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妹子是什麼性格,秦邦屏比誰都清楚。這麼個假小子,在忠州是出了名的待不住,帶着親兵隊到處亂晃,認識她的人不在少數。自己的堂妹頂着秦良玉的名字嫁了,楊應龍無從辨僞,自然什麼都好說。可是妹子回家之後,要是繼續帶兵出去亂逛,那這冒名頂替的事,穿幫只是個時間的問題。
再說西南地區情況複雜,馬家這個宣撫的位置,也有許多人盯着。比如那土官覃氏,乃是西南楚金洞洞主覃碧的夫人。當年覃碧聚衆叛亂,沒想到自己的夫人帶着嫡系部隊反了出去,與丈夫對着幹。等到覃碧被滅了以後,覃氏反倒襲了丈夫的職,在西南做起了土司。
這女人有些智謀,模樣又好,褲腰帶也不怎麼牢靠。與不少土司,峒主都有好大的交情,在西南也是個強藩。她惦記馬家宣撫的位置不是一天兩天,又與楊應龍勾搭,若是她知道馬家娶的不是真秦良玉,怕是多半就要使什麼手段來攪局。
更重要的一點,就是自己的妹子投奔誰不好,偏和鄭國舅混在了一起。雖然根據他觀察,自己的妹子還是完璧,但是這又怎麼樣?她和鄭國寶在一起混了這麼久,還帶着白桿兵破了淮上鹽梟的圩子,說兩人沒關係,也要有人肯信才行。國舅的名聲,自己也有所瞭解。沒對妹妹下手,也許是有別的什麼原因,自己若是把人領走,怕是國舅對自己家的看法就好不到哪去。那鹽票和功名,怎麼看怎麼是聘禮,自己難道要表示秦家不想攀這門親?
現在的情況就是,秦良玉的名聲,已經算是壞定了,再加上有播州楊家這面的情況,即使帶回去,也難以嫁人。相反。若是留在國舅身邊,倒是能替家族多爭取一些好處。那三千張鹽票也好,自己這四品僉事的虛銜也罷,都是實打實的實惠。鄭娘娘在宮裡是什麼地位,這個不用多說,國舅隨便就拿出三千張可以傳輩的鹽票,外加兩個功名。這也說明了鄭家的能量之大,不是自己家這種地方豪強所能比擬。得罪了國舅,於自己家而言,百害而無一利。
秦邦屏的態度就是維持現狀,不予修正。自己妹子就留在國舅身邊,至於將來如何安置。那就是坐下來談判的問題。秦家是地方望族,國舅也會給足自己家好處,同時秦良玉此時已經不是名義上的秦家嫡女,給人當側室,也與家族名聲無礙,兩下權衡,倒是個最佳選擇。
可是秦良玉聽了大哥說不帶自己回忠州。卻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起身道:“大哥,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爹的意思?難道我從今以後,就不是秦家的人了?”
“妹子,你當然是秦家的人。可是,眼下的情形,我不說你也清楚。你不太適合回忠州,還是留在國舅身邊。你不是喜歡帶兵。不是喜歡玩麼?正好國舅身邊有兵給你練,國舅掃蕩魔教,有的是仗給你打,再者天南地北,你想去哪就去哪,你看多好?”
秦良玉猛的一跺腳,二話不說。轉頭就出了客廳,等到晚飯時也沒露面。秦邦屏道:“這丫頭從小就是這麼個脾氣,簡直拿她沒辦法。不過她分的清輕重,知道家裡的難處。也不會想不開。等她自己想明白了,也就一切都好。這個妹子沒輕沒重,做事也有點火暴,還望國舅多多照顧。”
鄭國寶有心想分辨下,自己和秦良玉的關係,與秦邦屏的想象不一樣。但轉念一想,這種解釋本身就沒什麼意義。自己和秦良玉的關係到底是什麼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被人理解成什麼樣,以及能給秦家帶來什麼樣的好處。索性不再說什麼。
“國舅,實不相瞞,楊應龍,在播州囂張跋扈,招降納叛,又與各路土司結交。家父只怕,用不了幾年,楊賊就會提兵叛亂,朝廷也得早做準備啊。”秦邦屏藉着酒性,將西南的局勢講了出來。秦家父子對於大明朝廷忠心耿耿,對於楊應龍,早就加了提防。只是朝廷素柔遠人,對於這些土司勢力,多有縱容,四川、貴州的巡撫,對楊家的態度也是以包容爲主,縱容其坐大。鄭國寶到揚州後,嚴查私鹽,對於播州食鹽控制力度加強,這也讓秦家看到了一線曙光,因此大着膽子把這事說了出來。
鄭國寶先敬了他一杯酒,然後道“秦兄心懷朝廷,乃是國朝的忠良,就衝這,我也得敬你一杯。楊應龍那邊,我也給秦兄交個底,四川巡撫,快換人了。播州既在四川治下,鬧的這麼烏煙瘴氣,四川巡撫難辭其咎。至於繼任人選,我保舉的是,曾省吾”
秦邦屏聽了這個名字,大喜道:“怎麼?朝廷肯起復恪庵先生?若是曾公出山,小小楊賊,豈堪一擊?我大明西南可定,百姓可就有福了。”
曾省吾當年曾做過四川巡撫,與秦家多有交道,對於他的本事,秦邦屏自然知道。尤其這人殺伐決斷,當年起用劉顯平都掌蠻之亂時,他大膽使用火攻計,將都掌蠻全族皆滅。這在推崇仁義教化,講究以德服人的大明朝主流官場中,絕對是異類中的異類。
他與四川現任總兵劉鋌關係甚好,劉鋌甚至要算做曾省吾的子侄輩,連劉鋌的字,都取做省吾。四川的各路本土豪強,也對曾省吾十分敬重,而播州的地理位置雖然在貴州省境,但是行政區劃,卻劃在了四川。要是曾省吾復出,重巡四川,楊應龍自然大難臨頭。
不過曾省吾最大的問題,在於他是張居正的親信,屬於江陵黨的骨幹分子。萬曆十二年時,被抄了家,並且加永不敘用的批語。大明皇帝的信用度一向很差,永不敘用之後,起復原官,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可是江陵黨這個標籤在,誰敢保舉他?
“秦兄,曾公的本事,我是知道的。當年兵發九絲山,剿滅都掌蠻,那戰打的解氣啊。都掌蠻自洪武爺坐江山起,就跟咱們大明來勁,表面臣服,暗中搞割據。還掠奪周圍的郡縣,沒事還說咱們漢人是強盜,踐踏了他們的神,提着刀來砍咱的人。一遇到天災,又腆着臉來要救濟,不給就說咱們不拿他們當子民,鬧騰着要造反。朝廷裡一干沒用的老倌,動輒就要講什麼聖人之道,就要講什麼撫夷教化。結果從洪武爺教化到萬曆二年,根本就沒用。還是曾公痛快,到那之後大刀闊斧,一個不留。一路追殺到了雲南,將這幹玩意殺了個精光。這纔算徹底的消停,這樣的人不保,我保舉誰?”
鄭國寶又喝了一口酒,“秦兄,我給你鹽票,保你的官職,都是爲了讓你家更好的練兵。白桿兵的本事我看見了,翻山越嶺,絕對是好手。你家要是能多練出白桿兵來,將來破了海龍囤,保你家爲播州之主,也不是難事。至於糧餉器械,有什麼不足備的地方,只管說。我幫你在朝廷裡打點,保證給你把糧械補足,不至於有短缺。”
秦邦屏聽了這條件,只覺得有一團火在心裡熊熊燃燒起來。朝裡無人莫造反,朝裡無人莫做官。如果國舅真能給自己秦家當靠山,那麼憑鄭娘娘的勢力,自己家坐鎮四川,雄霸一方,還叫事麼?只要有了錢,有了糧,還怕不能練出來強兵?
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國舅放心,我秦某回到家中,就動手操練人馬,他日但有差遣,刀山火海,再所不辭!”
這一頓酒席吃的暢快,到了掌燈時分,秦邦屏回去休息。鄭國寶卻三繞兩饒來到後花園的演武場內。這兩淮衙門裡,原本是沒有什麼演武場。只是自己的幾個娘子都是武人,鄭國寶就下令,把原本賈端甫養花的地方平整成了武場。只見月下,一個矯健的身影正自耍着掌中的花槍,那條槍被舞的好似出洞怪蟒,又似鬧海游龍。鄭國寶看了片刻,笑道:“都耍了半天的脾氣,還沒鬧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