,是因爲你不知分寸。而不是因爲你挑戰爹看重的人物,更何況,就憑你現在的本事,能接下他三招已經算是了不起了……”
“就憑他!?呸,要不是他使些下三濫的招數,我定能勝他!”
“呵呵,怎麼不服!?好啊,不服的話,你就挑戰試試看吧……”
“去就去!”徐希羽騰愣一下跳了起來,說完就往外走。
看着兒子興沖沖地走了出去,盧巧音有些擔心地說道:“當家的,你這麼攛掇兒子找人比武,會不會得罪葉少俠。”
徐正弈搖了搖頭,道:“無妨,讓葉清玄教訓希羽一番也好。這個孩子太嬌縱了。你表哥雖然看管得他頗嚴,但也只是壓住他不敢出錯而已,但其實他心裡頗爲叛逆,壓制得久了,反倒越容易出亂子。倒不如讓他折騰幾次,吃一塹,長一智,葉清玄會是我兒很好的一塊磨刀石,呵呵,若是他肯用功,成就當不在燕絕翎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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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清玄回到房間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梅吟雪練了一天的劍法,剛剛梳洗完畢,在房間休息。
葉清玄沒有打擾,問候一聲,便回了自己的小屋。
掌燈時分,有沈江平的二弟子袁思仲前來邀請,說是爲遠來的客人接風洗塵,也邀請葉清玄、梅吟雪、靜怡、靜閒、靜慧三位師太共同出席。
當葉清玄諸人到了明堂之時,明堂中酒筵已開,爲了照顧素裳宮的幾位師太,沈江平特意讓人準備的一席齋菜。
菜雖然是素菜,但酒卻是好酒。
沈江平坐在上首,顏問道侍候一旁,徐正弈夫婦列席左側,然後便是燕絕翎的席位,再過去是徐希羽以及沈江平的其它弟子。
右側是靜怡、靜閒、靜慧三位師太的座位,葉清玄、梅吟雪陪坐下首。
燕絕翎席設葉清玄對面,兩童肅立於一旁,一臉的輕視之色。
見到早上遇到的小道士就坐在自己對面,燕絕翎微露驚訝之色,見到對方不到二十歲,如此年輕坐在這裡,向來定然是某位前輩高人的徒弟或是子侄,藉着家族風光,纔有資格在這裡高座。
想到此處,看向葉清玄的眼神更加不屑。
“清江俠隱”沈江平,只等燕絕翎落座坐好,輕呼道:“黃楓平──”
“弟子在──”黃楓平垂頭喪氣,左右各人都噤若寒蟬。
“是誰叫你這樣無禮?”
“弟子一時氣忿。得罪貴客。甘受懲罰。”
“那邊不快過去向燕兄賠罪?”
“師父……”
“快去!”沈江平臉色一沉。
黃楓平硬着頭皮走過去。抱拳道:“黃楓平無禮,冒犯燕兄,倘祈恕罪。”
“不敢當。”燕絕翎回禮,笑顧沈江平道:“沈前輩門風嚴謹,果然不愧是名門正派,大俠風範。”
衆人怒形於色,沈江平卻毫不動容,道:“方纔聽劣徒說。他被賢侄用【丹元落日劍法】擊敗,賢侄果然已盡得蜀山劍盟派落日劍法精髓,可是喜可賀。”
燕絕翎一笑道:“精髓不敢說盡得,但也接近,晚輩勝過黃兄的一招,乃是【丹元落日劍法】當中的精髓‘丹鳳棲霞’,這一招劍法,七式七變,晚輩亦總算兼顧得到。我蜀山劍法靈秀天下,晚輩自信天下間能在劍法上與畢派一爭高低的。難有幾人啊……”
語氣狂傲,目中無人之態。毫不掩飾。
在席之間,劍法好手衆多,聞言心中暗怒者不再少數,尤其素裳宮的靜閒師太,更是冷哼一聲,將筷子丟在桌上,竟然是一副食難下嚥的意思,足見其被燕絕翎的狂傲氣得不輕。
連帶這份屬同門的盧巧珍和顧夢璇也是面有不豫之色。你替師門長臉這是好事,但因此開罪了其他正道同仁,卻是大大的不該了。
沈江平亦一笑,道:“蜀山劍法劣徒以【天龍卸甲】來接,也並無不可,但運功太過用力,重視自身罡氣迸發,忽略了敵人的動向,而且面對賢侄的劍招雖然不知真假變化,但卻不敢還擊,卻是大錯,敗於賢侄劍下,一半可以說是咎由自取。也是劣徒應敵經驗太差導致的結果,這一點我這個當師父也有責任啊……”
燕絕翎一蹙眉道:“就算用【天龍卸甲】之時注意到了我的行蹤,但面對我這招‘丹鳳棲霞’又該如何破招呢?”
“不去辨別真假虛實,直接一招【朝陽初升】,上攻賢侄腋下的極泉穴。”
“那晚輩破以【金烏西墜】,避上路,回斬他腰腹!”
“【朝陽初升】的作用,正是要賢侄施展那一招【金烏西墜】。”
“哦?!”燕絕翎連聲冷笑,神情卻已變得緊張。
沈江平接道:“到時只要踏辰位,化掌爲指,點賢侄期門,再點下曲池,賢侄又將如何?”
“辰位,期門,曲池……”燕絕翎滿頭冷汗紛落,道:“這個……”
四周諸人都是武道大家,登時明白沈江平的招數變化,不由得齊齊點頭表示讚歎。
“到時賢侄手中樹枝,非要脫手不可了。”
“沒有可能,既然點辰位,又怎能攻期門、曲池?”燕絕翎強自嘴硬。
“賢侄可要一試?”
燕絕翎以行動答覆,身形一動,翻過酒席,落在殿內。
沈江平笑笑,緩步跟出,燕絕翎只等沈江平走至,一聲:“得罪了!”左手拇、食、中三指一捏劍訣,右手食、中二指併合如劍。
沈江平悠然道:“請!”
燕絕翎輕叱道:“【丹元落日劍法】!”右手食、中二指如劍刺前!
沈江平立即施展【天龍卸甲】,接變【朝陽初升】,上擊燕絕翎腋下“極泉穴”。
燕絕翎急變【金烏西墜】!
沈江平呵呵一笑,接着口中悠悠吟道:“踏辰位,小心期門,曲池!”語聲一頓,右手一晃,從不可思議的方位點出,隨着口中之語,接連正中燕絕翎的期門、曲池二穴之上!
燕絕翎整條右臂頓時一麻。
衆人看到這裡,齊聲喝采,燕絕翎卻已呆住。
沈江平揹負雙手,道:“二十二年前,沈某與令伯父燕翩飛,也是以此變化爲難,令伯父當時卻是以【鶴翼天翔】一招還擊,破了沈某的【朝陽初升】,連着其後的變化也就無疾而終了。”
燕絕翎面色一變,道:“【鶴翼天翔】是【丹元落日劍法】最後的三式變化之一。”
“不錯,賢侄莫非尚未學會?”
“正是──”燕絕翎汗流浹背。
其父燕翩遷與其伯父燕翩飛二人關係不睦,燕翩飛早已離開燕空山近二十年,從未回過燕空山一次,而這【丹元落日劍法】中的最後三式,除了大伯燕翩飛之外,無一人學會,連他父親也是不懂。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心小易怒,量小易溢,賢侄好自爲之吧。”沈江平語重心長,話裡有話。
“佩服,佩服。”燕絕翎哂笑一聲,點了點頭,表示受教,但接着卻又搖頭道:“不過嘛……哼哼,可惜啊,可惜!”
沈江平不由得有些錯愕。
徐希羽等人怒目圓睜,葉清玄等人詫異緊盯。
“晚輩佩服的是沈前輩劍術堪稱天下無雙,可惜的卻是──”燕絕翎一頓,環視各人,譏笑道:“俠隱山莊弟子都未能學得到前輩的武功多少,只怕日後,絕學後繼無人啊。”
話一說完,燕絕翎狂笑着回到座位。
衆俠隱山莊弟子又是一呆,沈江平的面色亦沉下,若有同感,一聲輕嘆。
燕絕翎落座而下,施施然地飲下了第一杯酒。
嘩啦一聲大響,徐希羽一腳踹飛了身前的桌子,一躍而起,落在酒席當中空地,指着燕絕翎大喝道:“姓燕的,有種的出來比試再吹牛皮!”
徐希羽一出現,四周觀戰的俠隱山莊衆人都是轟然叫好,葉清玄等一行客人固然沒有道理阻止,奇怪的是,連帶沈江平和徐正弈夫婦,也是露出一副看好戲的表情,靜靜地看着場內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