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悖,太狂悖了”牛玉震驚的說不出話來,而在一邊的懷恩更是張大了嘴,象是雨天被雷劈過的蛤蟆。
在此之前,他們真的沒有想到幼軍不僅敢於抗命,甚至敢在皇宮之中喊出這樣大逆不道的口號出來。
金千石冷冷看了他們一眼,又振臂道:“爲皇上效死”
“爲皇上效死”
這一次,聲音更加整齊,而且叫的鏗鏘有力。但所有人都能聽的出來,話裡冷冰冰的沒有感情,所有的士兵就如一架機器,他們叫這樣的話,只是因爲上頭叫他們這麼叫罷了。
但有此表示,就算是眼前的宦官想告他們反亂,也得掂量一下是否能告的準。
“好,很好。”牛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向着金千石咬牙切齒的道:“咱們走着瞧好了。”
“公公說出這樣的話來,”金千石不卑不亢:“末將實在是太遺憾了。”
“哼,走着瞧吧”
“公公好走,末將不送了。”
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刺骨的寒風把大家的鐵甲甲衣吹的“嘩嘩”的響,但所有人心頭都是一片火熱,似乎有什麼隱藏在心裡最深處的感情被激發了,被點燃了。
從此之後,大家又該如何做?
目光都看向金千石,金千石做了一個有力的手式之後,才又大聲說道:“一切聽大人的,我們聽大人的安排。”
這句話安撫了有些燥狂的士兵情緒,所有人都服了清涼劑一般,心裡舒適安穩的多了。
金千石背靠在冰涼的城牆之上,剛剛王勇也被嚇呆了,身爲張佳木的密友,他都沒有下來過問此事,直到後來幼軍喊出皇上萬歲的口號後,城頭的禁軍明顯鬆了口氣的樣子,才又漸漸發出一點聲響來。
這件事,關係實在太重在。金千石知道,在這裡發生這樣的事之後,張大人只能往專權擅權的路上走的更遠了。
至於將來……金千石在黑暗深處無聲的笑了一下:“這樣的大事是由我來發端,將來如何,又何必多管呢?”
錦衣衛裡不乏野心家,比如徐穆塵和李瞎子等人,當然,最強烈想讓張佳木成爲權臣的就是孫錫恩。
這些人百般努力,甚至勸說,最近的一次是徐穆塵的努力。
當然,毫無疑問全部都失敗了。
張佳木一是覺得時機未至,二是與皇上有着非同一般的默契與感情:畢竟他是皇上一手提拔起來的。
最後,他和重慶公主的婚姻也有效制約了他,成爲一個重臣是他的願望,但成爲一個不受約束和籠罩一切的權臣,則非他所願。
現在金千石把這麼一層面紗給挑破了,現在大家才發覺,原來在曹石與張佳木的對抗中,不知不覺間,張佳木早就成爲勢強的一方了。而這一點,連曹吉祥和石亨自己也沒有發覺。
在事變中,亂黨唯一的機會就是用強勢兵力,不顧一切的殺死張佳木,這纔是他們獲勝的唯一機會。
當然,他們沒有這麼做,曹吉祥也好,石亨也罷,都是過高估計了自己的力量,石亨敗亡,曹吉祥倉促之間被擒拿,所以沒有機會打開宮門。種種失誤累計在一起,施聚他們又沒有能成功擒殺張佳木……所以不過一天一夜的功夫,他們就失敗了。
現在曹石已經敗亡,京營被整肅,幼軍和校尉並緹騎一起,兩萬餘人控制住了京城,現在的張佳木論起勢力已經遠在曹吉祥和石亨等人之上。
如果沒有一個劉用誠,恐怕就連一個掣肘的人也沒有了。
如果是蔣安在這裡,他就會明白過來,爲什麼皇帝聽說劉用誠沒有入宮,卻一點不滿的表示也沒有,實在是一瞬之間皇帝就明白了,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恐怕劉老狐狸就是他唯一可以制衡張佳木的力量了。
倒不是說那個時候皇帝就擔心張佳木有造反之意,只是一個成熟的君王在任何時候都要找到權力的平衡點……哪怕就是那麼一丁點的平衡。
最少在當時皇帝已經感覺到,在以後相當長的時間裡,他要面臨的就是一個重臣一家獨大的局面了……
所以在兩個權閹倉皇逃走,在侍衛林立,四周怕是圍了過千人的乾清宮正殿暖閣內稟報此事的時候,皇帝面無表情,只是揮一揮手,道:“不必多說,以後你們不準自行其事,曉得了麼?”
明明是眼前這位萬歲爺下的命令,此時卻是說他們“自行其事”,兩人自然都是懂了,於是牛玉和懷恩深深俯首叩頭,然後便急速退下,關於此事,他們可是不敢再說半個字了。
“唉,”在兩人退下之後,皇帝深深嘆息,向着角落的陰影道:“皇后,爲了我大明天下的安穩,只能委屈重慶早點下嫁了。”
“臣妾亦以爲然。”皇后雖然瞎了一目,但燭光之下,卻仍然是驚人的美麗,她鄭重點頭,道:“佳木是好孩子,但今日之事,誰能預料的到?”
“將來的事,更難預料。你也知道,我現在又不能做什麼。”
皇帝的話很清楚,由於土木之變,他的帝王之尊已經受到過損害。在南宮的八年,無益於囚徒,更是大損他的尊貴。
當然,他還是太宗的嫡孫,仁宗之孫,宣宗之子,他的兒子也是嫡長孫,所以繼承宣宗的大統絕無疑問,靠着這個,纔有奪門之變,朝士歸心。
但論起皇帝自己的能力和威望來說,在法統上他沒有一點自信可言。
又出了曹石之變的大亂,更是雪上加霜。再有那個可怕的謠言……皇帝知道,謠言未必是真,但也未必就全部是編造。
張佳木父親的秘密差事,那個神秘的超大的府邸,還有太宗皇帝對宣宗皇帝異乎尋常的關愛,最爲可疑的,還有仁宗皇帝的猝死……這些都很可疑,一個兩個疑點都可以解釋清楚,而所有的疑點累積在一起,就很教人覺得可疑了。
當然,說宣廟就是太宗的兒子,這也不能完全確定,很大程度上,這也是因爲太宗皇帝對宣廟寵愛引發的猜測。
可是不論如何,這件事絕對有損於皇家的威望,對皇帝本身更是一次致命的打擊。
在此權臣平定亂事,大局初定之時,想來削奪大臣的權柄,防範於未然,雖然皇帝從內心底處是想這麼做,但權衡利弊,這麼做絕無成功的可能,並且,很大可能會危及到他自己的安危。
這樣一來,就不敢隨便嘗試了。
君臣相疑,就是因爲一個權字。所以向來是功高者不賞,甚至,有不賞之功的,便是賜死之原由。
帝王權術,有時候就是冷冰冰的沒有人情可言,哲人所言,只有流氓無賴惡棍才能當一個好皇帝,雖然偏激,但當皇帝的心不硬,不狠,不無賴下作,倒確實沒有太大的可能當一個亂世的好皇帝。
而眼前的這位大明皇帝,無論如何,他的決斷能力和手腕都大有不足,就算是心術,也是絕非上佳。
在眼前的局面下,他唯一的辦法就是提前婚姻,用皇室聯姻來略作約束,然後徐徐調整,總賴幾年安穩之後,再慢慢調整朝中平衡的格局。
這種打算,皇后自然是非常的清楚,所以對皇帝的話,鼓呼相應,在周貴妃這個公主生母不在的情況下,就算是把此事給定了。
“皇上亦不必太過憂心。”看着皇帝仍然是面有憂色,皇后起舞下拜:“臣妾要爲陛下賀。”
“賀什麼賀?”皇帝苦笑:“出這麼大的亂子”
“這麼大的亂子,聽說除了都御史寇深罹難,餘者皆無事。朝臣平安,大臣誅除了異黨,一掃而空。京城之中,曹石二人並其同黨亦一掃而空。皇上,平時不是很擔心勳戚武臣爲禍麼?這麼一來,今後與閣臣治天下就要順手的多,太平可立致矣。”
張佳木向來不大插手朝中之事,不象石亨那樣,總是喜歡多事,而且,張佳木有一大長處,就是廉潔奉公,根本沒聽說他有貪污的事。
象石亨那樣,推薦一個兵部尚書,一個多月就貪污數以萬計,皇帝當面指責石亨也無話可說。至於曹吉祥,子侄爲伯爲都督,同黨爲一品武官的也很多,在青縣雄州霸州一帶圈地佔田,甚至和齊王等親藩爭奪土地,現在此人也被剷除了,也算是少了一個禍害。
“不錯”皇帝蒼白的臉上總算露出點笑意來,他點了點頭,深爲高興的道:“吾聽說李賢無事,閣臣也未有受害者,這真是天大的幸事。也好,此事過後,吾要召見李賢,好好談說天下平定之道,嗯,就是這樣。”
皇帝在此前已經經常和李賢談論國事,經常是一談就幾個時辰,甚爲開心。有不少大事,就是在和李賢商量着辦的。
所以皇后一說,皇帝便深爲嘉許,心胸裡的擔憂也是減少了很多。
而在皇后這裡,用意也是頗深,只是皇帝一時半會的沒有察覺到而已。現在文官已經儼然成爲一個集團,平時不顯山露水,但如潮水衝石,水磨功夫,人不提防,人間至柔,卻也是人間至大。
看着皇帝,皇后唯有心中嘆氣,時運多艱,也只能看李賢輩如何了。這一手棋再下不好,將來如何,恐不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