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剛剛回京,東廠貼刑官葉安就送來了消息,葉安告訴他的正是漢王朱高煦在金吾後衛校場折辱紀綱的事情,不過他同時還提供了一個夏潯不知道的情報:紀綱私自截留了兩個候選秀女,而且是一對姐妹花。
這就是國家機器的厲害之處了,東廠可以光明正大地發展勢力,人手充足,也容易滲透到各個衙門,錦衣衛可以往東廠大量的摻沙子,東廠何嘗不能利用這些安插過來的錦衣衛,策反他們做雙面間諜,反過來探聽錦衣衛的情報呢,而夏潯的人就無法及時掌握這一情報。
葉安興致勃勃地道:“我們正打算派人赴北京,把這件事稟報皇上!”
夏潯連忙搖頭:“不妥!不要去!”
葉安納罕地問道:“國公,哪裡不妥?”
夏潯道:“這件事可大可小,全看皇上怎麼看。咱們這位皇上,對戰場的興趣遠比牀榻大得多,對女色不是很看重,何況眼下紀綱正受寵,這件事報上去,頂多叫他受頓責罵,卻搞不垮他。如果在合適的機會說出來,才能起到火上澆油的作用。”
他瞟了葉安一眼,說道:“你回去,對木督主說,這筆帳,先給他記下來,記到小本本上,等有大用的時候再拿出來。”葉安對他倒是言聽計從的,聞言忙答應下來,又敘談一陣,便告辭離去。
陪坐一旁的徐姜送走了葉安,返回書房對夏潯道:“國公,這件事縱然動不了他,也可以噁心他一下,更可以叫東廠和錦衣衛斗的更兇,如果真有一日能扳倒紀綱,也不差這一樁罪名。何必如此隱忍,我看木公公執撐東廠之後,急於在皇上面前立功呢。”
夏潯深深吸了口氣道:“你還沒看清楚麼?紀綱的確面目可憎,可他做什麼壞事都做得肆無忌憚,唯其如此,此人不足爲慮。你看他後邊有什麼人?除了皇上,什麼人都沒有,只要皇上不想動我,他只能在那窮蹦達,就像一隻拴在門檻上的狗。吠的再兇,也咬不到我。
可陳瑛不同啊,這隻老狐狸纔是真正的勁敵!你們眼裡只看到了紀綱,卻沒注意他,或者沒覺得他比紀綱更危險,這正是他真正的危險之處。而且,他背後是誰?他不但是皇上放出來督察百官的一條狗,同時還是架在漢王手臂上的一頭鷹!
紀綱在文官中沒有基礎,在武將中沒有人脈,他就算得勢。又能如何?可是漢王呢,漢王一旦得勢,來日之朝廷,固然沒有我們立足之地,就算想要退隱林泉都成了癡心妄想。你說誰纔可怕?哼!紀綱,說實話,我還真不把他放在眼裡,他只會好勇鬥狠那一套。你再看陳瑛,把一個當朝首輔不顯山不露水地就幹掉了,現在甚至沒有幾個人覺察是他乾的,這纔是高人!”
徐姜眨眨眼道:“那麼,對付陳瑛和對付紀綱有什麼關係,這與舉告紀綱並不衝突啊。”
夏潯沉沉地道:“原因有三。一是提防紀綱狗急跳牆,如果他現在和東廠大打出手,又得不到太子的支持,會不會改換門庭,投靠漢王,很難說。雖然說官場上反覆無常乃是大忌,可三姓家奴這種奇葩並非沒有。
第二,東廠跟錦衣衛一旦鬥起來。陳瑛就能混水摸魚,不管他搞垮了哪一方,對我們都不利,東廠是咱們的盟友,東廠初立。根基不牢,不能折損。紀綱雖然討人嫌,可他咬起漢王一派來更加兇悍,尤其是他剛剛受了漢王的羞辱,這是驅狼鬥虎的好機會!
第三……,我們要扳倒陳瑛,就得扳倒漢王,要扳倒漢王,就得扳倒陳瑛,這是一二而,二而一的事情。漢王是皇上的親生兒子,要扳倒他,要用到許多手段,這些手段可能會留有後患;同時,陳瑛掌着都察院,要對付都察院這羣朝廷耳目,就需要一個比他們更強大的秘諜組織!
誰給我的權力可以監察百官?沒有!我們在暗,許多事,我們不能明明白白地出面,這就需要一個可以直達御前、有權舉報一切的衙門出頭。東廠可以充當這一角色,錦衣衛也可以,如果利用錦衣衛來做,一旦失敗,損失的也是錦衣衛,而不是東廠,如果換作錦衣衛無恙,而東廠倒了,我們做事就更不方便了。這是未慮勝而先慮敗!”
夏潯說到這裡停頓了片刻,說道:“咱們是不能太擴張的,不是絕對信任的人,更不可引進,所以人手一直有限,把監視陳瑛、紀綱和漢王的幾個人調回來吧,交給小戴,他在瓦剌那邊缺人手。”
徐姜手裡也缺人,有些不願意放人,便問道:“那京裡怎麼辦?”
夏潯微笑道:“京裡麼,看戲就是!”
朱棣離京北巡之後,朱高熾就在京裡監守國事。太子監國尤其不易,事情處理的不好,要受皇帝責備。不該自己處理的事情擅自處理了,又有僭越之嫌,所以一個常常要監國的太子,實在是比做皇帝更考驗人。對朱高熾來說,處理政事卻是駕輕就熟,遊刃有餘。
靖難期間,朱高熾在北京城料理政務,負責後勤,那時就已顯出他在這方面的卓越才幹。在本來的歷史上,朱棣得國之後,五徵漠北、數巡北京,他真正在南京京料理政務的時間也就一半左右。朱高熾這位歷史上只在位一年就掛了的胖皇帝,真正主持政務的時間可不止一年。永樂朝文治武功,大興土木,做了那麼多大事,國家經濟居然未受多大影響,朱高熾功不可沒。
這日,內書房按慣例把奏章移送太子府,奏章已按輕、重、緩、急將奏章所奏事務分類放置,每一類中又按民生、教育、武備、匪盜、司法等加註了不同顏色的標籤。朱高熾一如既往,先看急件。在他職權範圍內的,立即予以處理,不能由他做主的,則按急件由驛卒馳送北京,由他處理的,回頭再把處理結果做慢件呈送北京。
朱高熾認真審閱着奏章,其中戶部左侍郎劉雅的一份奏陳引起了他的注意,劉雅在奏陳中說:雲南邊儲困缺,糧米不足,請求朝廷撥濟賑糧。
朱高熾看到這份奏章便勃然大怒,這份奏陳附有云南府官員的公函,從這份公文到京的日期看,它在戶部趴了五天,昨天才轉到通政司,今兒一早由內書房給他送來,由此可見戶部對此沒有絲毫重視,同時奏章中也沒有提出一點有用的建議。
雲南那是什麼地方?張輔和沐晟正在安南打仗啊,如果這個地方因爲缺糧出了亂子,那沐晟的雲南兵軍心大亂,個個思歸,這仗還能打麼?如果因此引起雲南暴民作亂,從而切斷了安南軍的補給,安南孤軍將落得什麼下場?這不是小事,一個不慎將引起多少亂子?
戶部官員屍餐素位,毫無警惕,而且隨公函沒有一點建議和主張,這分明是皇帝不在京裡,便懈怠了職責,不把自己這個太子放在心上。朱高熾立即宣戶部尚書夏原吉和左右侍郎劉雅、景明入宮,將他們痛斥一頓,批駁的體無完膚,這才餘怒未息地與他們商量對策。
夏原吉倒是有點冤枉,因爲前些天黃河發大水了,開封府受了災,城牆被沖垮兩百多丈,淹沒農田七千五百餘頃,百姓受災者達一萬四千餘戶,朱棣在赴北京途中就便視察了災情,傳旨工部侍郎張信前往開封,坐鎮開封府,興工重修開封城,並着戶部配合,賑災救民。
夏原吉正忙着這事兒,日常公務就交給了左右侍郎,這左侍郎劉雅也是老虎不在京,就打了個盹兒,雲南這事兒他沒太往心裡去,結果連累兩位同僚都受了太子的責備。不過,太子所慮確實不假,萬一雲南真的惹出亂子,從而導致安南大敗,他們連人頭都要落地的,今天受太子一頓責罵又算什麼。
當下三人只得打起精神,與太子細細斟酌了一番,立即決定,召商中納。規定:大理五井鹽每引米一石三鬥,黑鹽井每引米二石;金齒黑鹽井每引米一石五斗,安寧鹽井每引米二石;景東白鹽井每引米一石五斗。由此引糧商迅速往雲南運糧,以解糧災。
這是明朝常用的一種方法,利之所趨,民間販糧比官運效率要高的多,而且許多糧商在南方屯集有大批糧食,可以就近起運,在最快的時間內把糧食運到。消息傳開,各地糧商果然爭先恐後,往雲南運糧去了。一樁極可能由糧荒演變成民亂,繼而導致南方戰局失利的禍亂根苗就此解決了。
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明明是朱高熾目光長遠,審度全局的一項英明決策,落到有心人眼裡,叫他刪刪減減、避重就輕地一番渲染,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一種解讀了。
朱高熾召戶部三巨頭赴太子宮,一通責斥訓誡的事兒傳到了陳瑛耳朵裡,陳瑛如獲至寶,立即授意手下御使給遠在北京的永樂皇帝上了一本,奏章中避口不談雲南糧災,只說皇帝不在京中,太子作威作福,勒令戶部尚書及左右侍郎如太子宮覲見,對他們痛斥責罵,視國之大臣如私邸之奴云云。
奏章寫罷,便興沖沖地秘送北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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