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自焚

2.自焚

朱棣遲疑着答道,“漫說多養一個侄女,就是你一門全都到本王府裡,本王也絕不含糊,只是照現在這個樣子發展下去,下一個是誰,本王也不知道,也許我燕王府,很快也要顛覆了呢……”

湘王妃聽了朱棣的話,也是黯然,但是她依舊道,“管它呢,好歹燕王府現在還是好好地。玉箸交給伯伯,以後再有什麼變數,都是她的造化了。”

見湘王妃這樣心意已決,朱棣也是無法,只得點頭答應,我還在一邊勸着她,總說事情不會太壞。

展眼過去了幾日,京城已經有人前來,聽聞已經歇腳在本地布政使府上,不知何時會來宣罪。湘王夫婦早在朱允炆下達命令之時就已經關門閉府,不接待任何客人,我和朱棣是湘王府這段時間唯一接待的外路人。

這一晚湘王妃開了一個小小的家宴,將我朱棣都引了進來,屋中除了兩個心腹丫鬟,便是他們夫婦,並幾個側妃,還有一個六七歲的小丫頭,想來便是湘王妃口中的玉箸。湘王妃大約是看我面善,十分信任我,一味的將玉箸往我身邊推道,“玉箸,你喜歡這位姑姑嗎?”

玉箸看了我兩眼,害羞的縮回了她母親懷裡,“喜歡,不過玉箸最喜歡孃親。”

這孩子長得十分乖甜,氣質有幾分像她母親,這樣一幅情景,若是平時可謂承歡膝下,可是現在看了,卻叫人心酸起來。就連湘王妃的眼睛裡也是晶瑩點點,她與朱柏對視兩眼,又輕輕對玉箸道,“乖,你今晚跟乳孃一起和這位姑姑一起睡覺,好不好?”

玉箸朝她乳孃瞅了瞅,又看了看我,咧開缺了兩顆門牙的小嘴笑了笑,“好呀。”

湘王妃含着眼淚,努力不讓它們掉落,“那你去和姑姑一起吃飯吧。母妃在這裡看着你乖不乖。”

這半大的孩子爲了跟母親展示自己的乖巧,特意湊到我身邊,乖乖的將一大碗飯就着湯汁全部吃了下去。連她乳孃都誇小孩子今日胃口好。湘王妃那眼淚也不知怎麼的,就一點點的拋了下來。我在桌子下拖了拖朱棣的衣角,他的神色也是沉痛得很。直到飯畢,他才皺着眉頭跟我說道,“十二弟和他媳婦兒這是想怎麼樣?我瞧着總覺得不太好。”

我不敢和朱棣說太多,便道,“王爺這幾天多留意着他們夫婦,總把他們交到皇上派來的人手裡,才能放心回北平。”

朱棣點點頭,不再言語。我本以爲湘王妃和玉箸說今晚與乳孃一起到我這裡來歇息是開玩笑的,沒想到掌燈之後,乳孃真的抱着玉箸來了。我帶明月幾年,已經很有經驗,玉箸很快便和我打成一片,慢慢的被我哄睡了。我想着湘王妃可能是想讓玉箸多和我接觸,等我們帶她走的時候,她會熟悉些,不至於太哭鬧。便坐在牀邊撫摸着玉箸那張小小的臉龐,撫着撫着,自己也迷糊起來,和衣在玉箸身邊躺下。

忽聽到有人高呼起來,“走火啦!走火啦!”

我嚇得一下子跳了起來,連忙往外走去,這一出去,便大驚失色!原來上房處已經火光沖天!

我總以爲湘王夫婦會在朱允炆派來的人登府之時纔會有所舉動,不料他們在這大半夜便行動起來,撒開腳便往失火處跑去。朱棣也跟着過來了,走近才發現,就是我們用晚餐的那間大屋子失了火,一靠近便聞到刺鼻的火油味兒,幾個不要緊的家丁拿着水桶往火場裡不斷的澆着水,無奈火油燒起來太過厲害,寥寥幾桶水根本無濟於事,那火勢越發的沖天起來。

朱棣拉着一個家丁便問道,“你主子呢?!”

那家丁一看便是二門外的粗使家丁,漫說是朱棣,就是朱柏,他恐怕都很少見到,今天也是因爲走水才得以進了上房救火,一聽到朱棣問話,便擰着眉頭疙瘩道,“不知道啊!王爺不見了,王妃也不見了,就連幾位側妃都不見了!上房裡所有的丫頭嬤嬤也都找不見,所以失火了以後,也沒人通知我們外面,我們還是看到火光沖天才趕進來救火的,擱在平時,這二門內我們都難得進來呢!希望火救下來了,王爺別怪罪我們亂跑。”

朱棣臉色沉了下來,“你們抓緊救火吧,火勢壓下去,你們王爺只有大大謝你們的,怎麼會怪你們。”

那家丁聽了朱棣的話,雖不知道朱棣身份,總算是得了一粒定心丸,賣力的去救起火來。朱棣卻走到我身邊,忽的抓住了我的手。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就連臉上都有些微紅,只管看着那火勢,忽的就呆住了。我也什麼也不敢說,身子止不住的就抖了起來。

朱棣突然從旁人處搶來一桶冷水,往自己身上澆去,即刻就要往火場裡衝。我一邊流淚一邊拉住他,“這火場已經成了葬場,王爺何必再搭上自己一條性命?”

朱棣定住,直直的看着我,“你也覺得他們都在裡面。你早就知道他們會這樣,是不是?”

我的眼睛更加朦朧,此時乳孃又抱着被吵醒的玉箸來了。玉箸一見這火勢,便嚇得哇哇大哭起來,朱棣對乳孃喝道,“你跑來湊什麼熱鬧!好端端的還把郡主抱來,不要命了嗎!快帶郡主回去!”

那乳孃也是驚嚇得不得了,身子抖得如篩糠,一咕咚跪到地上,嚎哭了起來,“晚上我從上房抱郡主的時候,還聽見王爺和幾個王妃說着什麼從前看了那麼多在先帝手上獲罪的大臣不願受辱自殺而死,自己乃是先帝的兒子,怎麼能受那獄吏的侮辱,當時王妃並側妃們面色都不好看,一個個垂着淚,我不敢多逗留,抱着郡主就出來了。現在這場無名火起,王爺豈不是帶着王妃葬身火海啦!”

乳孃儘管嚎哭着,已經有幾個家丁湊過來聽到了她的話,全部都像失了主心骨的風箏一樣,癱倒的癱倒,嚎哭的嚎哭。朱棣名色難看,我怕他目睹這樣的慘劇,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一直緊緊地攥着他的衣角。就是此時,空中忽然一聲炸雷,落起雨來,淅淅瀝瀝的下了半盞茶的功夫,火勢才被壓了下去。我再也攔不住朱棣,只得提着燈籠和他一起進了火場。在外面光是看着火勢再加上猜測就已經覺得悽慘了,進去一看,纔是真正的觸目驚心。傍晚還是雕金描漆的豪華大屋子,現在已經變作一灘撿都撿不起來的廢墟。到處都是燒的漆黑的牆壁,掉落下來的斷木頭。好容易走到正屋,我“啊”了一聲,便忍不住捂了嘴將頭躲在朱棣身後,不忍再看,幾具焦黑的屍體橫七豎八的倒在屋子正中央,本來燒的就已經不堪入目,再加上雨水一衝刷,更是顯得慘不忍睹。

朱棣立刻衝了上去,在一具屍體上摸出半塊玉製的龍牌,便跪在那屍體邊一動不動的愣住了。我挪到他身邊,將他手上的牌子劈手奪了過來,“王爺,事已至此,馬上就會有人來查驗此處,沒人知道咱們在這裡,若是被人發現,又是一個大罪名,還有玉箸,只有趁着這亂趕緊將她帶走,湘王的仇,以後再報吧!”

朱棣看了看我,卻一點要走的意思也沒有,我也顧不得太多,使着蠻勁兒將他拉了起來,從另一個方向離開饒了出來,又趁着大夥兒還在忙亂,將玉箸抱了出來。玉箸本就是被嚇醒的,見到那一幕,雖然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沒有的爹孃,但已經嚇得魂飛魄散,哭鬧半天,也沒有人管她,這時候到了我手上,沒有一會,便累的睡着了。

朱棣將玉箸接到自己手裡,帶着我從側門往外走去,果然,大門口已經聚集了上百號官吏,正準備往湘王府進,朱棣狠狠的看了他們一眼,“好!好!好!”

第二日,我們在湘王府四周轉了一圈,便得知湘王府已經由朝廷派來的官員全部佔領,就連湘王不堪受辱闔家閉門自焚,也被正式定罪爲“畏罪自戕”,而他府中還剩下的那些家丁僕婦,依舊還是被全部抓了起來,我們去的時候,正看到兩個官吏站在湘王府門口,一個點數,一個在本子上計數,而由府中,便有一個個家丁婦人帶着桎梏,雙手雙腳上鎖,魚貫而出。

朱棣氣憤不已,“不管怎麼樣,十二弟已經走了,不顧着一點叔侄的情分,給他下葬就罷了,在人死後還要定下這麼大的一個罪名,對他家中下人如此侮辱!允炆,允炆!竟有這樣的手段!”

朱棣的眼中已經冒出了火,我不敢對他說什麼,生怕他再受我一點挑唆,便會衝過去直接理論,便道,“新帝年輕,許是他身邊的亂臣賊子從中作梗,王爺不要太過生氣,荊州已經不宜久留,咱們還是回北平再從長計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