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先出來的,是本地一個小宗族葉氏的子弟,名叫葉夢麒,既是安陸小有名氣的才子,也是個比較成功的商人,在本地算是個有點名氣的人物,頭上還有秀才的功名。他一身衣冠很是整齊,精神也不錯,似乎沒受到昨晚上那場大亂的影響。
他站到隊伍之前,開始用安陸話,對着王府裡的人進行宣傳。“你們一個月只賺那麼點糧餉,是犯不上爲興王賣命的。是法平等,不分高下,只要你們打開府門,就能分掉王府裡的一份財物。不平王最重公平二字,言出如山,一諾千金,只要你們投誠,就是我們的兄弟。不分親疏遠近,將來,還能成爲開國功臣,列土封疆。”
這葉夢麒既然是個優秀的商人,口才自然相當不錯,講的很有些道理,也很有煽動性。並且試圖用鄉情,來瓦解分化掉儀衛司的人馬。“楊承祖不是安陸人,對於安陸沒有感情的。我葉家在安陸住了幾代,大家都認識我,認識我爹,還有人認識我祖父。安陸人是不會坑安祿人的,只要打開府門,我保證大家的安全。”
“安陸州已經破了,安陸營已經反水,區區一座王府,又能堅持多久?如果繼續頑抗下去,打破王府之後,雞犬不留,說到做到!”
王府內一片寂靜,聽不到回罵,也沒人說話,就連放箭或是放銃的人都沒有。楊承祖趴在宮牆後面,小聲嘀咕道:“我就說麼,這些人如果沒有內應,也很難成事。而且這個內應,應該是個體面人,不管是這些人入伍,還是兵器的傳遞,以及人員的進入聯繫等等,如果單純靠自己,很難做。肯定是有本地有本事的人給他們當幫手,原來是葉家。按說也是個士紳了,居然反水投了賊,真是的。”
郝青青道:“當家的,要不要我射死他?”
“射死他當然好了,可是離的太遠了,你的箭怕是夠不上。所以別說話,等他離近點再說,火器手準備,把幾桿準頭槍都調過來。”
錢夫人從寧王那搞來的新式軍械,楊承祖再熟悉不過,居然是十支火繩槍。他的歷史知識有限,不知道原本歷史上火繩槍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大明的,但是從他接觸的軍械情況看,眼下大明正規的火器序列裡,是沒這玩意的。
寧王作爲反王,居然有火繩槍可用,他總覺得這次寧藩叛亂之後,似乎有白蓮教的影子,這火繩槍,多半是趙全的手筆吧。與神火銃相比,火繩槍擁有裝填發射更爲簡便,命中率也更高等優點,儀衛們很快就送了它個準頭槍的綽號。
十杆銃裡,內宮裡有六杆,他這邊有四杆,四杆準頭槍都調動了過來,準備找好時機,給葉夢麒一個好看。火盆燃燒的濃煙是騙不了人的,葉夢麒發現了濃煙,就知道他們肯定是在準備火器,可是並沒退縮,反倒挺起胸膛又向前走了幾步。
以秀才的身份,毅然加入到反賊這邊,葉夢麒當然是有那種所謂有大毅力大心性的。這種反水,既有着商人賭博冒險的精神,也有一些他自認爲周詳的考慮。寧王之於正德,至少看上去很像燕王之於建文,如果這一次能成功,葉家就是從龍功臣,以後不但是安陸就算是整個湖廣,也得算是名門望族了。
要想做成大事,就得有付出有犧牲,命也是犧牲的一部分。他對於大明的火器很瞭解,所謂的神火銃,就算是打獵,也沒多少人愛用,準頭太差。能被這東西打中的,大多是運氣不好,而跟射手沒什麼關係。就興王府那點火器,一次齊射也未必真能打中他,如果在這種場合表現出足夠的勇氣,以後在義軍裡,自己也能算個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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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心戰,就是要表現出自己的大無畏精神,如果做不到不怕死,又怎麼讓這些士兵相信自己?他一邊向前走着,一邊宣講着義軍的仁義,楊承祖道:“有背叛階級之個體,無背叛階級之階級。看來他確實是真認同了石金樑他們,送他上路吧,來人,跟他對罵。”
這邊幾個嗓門大的漢子,舉着鐵皮喇叭,躲在牆後開始對罵。這些儀兵不是文人,講打嘴仗不是葉夢麒這等文人的對手,罵的言語內容也比較不堪。比如說葉家的女人都被亂軍睡了,葉夢麒現在頭上已經綠的不能再綠,後面的亂賊裡,就有無數他的同靴之友,甚至是便宜老子。也許他在這裡做事,後面就有人在睡他的老婆小妾。
葉夢麒被罵的大怒,又向前走了幾步,開始逐條辯駁,維護着義軍的光輝形象。可是當淪落到一方造謠,一方闢謠時,闢謠的一方總是處於被動狀態,畢竟造謠的可以天馬行空,闢謠的就只能被動防守。
不知不覺間,他離宮牆越來越近,石金樑身邊那紅衣女子忽然道:“石王爺,葉公子是不是……”
“讓他回來!”石金樑的眼睛一眯,也發現了危險。可是他的號令剛剛傳遞下去,宮牆上,已經揮舞起了一面紅旗,還有一陣急促而又密集的鼓點響起。
牛皮戰鼓被敲響,二十幾杆火器從牆上探出頭來,甚至不容人反應,就是一陣霹靂雷霆之聲。
“轟”“轟”“轟”
一聲聲炸響迴盪在衆人耳邊,宮牆上黑煙瀰漫,彷彿那位生前篤信修行的興王真個修成了法術,回來庇護自己的妻子家眷一樣。而在宮牆下,葉夢麒倒在地上,兩眼掙的大大的,手還向前指着,似乎想要說着什麼,或許是想爲自己,爲自己所忠心維護的勢力,在進行一次申辯吧。
真正致命的不是那些火器,即便是四杆準頭槍,也沒一杆銃命中目標。一枝狼牙箭直接從他的口內貫入,頸後穿出,人幾乎是被釘在了地上。鮮血在他身下漸漸擴散開來。
“狗官,殺我兄弟,害我手足,破城之日,我要你全家死絕!”石金樑勃然變色,揮舞着手中的短矛,差點帶隊直接衝了上去。宮牆上,那些儀兵已經站起來一陣歡呼,楊承祖手中拿着鐵皮喇叭對石金樑喊道:“我在這等着你,等着把你的頭砍下來,插在旗杆上示衆,這安陸是屬於大明朝廷的,而不是你的!”
兩人目光隔着戰場隔着無數兵卒將士撞在一處,如同兩名武林高手隔空對決,火星四濺!一場關於圍困與堅守,攻擊與防禦,理念與忠誠的戰鬥,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