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5章 帶笑的閻王
這一天的奉天門,當爲歷史所銘記。
年僅十七歲的太子趙雲圳打馬而來,當街橫劍,冷冷凝視着御街兩邊的文武百官,如同奉天之神睜開了久閉的雙眼,一聲沉喝便撥開了橫亙在人們心中的陰翳,讓這座巍峨高聳的奉天城門,突然變得神聖而莊嚴,而衆臣一聲聲“太子殿下”的聲音由低到高地響起,彷彿轉瞬之間就將邪君想要打造的“新的世界”和“新的秩序”掃入了垃圾堆。
這個皇朝,是姓趙的——意識再次刻在了百姓和百官的骨子裡。
“太子殿下。”白馬扶舟用了許久才低低笑出聲,神色沒有什麼變化,聲音卻比方纔冷冽許多,“你來遲了。大晏需要你時,你不在,如今不需要你了,你卻來攪局,當真是小兒行徑,胡鬧!”
“本宮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趙雲圳少年意氣,滿臉狂傲,“難不成本宮以太子之尊,還得向你一個小小宦官報備不成?”
白馬扶舟並不在意趙雲圳的語氣,淡淡一笑。
“大禮已成,新帝已即位。太子殿下,識時務者爲俊傑……”
“你是在威脅本宮嗎?”趙雲圳厲色反問。
“殿下,你說呢?”白馬扶舟陰涼涼地看着趙雲圳,似笑非笑,擺明了是吃定趙雲圳年紀小,背後沒有倚仗,翻不了天。
他篤定而自信,笑容不變。
趙雲圳不是一個人來的。
是兩個人。
在他的身後,除了圍觀的百姓,只有一個小丙。
兩個人,兩匹馬,闖到戒備森嚴的奉天門前,在數千東廠番役和禁軍鐵桶般的包圍下,無異於羊入虎口。許多中立的大臣心底已在唏噓,這個太子殿下當真還是年輕了,不知保全實力,實在是魯莽至極。
然而,趙雲圳似乎並不在意白馬扶舟的威脅,他的雙眼就像看不見四周圍上來的禁軍,年紀雖小,卻有大將之風,端坐馬上,脣帶譏誚,渾身上下都是龍子鳳孫的傲然氣質和臨威不亂的冷靜。
“既然新帝已即位,何時輪到你一個宦官干政了?讓我皇叔出來說話。”
白馬扶舟哼笑一聲,目光掃過祁林抵在趙煥腰上那一把雪亮的匕首,不輕不重地道:“陛下身子不適,微臣正要帶他下去休息。太子殿下即已回宮,那就不勞微臣再費心找尋了,請吧。新帝登基,東宮仍是你的東宮……”
“哈哈,鼠輩。你還想裝妖做怪多久?本宮這就來揭穿你的真面目。”
趙雲圳譏笑一聲,突地抖落手上的帛書,將文字一面展現在羣臣面前。
“諸位看好了。本宮手上拿着的是東緝事廠白馬大人的親筆密信——”
趙雲圳劍指城樓上的白馬扶舟,冷聲道:“這個畜生,不是白馬大人。他是賊人假扮的。”
假扮的?
衆人的視線都落在白馬扶舟的臉上。
白馬扶舟常在人前行走,眉眼表情,動作行事,衆人都再爲熟悉不過……這樣若是都有人能假扮得了他,那假扮的人也太過高明瞭吧?
趙雲圳看衆人不肯相信,又抖了抖帛書。
“白馬大人親筆所寫,你們不信。那你們再想一想,我是如何從戒備森嚴的東宮逃脫的?”
趙雲圳用了逃脫二字。
意指當初白馬扶舟試圖將他囚禁在東宮。
衆人噤聲,遍體生寒。趙雲圳卻笑了,得意之下,露出兩排白瓷般的牙來。
“沒錯,是廠督大人救我出去的。並給了我這封密函,要我關鍵時刻拿出來,通令東緝事廠,爲他報仇雪恨——”
“報仇?雪恨?”四周傳來嗡嗡的議論。
趙雲圳知道這事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也不解釋,只咬牙切齒地指着城樓上白馬扶舟道:
“是。是他殺了白馬大人,再假扮成他,結黨奪權,篡位謀反……”
哄!人羣炸了鍋。
白馬扶舟要囚禁趙雲圳,白馬扶舟要救趙雲圳,白馬扶舟殺了白馬扶舟,白馬扶舟又不是白馬扶舟,那他是誰?大多數人都不肯相信這樣荒謬的事情,認爲趙雲圳純屬天方夜譚,只是爲拖延時間罷了。
啪啪!
白馬扶舟輕輕地擊掌兩下,淡淡地笑道:
“太子殿下竟然學會編戲文了。當真是精彩!只可惜,今日不是聽戲的好時候。改日吧,等登基大典結束,微臣必請諸位大人一同到東宮,洗耳恭聽……來人!”
白馬扶舟沉下語氣:“帶太子殿下回宮。”
東廠番役和禁軍們早已等候多時,聽白馬扶舟示下,當即持刀上前,要拿下趙雲圳。
“退下!”趙雲圳一聲厲喝,錚的一聲拔出長劍,指向最前的禁軍,冷然而笑。
“你們都給本宮聽好了。隨本宮捉拿逆首者,論功行賞,加官進爵。與逆賊狼狽爲奸,沆瀣一氣者,格殺勿論,全家連坐。若有大膽犯禁,對本宮行兇者……”
他咬緊牙槽,厲目而視:“本宮必將你千刀萬剮,九族、不,十族,不論男女老少,一律誅殺!”
少年的聲音殺氣騰騰,如冰刺骨,說話間,他手指已撫上長劍,鋒利的劍刃割破了他的手指,猩紅的血液順着長劍滑下來,滴在馬背上、滴在青磚石上,少年卻眼睛都不眨,冷冷地掃視着走向他的禁軍,一字一頓。
“本宮以血起誓,以上所言,字字當真。”
殺氣是一種會蔓延的恐懼,趙雲圳話音未落,禁軍的腳步已然停下,他們不是想要背叛白馬扶舟,而是懼怕趙雲圳眼睛裡的冷光。
在他們面前的是天子之子,是國之儲君,是他們不敢褻瀆的權威……
“怕什麼?怕,有用嗎?”白馬扶舟掃視着城樓下的禁軍,輕輕一笑,如和風細雨一般說道:
“何人不知太子殿下驕縱跋扈,睚眥必報?你們邁出這一步,已然是太子殿下的死敵,你們以爲你們將刀口對準本督和新帝,太子殿下就能饒過你們嗎?”
將自己和趙煥捆綁在一起,白馬扶舟又是一聲淡定地笑。
“開弓沒有回頭箭,秋後算賬的典故,你們身處宮中,見得少嗎?”
不得不說,白馬扶舟深諳人心。不輕不重的一句話,不論是禁軍還是臣衆,瞬間就從趙雲圳帶來的震撼中清醒了過來。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從站隊的那一刻起,背上就有了一個屬性——白馬扶舟的人。
回不了頭了。
白馬扶舟朗聲一哼。
“都愣着做什麼?還不快請太子殿下回宮。”
禁軍齊喝,“是!”
說時遲那時快,短暫的言詞交鋒根本不足以描述奉天門城樓下的兇險,趙雲圳和小丙兩個人站在羣臣的後面,大批的禁軍和東廠番役螞蟻般圍上去,彷彿只要白馬扶舟跺一跺腳,就能將他二人踩成肉醬……
順勢而爲是人的本性,方纔還有好些人在趙雲圳的鼓動下產生動搖,一看白馬扶舟已然大局在握,便都沉默了下來。
眼前的局面,誰輸誰贏,一目瞭然,沒有人會去做出頭鳥,無畏犧牲……
趙煥見狀雙眼都紅了,顧不得腰上的匕首已然入肉,掙扎着撲向城樓,大聲喊道:
“雲圳,你快跑!快跑啊。”
“不要再幻想能說動這些畜生,他們都投靠了白馬扶舟,他們不會回頭了,快跑,出城去京畿大營……”
噗!
一口鮮血突然從趙煥嘴裡溢了出來。
趙煥低頭,看看刺入腰腹的匕首,又回頭看看白馬扶舟冷若冰霜的臉,突然笑了起來,“殺了我。”
他的聲音逐漸加大,如同嘶吼。
“殺了我啊!大晏百姓可都看着呢!白馬扶舟,你謀害皇嗣,圖謀篡位,必遭天譴。”
“天譴不譴我,你是看不到了,你再不閉嘴……”白馬扶舟垂下眼簾,看着匕首上的鮮血,如同一個帶笑的閻王,連死亡都說得那麼雲淡風輕。
“你卻要去見天了。”
趙煥張嘴大笑,兩排白牙染成了血紅,“我死了,你豈能如願?你不會讓我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