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的冬天,黃昏就開始落雪,大朵的雪花在空中舞動。一片安靜而樸素的白色之上,營地裡的篝火顯得更加溫暖明亮。
蘇宛立於窗邊,面無表情的瞧着營外熱鬧的光景。瑩白的雪光照在她臉上。讓她看起來更加蒼白文秀。
二狗子趙全有些不安的來到她身邊:“將軍,你都沒正經吃過東西,先吃點東西再說吧。”
蘇宛沒有回頭,只淡淡道:“於大人鄒大人也還沒用飯,先傳飯進來,讓兩位大人在我這裡用飯吧。”叉以低技。
不遠處的沙盤旁邊,黑黑矮矮的於大人與高高壯壯的鄒大人相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隱晦情緒。
兩人用眼神交流了片刻,於大人先說話了:“小孟啊,依我看,這些混賬東西怕是不會過來了。”
鄒大人一臉憤怒,一拳砸在桌案上。震的沙盤上的地形都變了變,相較於於大人的斯文,他則更有武將的粗莽氣質,“那羣狗孃養的,老將軍不過纔去了五年。就敢目中無人,不把老孟家的人當回事了!兔崽子,等老子去宰了他們!”
這兩位老大人都是當年孟老將軍身邊的得力臂膀,因爲是孟家的死忠擁護者,在孟家遇難後,這兩位老大人若不是平日裡還有些威望,早就讓人整趴下了。蘇宛在校場說了要跟頭頭們碰個頭開個會,這兩位老大人很早就來了。
一直等到現在,也沒等到第三個人到來。
蘇宛倒還有耐心,這兩位老大人卻是按捺不住了。
“鄒大人稍安勿躁。”蘇宛轉身來,她的臉上帶着從容的微笑,彷彿對於眼下的情景早有預料一般,不急不躁的道:“不早了,兩位先用過飯再說。”
說罷,也不等兩位老大人表態,就讓趙全擺飯。
“將軍。兄弟們都弄好了。你快些出來吧。”門簾被用力打開,周來福的大嗓門跟着響了起來。
“不經通報就往裡闖,還有沒有點規矩了?”於大人立刻皺眉呵斥,“這要是咱們正在商量要緊的戰事,你這樣咋咋呼呼的跑進來,十條命也不夠仗殺的!”
周來福顯然是有些怕板着臉訓斥他的於大人的,縮了縮脖子,陪着笑訕訕的道:“於大人也在啊,我沒注意……我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蘇宛瞧着他那麼高壯一個人,卻點頭哈腰的對着於大人賠小心,忍不住笑了笑,道:“周來福,你找我可有事?”
周來福小心翼翼瞧了眼於大人,見他猶自瞪着自己,囁嚅着道:“先前將軍不是說了。要擺宴款待京城來的陳大人他們麼,這會兒兄弟們都準備好了,烤全羊也烤上了,就等將軍過去……”
蘇宛雙眼一亮,“可不是嘛,瞧我這腦子,竟都給忘了。這就過去吧,於大人鄒大人,您二位也一道吧?”
她可真是個榆木疙瘩,那幾個頭頭不給她面子,有什麼打緊的?重要的是,孟黎川在孟家軍裡,可是很有聲望,很有民衆基礎的!只要她繼續走孟黎川的親民路線,那幾個懷了異心的頭目算得了什麼事?況她忍過這一陣,還愁找不到機會找回今天這場子?
於大人與鄒大人顯然對於烤全羊晚宴沒啥興趣,不過擔心蘇宛會被不知所謂的小子們使絆子,這兩位老大人決定一道去給蘇宛撐場子!
此時天已經黑透了,所幸有微微泛白的雪光在。這本該是一個沉靜安寧的夜晚,因時辰還早,校場呼呼喝喝的聲音不斷傳來,將營地的夜晚渲染的十分熱鬧與生機勃勃。
遠方帳前的篝火點點,將那一處照的彷彿白晝,許多身影在其間忙碌着,肆無忌憚的說笑遠遠傳開,夾雜着烤全羊的美妙香味。再遠方一點,就是荒涼的無邊無際的曠野和天幕下的星光——這裡本就是荒無人煙的地方,因爲多了數萬人的軍隊和無數的營帳,就變得有生氣起來。
周來福一下子竄了過去,大聲嚷道:“將軍來了,將軍來了。”
氣勢如虹的“將軍好”差點沒震聾了蘇宛的耳朵,瞧着齊齊站起身來相迎的漢子們,她笑眯眯的擺擺雙手:“坐下坐下,咱們今晚上不講究那些個煩人的虛禮。”
那些人對於她的隨和十分習慣,紛紛坐下了。周大福引着蘇宛去看那一排排烤的金黃油亮、異香撲?的烤全羊,“將軍,從前你一個人可是能吃半隻羊呢。不知道現在你還行不行啊?”
“臭小子,你家將軍不行,難道你行?”蘇宛佯裝氣惱的一腳踢在衝她擠眉弄眼的周來福屁股上,她怎麼可能聽不出來,這人正在跟她開黃腔。想着自己一個女孩子,日後不但要在一羣大男人中討生活,還得適應這些大男人的葷段子,甚至自己還得配合以及主動的去講葷段子,蘇宛就有種冷汗直冒的感覺。
她當了兩輩子的小清新,一下子要變得重口味,這壓力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哈哈……”營地裡爆發出一連串的大笑聲。
“就是,將軍自然是很行的,周來福你小子怕是不行的吧。”有人起鬨着道。
“我前幾天進城,那待月館裡的小鳳仙兒可是說了,周來福你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銀樣蠟槍頭。”
“胡說。”周來福氣得臉紅脖子粗,“老子明明是金槍不倒之身,那個什麼小鳳仙兒胡言亂語,竟敢污衊老子不行。等老子進城了,看老子不讓她好好瞧瞧老子的雄風!”
“還雄風呢,這要是真不行,丟人可就丟大發了!”好幾個人一起噓周來福,氣的周來福衝了過去,跟他們扭打成一團。
蘇宛笑眯眯的瞧着,也不阻止,慢悠悠的袖着手往主位走去。
她拿眼睛掃了一眼,就見陳剛徐江等人已經在主位左側的矮案旁坐好了。
陳剛看着蘇宛的眼神,分明帶着擔心以及尷尬。一般的女孩子,聽到這樣的話只怕都要羞憤欲死了,難爲她還能這樣面不改色,若非她臉上一閃而逝的尷尬,他都要以爲她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了!
不容易啊不容易!
陳剛這幾人,也只有他知道這身負重責的“孟小將軍”是個女人。臨行前,太子殿下單獨召見了他,爲的就是這件事。他不知道爲何太子殿下獨獨要將這個秘密告訴他,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知道了,這個女子在太子心中,也許是不一樣的。
而現在,他終於明白,爲什麼她能在太子心中佔據跟別人不一樣的位置了。
而徐江,卻是一副膜拜的心心眼。他的感覺果然沒有錯,這個明明看起來斯文清瘦略顯文弱的“少年”,原本在他心裡就是無所不能的,如今,他更崇拜他了。
“有沒有給你們家將軍備上好酒啊,這邊城的燒刀子,我可是饞了好久了啊!”蘇宛一坐下,就拿筷子敲着碗,懶聲高喊道。
立刻有人送上一罈子酒來,嘿嘿笑道:“將軍來了,咱們豈敢不準備酒?這可是將軍的愛物,將軍您許多年沒喝了,還成嗎?”
他吸取了周來福的教訓,可不敢說“還行嗎”,笑嘻嘻的將酒倒在蘇宛面前的大碗裡,眨巴着眼睛望住她。
蘇宛沉着又豪爽的端起那碗酒,在陳剛擔心的注目下,氣沉丹田,朗聲說道:“來,都滿上了。今兒晚上,你們的將軍陪你們喝個痛快!”
底下便響起震天響的叫好聲,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這是屬於邊塞將士們的豪邁豪爽!
“將軍果然海量!”那給蘇宛倒酒的小兵忙又給她滿上了,一邊拍着馬屁道:“自從將軍走了後,咱們這營裡,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熱鬧了。我真是做夢都沒想到,還能有這一天呢,將軍,末將敬你!”
說罷,端起自己的碗,與蘇宛的碗碰了下,一仰頭就幹了。
蘇宛也不知怎麼回事,只覺得自己心底那一根名叫興奮的神經似乎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點燃了,她也豪氣的一口飲盡了碗裡的酒。不過到底還是取了巧,多半的酒都順着嘴角淌了下來。
開玩笑,硬拼是會死人的!
“將軍,末將也敬你!”
“將軍,還有我,還有我……”
“將軍,我也要跟你喝,要知道沒有將軍你,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我必須敬你!”
“將軍,先跟我喝,我先來的。”
“什麼你先來,滾去後邊排隊,明明是我先過來的。將軍,咱們幹了!”
……
蘇宛已經傻眼了,被人輪番灌酒不說,且在場少說也有一二千人啊!她就是想扛也扛不住嘛!
“哎哎哎,都給我回去呆着!”正當蘇宛快被敬酒的將士們淹沒之時,保駕護航的於老頭與鄒老頭牛氣哄哄的開始轟人了,“將軍纔回來,你們就沒個節制的灌他,醉了怎麼辦?”
“於大人,您老可千萬別掃興,誰不知道咱們將軍是千杯不醉的。”有人壯着膽子反駁道。
立刻就引來一堆人的附和:“沒錯沒錯,咱們將軍那是海量啊!想當初,咱們輪番與將軍喝,最後個個都醉倒了,將軍還清醒的跑出去套了一匹馬回來呢!”
蘇宛真想扶額嘆息,孟黎川到底是有多能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