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確實有過將黃錦打發走的說法,心裡也確實轉過這個念頭,不過等到冷靜下來之後,即使是楊承祖,也在勸他再給黃錦一些機會。王府裡的內監不少,可是能稱上心腹的,卻只有黃錦一人而已。
倒不是說世子找不到可用的內宦,但是黃錦算是世子童年玩伴,年紀大了一點以後,又跟着世子一起讀書,本人也很上進,看了許多書籍,別看年齡不算太大,但是在王府的宦官裡,得算是學問比較高的那一批人。
當年洪武天子曾有遺命,太監不許讀書,不過這規定早在宣宗朝時就已經廢了。宣德皇帝設內書房,命翰林爲教授,教導太監讀書,從此司禮監掌印有內相之稱,大明朝形成了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這種內外相制的模式。
成爲太監的文化教師,也是入閣的標誌之一,外相是內相的教師,日後也好相處,多半都是用要遞補入閣的翰林,承擔教書之職,宦官的地位得到了提高。
對比起京裡的太監,王府的太監沒有讀書的需要,於文教事上,多半就是個人興趣起的作用更大。興王府裡讀書好的太監有幾個,這次全都隨駕進京,這些人裡有興獻王的親信,甚至有世子的祖母邵貴妃的親信,但是能真正稱的上天子親信的,就只有黃錦一人。
物以稀爲貴,在沒有可替代品的前提下,如果把黃錦貶謫到孝陵去種菜,那麼天子身邊怕就真的沒有得心應手的心腹太監。在這種客觀環境下,對黃錦的處理也就是高舉輕落,不過適當的懲罰以及言語上的訓教都是少不了的。
黃錦也對那場大火十分後怕,有着強烈的負罪感,連帶着最近也不敢和楊承祖作對。就連趙九雄上了龍舟的事,他也只當沒看見不敢多說一個字。
見他被趕了出去,朱厚熜才無奈的嘆口氣道:“這奴才,朕孩提時,他就跟在朕身邊。朕第一次摔跟頭,頭上流出血來,爲朕上藥,扶着朕去看太醫的不是母妃,更不是父皇,而是黃錦。對他,朕始終有一點香火情義,還是下不得重手啊。不過,這也是朕對他容忍的最後一次,若是再有下次,絕對不能饒了他!”
楊承祖笑了笑“萬歲也不要太過苛責了,其實黃公公做的也沒什麼錯,若是見了白蓮教就要躲避,彷彿咱們怕了那些跳樑小醜。這次的事,只能說臣防範不周,不能怪到黃公公頭上。”
“這不怪大哥,只怪這個該死的奴才還有就是河南的那些文武。這幹人幹什麼吃的,連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還是說,這背後有人主使,他們故意把刺客放進來?”
楊承祖發現,世子有個很明顯的缺點,就是多疑。當然這個毛病到底是天生如此,還是因爲自己教他帝王心術產生的副作用,就很難說的清楚了。也許是京師裡的風雲詭譎,讓天子的安全感不足,也導致了這種疑心病加劇。
總之,就是這位少年天子遇事想的總是太多,一點小事,都能展開無限的聯想。從理性的角度看,楊廷和無論是否歡迎這個天子,都不可能幹出半路暗算這種事。可是朱厚熜脫險之後,在與楊承祖秘談時,始終把懷疑目標鎖定在這位首輔大臣身上。
“可惜朕現在身邊能用的人太少,否則的話,非要好好審一審羅公然不可,眼下只好放過他了。說來,就算知道是楊新都做的,朕怕是也不能拿他怎麼樣。”朱厚熜恨恨道:“首輔麼,文官之首,朝內權柄無人可及,就算是朕這個天子,也要讓他三分。沒有真憑實據,誰能動的了他,想起來就恨。”
說到這裡,他又有些不好意思“朕身邊真正能用的人不多,要說有本領,還是大哥你。可是這錦衣指揮使的位子,卻還是不能安排給大哥來坐,這……實在是有些對不住你。”
“萬歲,您說的哪裡話來,雷霆雨露都是君恩,臣不敢有什麼怨言。再者,眼下這錦衣緹帥的位置,也未必就真的是好位子。臣倒是要感激萬歲,給臣一個閒散職位,可以享受幾年清閒。”
跟隨世子進京的人裡,有不少是王府舊臣,這些都是興獻王時代就在王府裡做事的老部下。對這幹叔伯輩的人物,朱厚熜也想要給他們足夠優越的生活,報答他們多年以來的忠誠。
像是朱宸,他是王府儀衛司老人,雖然沒當上儀衛正,可卻是儀衛司資格最老,年紀最大的一個。江彬被拿之後,錦衣衛指揮使這個空缺,朱厚熜心裡已經許了他。
新君登基後,人事上肯定面臨大幅度的調整,像是錦衣指揮這種要害部門的頭腦,人選上也敏感的很,除了楊承祖外,沒人知道具體的安排。一想到那晚上火中相救之恩,不免對比出朱宸表現的遲緩與木訥,作爲錦衣衛指揮使這樣的角色,老實本分實在不是一個好品質。
“朕即位後,第一個要抓起來的就是錦衣衛,朱宸是個好人,夠忠心,也夠本分。只是年紀大了,少了一份闖勁,顧慮也多,怕是真的挑不起這個大梁。衛裡的事,還是要大哥多操心一些,你的擔子輕不了的。”
“這個……不大好說啊,文人們向來對錦衣衛沒有什麼好看法,若是臣估計不錯的話,等到萬歲即位後,怕是就有人要對錦衣衛動手了。他們連鎮守中官都能革了,說不定就想着罷免廠衛,事權皆歸三法司。”
“想的美!朕不會裁撤廠衛,還會把它們加強,你那岳父的人馬就不錯,還有青龍山那些綠林響馬。給他們一個出身,讓他們都來爲朝廷做事,朕不會吝惜封賞。”作爲一個剛剛從鬼門關走出來的君王,朱厚熜對於權力有了更爲迫切的需求,希望把天下大權都掌握在手中。要實現這個目標,首先就要自己手裡有力量。不管這些力量是否高貴,只要肯爲他所用,他就捨得下本錢。
河岸上,趙九雄一臉興奮的下了船,連帶幾名與他一同上船的屬下都一臉得意之色。即使他們是跟貨物行李待在一起,即使從頭到尾沒人管過他們,但是他們是從龍舟上下來的,只這一點,就讓他們彷彿騰雲駕霧般歡喜。
看在楊承祖的面上,朱厚熜賞了不少東西下來,不過經過管事太監剋扣,到手的沒有多少。趙九雄卻把那些剩餘的賞賜緊緊抱住,生怕少了一件。吩咐手下道:“傳我令旗,河南漕幫精銳子弟,全都來護駕。所有人從我以降,都要來拉縴,保證萬歲早日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