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玉鐲

錦衣繡春 88.玉鐲

徐輝祖見我晃神,斜靠在椅子上,一條腿拖在地上,一條腿架在椅子上,斜着眼睛,一副浪蕩子的模樣,調笑道,“你在想什麼呢?”

我回過神來嗎,見他的模樣實在太不堪,萬一被什麼有心人看見再傳出去,我的清白可就要毀於一旦,便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徐公子該起來走走好醒酒!今兒個是除夕夜,您該去前面多多應酬,在我這裡算什麼呢?”

徐輝祖將自己帶來的那壺酒又撿了起來,往嘴裡灌了一口笑道,“你這兒難道不是燕王府?燕王府除了姐姐姐夫的房間,還有我不能進的地方嗎?”

我沉聲下來,公子哥兒們,做事確實是沒譜兒的,他們是舊時代的主宰,做出什麼事都是合情合理的。況且,我還有個大大的把柄握在他的手上!

見我認慫,徐輝祖心滿意足的繼續喝酒,“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我突然想起他剛剛睡夢中呢喃的那個名字,想要試探一下,便轉身,輕聲道,“原來徐公子還精於此道,正所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徐公子盤桓此處,是沒有佳人的。”

果然,徐輝祖的面色刷的一下就白了,猛地盯住我,“你念的什麼?”

我有些害怕,但是迎難而上,此時不出手,只怕也是抓不到他的痛處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我特地將“關關”二字狠狠的咬字,徐輝祖的面色越發慘白,突然像被抽去了靈魂一般,站起身來,踉蹌着往外走去。

我長噓一口氣,只怕這個關關,是個重要的人呢。

初一日,遠在金陵的朱元璋,從皇宮中給每個藩王提前準備了賞賜,此時由執事太監一個個分發,燕王府也不例外,逃不脫就是那些玩意兒,孩子們是皇爺爺發的玉如意金錁子,王妃更有什麼蜀繡蘇刺,令我意外的是,連我也有一份,是一串珊瑚珠子和兩支宮制朱釵。王妃派人來喊我去謝賞的時候,我當真是受寵若驚。

此時朱棣一家子都黑壓壓的跪在前廳聽着一個太監封賞,我跪了進去,顯得極其不和諧。接過賞賜,我悄悄遞了一塊金子給太監,低聲問道,“公公,不知奴婢這賞賜是誰賞的?”

太監將金子往腰裡塞了塞,笑眯眯的說道,“乃是淑妃娘娘懿旨。”

我點點頭,終於放心。就知道朱元璋絕不會做這種會暴露了我身份的事。

留太監喝了茶用了飯,送走之後,王妃特特打發了貼身大丫頭錦兒過來請我,我硬着頭皮應付道,“錦兒姐姐可否告知,王妃喊我去是什麼事呢?”

錦兒露笑,脣紅齒白,“好事兒。”

我只得跟着她到了王妃上房,到了屋子裡,我便跪下請新年第一安,“王妃娘娘新年好,大吉大利福澤安康!”

王妃對錦兒說道,“快扶先生起來。”我連忙自己爬了起來,哪裡敢接受錦兒的攙扶。

王妃對錦兒一招手,錦兒便端上來一個托盤,裡頭頭面珠翠,瑪瑙翡翠一大片的,王妃笑道,“赫連,你過來看看,這裡頭你喜歡哪個?”

我連忙推辭,“新年伊始,赫連已經大大小小接了許多賞賜,本是無功之人,不敢再受王妃賞賜了。”

王妃和藹笑道,“我每年都會準備這麼些玩意兒,給幾個郡主和王爺的側妃們各自挑一件。雖說不是什麼大件兒,終究是我一番心意。莫不是我的東西不如宮中所制精巧,赫連先生開了眼界就瞧不上我的了嗎?”

王妃這一番像是調笑,實則暗藏殺機,這裡頭的東西是賞賜側妃與子女的,我拿了算什麼?我不拿,她又說我是瞧不上。這一下子將我弄得進退兩難,不知道該如何說話了,只得愣愣的站在原地。

錦兒柔聲說道,“赫連先生別傻,王妃說是這麼說,裡頭的玩意兒可都是好的呢!我們平時見都見不到的,也只有過年才能開開眼界。誰不想搶個先兒來挑,您可是今年第一個來挑的人兒。”

我越發的捉襟見肘起來,長這麼大,什麼陣勢沒有見過,倒是這樣的場面沒經歷過,伸手也不是,縮手也不是。王妃微微笑,挑挑眉,“看來赫連先生是真的瞧不上我的東西了。”

“王妃真會取笑,赫連一時眼花繚亂,挑不出來呢。”我額頭冒汗,只得上前一步,伸出手準備隨便拿一件,先解了這個尷尬再說。

“什麼好東西?姐姐怎麼藏着掖着,連我都沒有?”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徐輝祖的聲音,他人未至聲先至。女眷們見到他,都神色一正,便開始摸摸鬢角,理理衣袖。

沒想到徐輝祖身後,朱棣也跟着進來了,王妃帶頭從座位上下來給朱棣請安。朱棣面上淡淡的,並沒有看我一眼,只是將王妃扶起來,兩人一起坐到正中的椅子上,溫和的問道,“王妃在做什麼,這樣好興致?”

王妃掃了掃錦兒的托盤,笑道,“喏,還不是這些,年年都挖空心思,好容易聚了這麼點梯己,一到過年就散盡了。”

朱棣笑道,“你就是這樣大方,她們平時又不是沒有。”

王妃搖搖頭,“她們有是她們的,我給纔是我的人情兒。”

朱棣無奈道,“偏你這樣周到。”

徐輝祖已經走到托盤邊,挑出一塊翡翠鐲子,對着窗口的亮光看了幾眼,笑道,“姐姐是要賞赫連小姐嗎?赫連你過來,這塊鐲子好呢!姐姐真是捨得!來,你戴上。”我被他一把拉過去,抓着我的手就把那鐲子往我手腕上套。

我臉羞紅,“徐公子,這手鐲子和我不搭呢,大小不合適,您快拿回去,讓王妃賞給別人。”

徐輝祖低頭,果見鐲子空蕩蕩的掛在我的手腕上,隨時都要掉下去。皺眉道,“姐姐,這裡頭沒有合適赫連的東西,改日吧。”

王妃道一聲“罷”,“我想着赫連先生這一年辛辛苦苦跟着我們一大家子東奔西走,要把個好東西留給她,沒想到還是沒找到合適的。改日我叫錦兒再去翻翻庫房吧。”

我終於松下氣來,只怕沒有人像我這樣,主子賞賜能賞得這樣驚心動魄的。徐輝祖與朱棣談笑風生,女人們都不再說話,我也就藉機回去了。回到屋中,想了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今日這一番,總也算是個羞辱了,若不是徐輝祖和朱棣及時來了,我就要名不正言不順的收了王妃的賞賜,接下來的日子,都要這樣不明不白的接受王府中下人們的冷嘲熱諷。

錦衣衛的訓練教會我舞刀弄槍,教會我爾虞我詐,卻沒有教過我如何與女人勾心鬥角。我有些恨越龍城,爲什麼把我放在燕王府整整兩年了,也不想法子將我引出去。

饒是我神經大條,心比別人大半個,受了這樣的委屈到底意難平,只躲在屋子裡,兩頓飯都沒有吃,急的珠兒以爲我大過年的生了病,在門外敲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掌燈時節,門外又響了起來,我不耐煩的回道,“跟你說了好幾遍了,我頭疼,今兒沒胃口。”

“沒胃口不影響本王跟你說話。”朱棣的聲音穿過木門,鑽到我的耳縫。

我一下子牀上躥了起來,他怎麼來了?

“王爺請回吧,赫連身體不適,只怕是風寒,若是過給了您可不是好事。”我想到他媳婦兒給我受的氣,連他也討厭起來。

朱棣哼了一聲,“你當真連本王也要拒之門外?”

他的語氣中帶着威脅,我頓時軟了下來,只得抓亂了頭髮,慢吞吞的去打開了門,朱棣見我一副蔫蔫的模樣,再加上我回來的時候還流了幾把眼淚,眼睛也是鼓着一個爛桃子,他大概以爲我只是鬧個脾氣,沒想到我真的變成了這個慫樣,有些吃驚。

“你真的不舒服?怎麼不叫大夫?”

我蔫巴巴的說道,“今日春節,大夥兒都熱鬧鬧的,叫個大夫進門多晦氣。”

“廢話。”朱棣有些惱怒,見我身上也是單薄,指着旁邊衣架子上的大氅,“去披上。”

那是年前王妃派人賞賜的大氅,我看着也有些生氣,隨便抓了一件別的衣裳穿上了,“王爺可有什麼事?赫連病中,若有怠慢,還請王爺見諒。”

朱棣愣了愣,臉上忽而有些羞赧,半天,從袖中掏出一塊通透翠綠的鐲子,“雲華那個盤子裡確實沒有你能戴的,你試試這個如何。”

我沒想到他大晚上的來這裡竟然是給我送個鐲子,愣住了不知道怎麼說話。

“杵着做什麼,這個大小應該是合適的。這樣大的姑娘,身上一件首飾都沒有也不好。”朱棣低聲說道,一隻手將那鐲子遞到我面前,也並不看我。

這下我更不知道能接還是不能接了,傻傻的看着鐲子。朱棣嘆氣,將我的手提了過去,“把手併攏。”

我依言,他便將鐲子緩緩地戴了上去,見着鐲子十分的伏手,笑道,“你甩甩手,管保不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