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秋後算賬

40.秋後算賬

徐輝祖好似就在等我這緊張焦急的樣子,在我面前嘿嘿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他是城府太深故意裝瘋賣傻呢,還是真的萬事穿腸過,一件不留心。此時此刻我還不敢跟他鬧僵,萬一他真的跑去和朱棣說了,形勢便又要翻個個兒了。

徐輝祖見我臉色都變了,半晌才道,“好了啦,放心便是,我徐輝祖豈是那等搬弄是非的人?上一次答應你的事兒我不是也藏到現在也沒有說出去,喏,姐夫知道的也是你自己說的,跟我沒有關係啊。”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不知道如何答話了。徐輝祖見我進退兩難,便適可而止道,“咳咳,增壽一人在袁府,也不知道能不能應付得來那麼些賓客,我這個人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說是叫他一個人敷衍去,終究還是怕他會失了檯面,我還是過去坐坐吧。你呢?去不去?”

我明白他這是給我臺階下了,自然連連搖頭道,“不去不去。舅爺自己去吧。”

徐輝祖這才搖着身子,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燕王嫁女,不止是北平的大喜事,也是朝廷的大喜事,這一場喜宴連擺三天,將所有附近城市能請的人全部都請來了。也算是賓主盡歡,三日後客人差不多也就散盡了。這一日正趕上朱玉英回門省親。

方出門幾日的女兒回門,正是父母揪心的時刻,王妃一早便命人做了幾色朱玉英最愛的糕點小菜等着她回門。因着從前朱玉英總是來我這裡學琴,又待下人十分寬厚,時常還會帶些小玩意兒給珠兒,珠兒與她十分親厚,是以一大早便與我說要去前頭看看姑奶奶回門。難得見她有此興致,我便同意了。

待到珠兒回來之時,只見她把朱玉英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大郡主怎麼嫁了人出落得越發水靈啦?頭上盤着髻,身上穿着一套水紅的衣裳,脣紅齒白的,也不像從前那樣冒失,見人就笑盈盈的,連王妃都誇她成熟許多呢。”

寶兒在一旁道,“那是自然,從前在府裡是千恩萬寵,如今到了人家家裡要做一府的女主人,自然要端正大方。”

我聽着她們倆說道,也頗想去看看朱玉英如今如何,不過想想還是算了,在心裡默默祝福也就罷了,她如今萬千寵愛在一身,也不差我一人。沒想到中午用膳之時,朱玉英的貼身丫頭卻來到我這裡,喚我去吃飯。

我受寵若驚,“郡主如何叫我?”丫頭笑道,“郡主說在這府裡,除了二郡主與她年紀相仿能說上幾句話,就是先生與她親厚了,今兒省親回門,一定要叫上先生一起吃頓飯。”

我回頭與寶兒對視一眼,只見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便對那丫頭道,“你告訴郡主,我這兩日偶感風寒,本不是身嬌肉貴的人,往前頭去一趟倒不算什麼,只是怕沾帶了郡主王妃倒是大事,待我身體好了,一定親自到袁府拜訪,恭祝她新婚誌喜。”

丫頭聽我如是說,也只得笑笑罷了。送走丫頭,寶兒才頗有些讚賞的看着我笑了笑。這一晚,我已經躺下準備睡了,外頭突然響起敲門聲,寶兒警醒,很快便去開了門,我披上衣服站在房門內往外問道,“寶兒,是誰?”

奇的是寶兒半晌也沒有答話,我正兀自納悶,只得打開門看看是出了什麼幺蛾子,只見朱棣定定的站在門外,面無表情的瞅着我。我心下驚訝,自上次朱玉英大婚當日在前堂與他見了一面,已經許久不見他了。漸漸地我也習慣了,邊關之外的朱棣狂放不羈,熱情幽默,王府之內的燕王冷漠如霜,謹言慎行。只是……他怎麼這時候跑到我這裡來?

“不請我進去坐坐?”朱棣沉聲問道。

我只得讓過身子,把他請進屋內。朱棣兀自坐下,對着屋子內瞅了瞅,“在這裡還住得慣?”我點點頭,“多謝王爺費心。”朱棣皺起眉頭,又從椅子上起身,走到我身邊對我看了兩眼,“爲什麼一回來你就變成從前那副模樣了?”

我心中冷笑,這個問題倒是被他先聲奪人的問了,臉上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口是心非的答道,“這裡是燕王府,人多嘴雜,自然行事說話都要注意些,比不得在大漠中可以隨心所欲。”

朱棣聽了我的話,眉頭越發的擰緊了,“你是在怪我?”

“不敢。”

朱棣將我狠狠的拉到胸前,有些惡狠狠的咬牙切齒道,“赫連漪,你不要得寸進尺。放走諾敏,你知道若是旁人,罪當問斬嗎?你跟我對着幹,難道還指望我對你好言好語的哄勸着?”

面對朱棣的秋後算賬,我點點頭,“赫連犯下大錯,還求王爺處罰。”

“看你這副樣子,是吃準了本王不會罰你?”朱棣顯然已經被我激怒。

我搖頭,“赫連不敢。”

朱棣冷笑兩聲,“你不敢的事我還真沒看到,該做的不該做的你都做了個遍。怎麼,徐家大公子是不是許諾給你做靠山?魏國公的頭銜不小,確實能爲你擋擋風。”

我張大嘴巴,吃驚的看着朱棣,他在說什麼?徐輝祖?他如此氣勢洶洶的來找我,難道真正要算的賬不是我放走了諾敏,而是那日他瞅見我和徐輝祖嬉鬧?

朱棣見我不說話,越發的面目清冷起來,“魏國公,不過是皇上賞賜的一個頭銜,還剩下什麼權勢,一切都說不準。你不要錯把小草當大樹,不是什麼人都能靠得住的。”

看着朱棣有些猙獰的臉,還有他如此赤裸裸的指責,我突然眼睛發酸,一瞬間就在眼眶內汪滿了淚水,只是拼命剋制之下,並沒有流出來。

朱棣見我這樣,臉色終於緩緩平和下來,他坐回椅子上,就那麼冷冷的看着我,一言不發。

原來在他心中,我也不過是求個靠山纔跟着他的普通女人啊。我閉上眼睛,想把眼淚咽回去,卻有一滴淚不爭氣的滴落出來,迅速擦拭之後,才故作鎮定,一臉正然的對朱棣說道,“王爺明察秋毫,赫連乃是一個孤苦無依之人,好比那沒根的浮萍,多虧王爺賜了這間屋子棲身。若是有更好的歸宿,還求王爺成全。”

朱棣原本見我已經示弱,不料我說出這一番大逆不道的話,眼睛裡噴出火,“你還當真想要攀了高枝兒飛走?”

我低頭沉默不語,與他做無聲的反抗。越是這樣,朱棣越是光火,良久才道,“好好好!看來你在這裡心還不定,那我就折了你的翅膀,看你還能往哪裡飛!”

我不明白朱棣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看他的樣子,着實有些嚇人,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折了我的翅膀?我心中有些發憷,可是臉上卻絲毫不表現出來,依舊是直直的立着。朱棣起身快步往外走去,徒留我一人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他將會做出什麼舉動來。

他今晚這一趟興師問罪,問得我們二人都心灰意冷。總算看清了對方是什麼人了吧?他想把我當個玩物禁錮,我想做個大雁放飛。我們都不是對方心中的那個人了。

可是他何苦要放出這樣的狠話?“折了我的翅膀”……他恐怕還不知道我有多少仇家,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若是知道我在這裡,會想着法子來要我的命,何勞他動手?

“小姐?您還沒睡嗎?”寶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輕輕地,柔柔的,我對她一向刮目相看三分,是以十分禮待,現在她喊門,我自然也沒有不開門的道理,便開門迎她入內。“我見您燈光未滅,想着您還沒睡,沒想到您真的沒睡。”

我擠出一個笑,“還是你細心。”

寶兒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問道,“小姐如何又與王爺彆扭?”

彆扭?原來在她們眼裡,我不過是與朱棣鬧個彆扭?有誰知道我與他之間真正的矛盾所在?我不是能服他管束的賢女,他不是能給我想要的一切的良人。我們之間乃是飛鳥與魚,隔着一片天空,誰也不能爲對方放棄自己的那一片領土,因爲那會讓我們喪命。

寶兒見我不說話,嘆了一口氣道,“我與三保哥跟着王爺十多年了,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們比您清楚。王爺一向冷麪,可是內心卻是火熱,只是王爺的身份讓他永遠不能真正的做自己。王爺爲什麼願意接近您,因爲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像他自己。就是這樣簡單而已。小姐,您不要想得那麼多。”

我看着寶兒,有些發愣,難道我與朱棣之間的關係,是我們自己想的太過複雜?寶兒這一兩句反而清清楚楚的解釋出來了?

寶兒拍了拍我的手背,“小姐,太多顧忌會讓人失去很多,您不要走了我的老路。早些睡吧,我也回去了。”

寶兒幾句話自然不能解了我心中的疙瘩,可是卻讓我平復很多,也許我真的有很多事想的不對呢?

不過這想法第二天一早就被推翻了。我終於明白朱棣說的要折斷我的翅膀是什麼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