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勝負難料

道衍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跟着起鬨鼓起掌來,柳四被這氣氛一烘托,也不好意思,跟着大家一起笑起來,緩緩的起身往外走去,過了許久,他帶着朱顏血一起走了進來,朱顏血面無表情,從一開始進來,便冷冷的掃了所有人一圈,最後將目光射到朱棣身上,輕輕微笑出來。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拿起自己的酒杯,又走到朱棣面前,用朱棣面前的酒壺替自己倒滿酒,又替朱棣倒滿了,這才道,“聽四爺說王爺意欲與我義結金蘭,此乃殊榮,朱顏血感激不盡,前來道謝。”

“兄妹之間不必客氣,言此客套之話。”朱棣將朱顏血敬的酒端了起來,一口乾盡,笑道,“飲了此酒,從此兄妹相稱,顏妹無論有什麼危難,做哥哥都義不容辭。”

朱顏血難得露出微笑,即使是隻有一半的紅顏,依舊美得動人心魄,“白得一個這樣頂天立地的好哥哥,不知道幾輩子的造化,哥哥既然幹了,我也幹了。”

兩人結拜酒一喝,相視而笑,道衍也端了一杯酒站起身來,笑道,“貧僧祝賀王爺和朱女俠,來,乾一杯。”

朱棣和朱顏血又陪着道衍喝了一杯。張玉此時也站了起來,我本以爲他會和道衍一般,也在面上給朱顏血一個面子,沒想到他卻雙手抱拳,對朱棣道,“王爺恕罪,張玉身體不適,忽然腹痛,需要回去歇息,就不陪王爺用餐了。”說完,便做了個揖離開了。

他這樣只和朱棣打招呼,卻連朱顏血的名字也沒有提一下,是明顯的不降她放在眼裡了,朱顏血愣在原地,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的看着張玉揭簾而出,帳篷內尷尬至極。朱棣對朱顏血微微笑道,“顏妹,回自己座位上用餐吧。大家開席吧。”

得了朱棣這一聲命令,大家也都埋頭吃起飯來,也沒有人再與朱顏血道喜。悶悶的用完一餐,大家都藉口離開了。我先邁出帳篷,朱顏血隨後跟了出來,走到我身邊之時,並未看我,卻低聲道,“今晚上這所有人,都在瞧我笑話呢,你也在看我的笑話嗎?”

“明明是喜事,怎麼是笑話?”我沒有擡眼,低頭看着路答道。

“一個容顏盡毀的山賊窩窩出來的女頭兒,竟然妄圖成爲燕王的女人,覬覦那遙不可及的皇家榮耀,難道不可笑嗎?”朱顏血停下腳步,頓頓的看着我說。

“王爺不是那樣的人,絕不會因爲你毀了容貌而瞧不起你。王爺不是說了嗎,你與他乃是同姓本家,不可結親,只好拜爲兄妹,這樣豈不是更好?”我直視着看她一眼,笑着回答道。

“那我將來是不是還要喚你一聲皇妃嫂子?”朱顏血也笑了笑道,忽而轉了語調,冷冷看着我道,“今晚的所有人一定都認爲我在自取其辱,不過他們想他們的,跟我有什麼干係?實話告訴你,這個結果可要比朱棣答應了將來當上皇帝要封我做皇后還要讓我高興。”

我側目呆呆的看着她,完全不懂她話裡的意思,朱顏血卻已經慢慢踱步走開,一身紅衣漸漸地與夜幕融爲一色,不可分辨。徒剩一片寂寞遼闊的星空。我站在原地愣愣的,一時間竟有些癡了。

“她與你說了什麼?”朱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回身笑笑,“沒有什麼。”

“柳四是個不簡單的角色。馬頭峰的人,實際上的領袖是他。朱顏血不過是個傀儡。”朱棣靠近我說道。

“大家都能看得出來,要朱顏血與你聯姻,是他的意思了。”我看了看朱棣,忍不住笑道,“不過朱顏血這樣的個性,我想沒有人能夠強迫她做這種事的,她雖毀了半邊容貌,但是依舊容顏傾城,再加上這樣孤清冷漠的性格兒,若是王爺將來真的做了皇帝,拉一個這樣的女子來充實後宮,也是一件情趣兒……”

還沒待我說完,朱棣就已經伸手來扯我的腮幫子,我只顧躲着,朱棣已經將我又擠回了他的帳篷,他幾乎貼在我身前,領子上的皮毛蹭在我的脖子間,有些癢癢的,我忍不住往後縮了縮,朱棣挑眉低聲說道,“確實是一件情趣事兒,那個烈火性子,征服的過程一定很有意思。”說着,他卻用一根食指挑起了我的下巴,“只不過免不得身邊會有別的女子因此抱着醋罈子不放,想到那漫天的酸氣兒,實在太煞風景,還是算了。”

“誰抱醋罈子了?”我連忙反駁道,“別說以後會怎麼樣了,就是現在,您身爲王爺,也是可以三妻四妾左擁右抱,誰敢喝你的醋?”

“哦?是嗎?那我這便去和柳四重新商量,把朱顏血討了來,這戰亂之世,誰知道明天會是什麼樣兒,還不得快活時且快活……”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少廢話!”

朱棣撥開我的手,輕輕吻上我的額頭,又吻過鼻尖,最後吻到脣上。我扭動着身子,含含糊糊的說道,“小心……有人……”

“別說話。”朱棣咬了我的嘴脣一下,繼續吻着。良久,他才鬆開我的身子,雙目定定的看着我道,“我已經和他們商量好,明兒夜裡便進攻。已經兩年了,所有跟着我的兄弟們,並沒有看到什麼曙光,我知道他們也累了,不止他們,就是我自己,也累了,每天都不知道明天在哪裡的日子,我不想過了,也不想讓你跟着我繼續這樣下去。戰事一旦結束,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我低下頭,“我不需要什麼交代。只是……”

“只是什麼?”朱棣轉過身去,燭光中他的身影更加高大挺大,彷彿一座巋然不動的高山,一塊堅硬無比的磐石,世界不動,他就不會動,永遠值得依靠和信賴。

我猶豫着說道,“王爺您不覺得有些奇怪嗎?咱們在濟南城外盤桓多日,連一條縫都沒有攻出來,鐵弦和盛庸,一個都不可小覷,他們不止會守,卻並不是不善攻,從後來他們追着咱們奪回德州等地變更看得出來,盛庸的才能不在平安之下,前朝老將的風采我沒有見識過,但是我想王爺都是耳濡目染的,盛庸的路子和常遇春常將軍不出左右,有勇有謀,有進有退。爲何他們蓄勢待發這麼久,竟然會被我們一舉攻得節節敗退,一路退到了這裡?”

朱棣臉色陰沉,嘴角邊肌肉與太陽穴一起輕輕跳動,“你未免也太高看這個盛庸了。”

見朱棣這樣說,我也不好再在他面前誇獎敵方的主帥怎麼樣英明,只好不說話了。朱棣幾乎憋着一口氣道,“濟南城之敗乃是我朱棣一生前所未遇的恥辱,盛庸,鐵弦,玩弄小計,連門都不敢開,一邊詐降,一邊拿着先帝的靈牌來擋箭,大丈夫所不齒!燕軍所有的兄弟也都咽不下這口氣,早就想活捉這兩個奸徒好好出一口惡氣,一鼓作氣直到這裡,將士們的怒氣已經積攢到一個頂點了,誰也抵擋不住他們的決心,哪怕此時天要攔我,我也要把天捅破。”

“王爺,兵不厭詐,他們玩的這些計謀在我們看來確實爲人不齒,但是他們確實守住了城,還獲得了反攻的主動權,這就說明……”我還想繼續勸朱棣小心謹慎爲是,不由得又多說起來。

朱棣皺眉,打斷我的話道,“箭在弦上,勢在必得,你不懂戰爭,不要再說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看了他一眼,微微福了福身子,“王爺也早些安歇。”一轉身準備離開,朱棣卻一把拉住了我,“你又來這一套嗎?”

我吞嚥了一口口水,深吸兩口氣道,“王爺征戰多年,於戰略戰術自然無人能及,是赫連多慮了。”

“阿漪,這一路走來,多麼不易,你是最清楚的。”

“我知道,王爺,付出一定會有回報,您要相信。”

“金陵城內的皇位,我真的能有坐上去的一天嗎?”朱棣盯着我問道。我頓了頓,“這個要看老天了。”

“下去吧。”朱棣對着我揮揮手。

我快步的走出了他的帳篷,卻站在門口捂住自己的胸口,心跳不止,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我只記得朱棣靖難之路走了將近四年,卻不知道期間具體發生了什麼樣的事。現在纔不過兩年,他已經疲憊不堪至斯,我不禁有些懷疑,自己對他的鼓勵,到底是對是錯,後人們當然都稱頌他是一個治國有方的好皇帝,但是如果沒有他,誰又能知道朱允炆會不會也是一個好皇帝呢?

眼前的最大問題是,我根本不知道朱棣這一役勝算如何,這段歷史對我來說是空白的,我只知道結果,對於過程中會經歷什麼,會失去什麼,會犧牲什麼,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