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1)
衆人才坐了一會兒,就看到陳海過來了。陳海原來是大夥兒的頭,現在提拔爲鎮撫了。儘管徐興夏等人的內心,對他都不喜歡,礙於禮儀和上下級的關係,卻不得不站起來行禮。
陳海的神色似乎有些古怪,好像是有心事。面對以前的部下,他勉強擠出一些笑容,向徐興夏等人說道:“你們先坐一會兒,酒菜一會兒上來,都在等衛指揮使大人呢!”
徐興夏不動聲色的說道:“鄧大人不是回去寧夏城了嗎?”
陳海隨口說道:“聽說你們剿滅了韃子,他又回來了。”
徐興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陳海好像很忙碌,拱手告辭,急衝衝的離開了。剛走不遠,就有人向他詢問,卻是有關酒席的事情。原來,他居然被指派去負責廚房了,難怪心情那麼不好。那本來應該是娘們的幹活,結果卻被韃子攪亂了,陳海被抓來臨時頂替,心情能好就怪了。
從這一點上可以看出,陳海在上司的心目中,也不是特別受喜歡的。其實,被指派到牛角墩駐守的,又怎麼會是上司的心腹呢?那可不是一個有油水的位置。相反的,那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位置。一旦韃子大舉南下,牛角墩肯定會被拔掉的。
張全復低聲罵道:“媽的,韃子來的時候,一個個全部都跑光!現在韃子沒有了,一個個都全部出現了!這什麼世道!”
徐興夏不動聲色的看看四周,低聲的說道:“老張,不要亂說話,小心隔牆有耳。有什麼牢騷,回去再說。”
張全復狠狠的嚥了咽口水,將後面的話都縮回去。說真的,他還真是挺多牢騷的,特別是在親手射殺了兩個韃子以後。對於那些沒有本事,膽子又小的上司,他是非常反感的。要不然,以前在牛角墩的時候,也不會跟陳海尿不到一塊去了。
出席宴會的最高領導還沒有來,酒菜自然不可能上來。桌面上,都是空蕩蕩的。四家人看着空蕩蕩的桌面,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纔好。在這樣的場合,拉家常吧,似乎不太合適。要是不拉家常,說點別的,又怕隔牆有耳。終歸,大部分的軍戶,膽子都是比較小的,可不敢得罪自己的上司。
冬子和妞妞坐在徐興夏的身邊,都託着腮幫,不知道該幹啥。又沒有東西吃,又不能亂說話,對於兩個小孩來說,真是鬱悶極了。別家的小孩也是如此。看他們的神情,就知道他們正在煎熬。早知道這樣,他們就不來了。
徐興夏看看四周,站起來,向廚房的方向走去。一會兒,剛好遇到了陳海。陳海正在訓斥廚房的人,將幾個臨時客串的廚師,罵得狗血淋頭的。看到徐興夏過來,才放掉了那些人。徐興夏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不動聲色的說道:“陳鎮撫,有花生之類的嗎?”
陳海倒是明白人,知道他是要給一羣孩子拿點吃的,於是揮揮手,就讓廚房的人,給徐興夏他們每桌都送去兩碟炒花生。徐興夏道謝以後,回到自己的座位,各家的小孩子,都高高興興的吃花生了。徐興夏也拿起一粒花生,不緊不慢的嚼着。
衛指揮使鄧如柏遲遲不來,千戶宅裡面的客人倒是多了不少。這些人,基本上都是威鎮堡又或者是平虜城到來的軍官家屬。衛所的軍戶,都是拖家帶口,絕對不可能分開太遠。軍官們的家眷,自然要比徐興夏他們四家人要華麗不少。他們都下意識的距離徐興夏等人遠點,好像生怕玷污了他們的衣服。
最喜歡顯擺的,估計就是百戶王守祿的老婆了。仗着自己是千戶彭峰的心腹,王守祿在很多時候,都將自己的角色,定在了副千戶的位置上。他的婆娘,自然也是如此。偏偏這個婆娘生得高大威猛,渾身肥肉,是一等一的打架好手,在婆娘圈子裡的兇狠,都是出了名的。今晚的軍官家眷,自然也是以她爲首。
自從她出現以後,徐興夏身邊的人,都是如坐鍼氈。沒辦法,以前,這個女人的淫威,的確是太厲害了,王氏她們幾個,沒有不害怕的。如果不是徐興夏顯得十分的淡定,又是在這個特殊的場合,她們幾個,都要忍不住打退堂鼓了。
忽然間,外面又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似乎有數百的騎兵趕到。隱約間,還能聽到外面軍戶的尖叫聲,中間還夾雜有一兩聲的詛咒聲,估計來的不是什麼好人。果然,片刻之後,就有人拖着長長的聲調叫道:“衛指揮使鄧大人到!”
果然是衛指揮使鄧如柏到來了。
話說,鄧如柏也是倒黴,剛剛回到寧夏城不久,就接到了韃子騎兵只有三四十人的報告。他當時就後悔了。他後悔自己沒有留在威鎮堡,指揮若定的鎮守在那裡。韃子只有三四十人,他一個衛指揮使,跑什麼跑,白白的讓下面的軍戶看輕了自己。
當然,下面的軍戶都是螻蟻,他們的看法,完全是無關緊要的。就算他們在背後日夜的詛咒他鄧如柏,都不會對他有絲毫的影響。可是,來自上頭的看法,就不得不慎重考慮了。作爲堂堂的衛指揮使,居然被三四十個韃子嚇得抱頭鼠竄,消息要是傳出去,肯定會被戰兵系統的人恥笑不已的。要是總兵官和巡撫大人知道,弄不好,又要將衛所軍看輕幾分。
雖然說,在寧夏鎮,早就沒有人指望衛所軍能真正作戰了,連朝廷兵部在考慮戰事的時候,都基本將衛所軍排除在外。可是,作爲衛所軍的一員,特別是作爲衛指揮使,鄧如柏畢竟不想受到那麼多的白眼不是?每次遇到戰兵將領,都要被羞辱一番,這樣的感覺,誰也不願意經常品嚐不是?
況且,這還嚴重的關係到下次錢糧的發放問題。總兵官李國臻一直都在想辦法,剋扣衛所軍的錢糧,補充給戰兵。巡撫李懋檜的意思,也是差不多的。萬一到時候,巡撫和總兵官來一句,吃飯不做事,要那麼多錢糧做什麼,那就悲劇了。沒有足夠的錢糧,他這個衛指揮使,承受的壓力還是很大的。
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鄧如柏又接到了消息,說進犯的韃子,都已經被徐興夏他們消滅了。鄧如柏喜出望外至於,仔細的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要回去威鎮堡,將自己的屁股擦乾淨。只要自己擦乾淨屁股,大家的目光焦點,就會集中在徐興夏的身上。到時候,自己利用徐興夏做文章,就可以好好的羞辱戰兵系統一頓,還可以理直氣壯的在李國臻那裡,爭取到更多的錢糧。
既然要將自己的屁股擦乾淨,鄧如柏就不介意將聲勢弄得更大一點。不但鄧如柏去而復返,兩個衛指揮同知姜駿飛、趙邯平,四個衛指揮僉事潘海樺、周毅安、秦會文、曹世玉等人也都來了。換言之,就是寧夏前衛的高層,都全部出動了。
這些指揮同知、指揮僉事的年紀,比鄧如柏還要更大一些。鄧如柏看起來,已經是沒有什麼精氣神的了,結果他們比鄧如柏更不如。沒辦法,軍戶都是世襲的。士卒就是士卒,軍官就是軍官。他們生下來,就註定了是軍官的身份,自然不會努力的鍛鍊,每天基本上就是混日子。好像戚繼光這樣出身指揮僉事,卻又文武雙全的,太少太少了,幾乎是鳳毛麟角。
這正是徐興夏最詬病的地方。
你說,一支軍隊,怎麼可以這樣規定呢?那完全沒有激勵體制了嘛!老子是衛指揮使,以後自己的老子、孫子什麼的,全部都是衛指揮使,這樣的制度,簡直是開玩笑啊。或許開國的老子還懂得打仗,到了自己的兒子、孫子,怎麼可能還懂得打仗呢?
不懂得打仗的人,你將他放在軍官的位置上,不是故意找死嗎?不但是他故意找死,還要帶着整個衛所的人一起找死啊!也不知道老朱當初是怎麼想的,居然想出如此變態的制度來。
軍官都被世襲的軍戶給霸佔了,就算沒有任何的戰功,他們都是軍官。除非是犯下很大的錯誤,否則是不可能降級的。這樣一來,根本沒有多餘的軍官職位空出來。就算空出來,也被他們的兒子給填補了。下面有功的人,怎麼升遷呢?有戰功的人得不到升遷,有本事的人無法成爲高官,衛所軍能不敗亡嗎?
其實,衛所軍在編制上,並沒有什麼不好。小旗、總旗、百戶、千戶、衛、都司、五軍都督府這樣的編制,在戰場上也是可以套用的。冷兵器時代,指揮十個人的確有點多,可能無法完全估計,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可以。關鍵是,每個級別的軍官,都應該有一定的指揮能力,能承擔相應的職責。換言之,就是每個級別的軍官,都不能有廢物,不能濫竽充數。
很顯然,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廢除世襲這一套。必須實行能者上,庸者下的激勵機制。簡單的說來,就是有本事的人上來,沒本事的人滾蛋。反映到部隊上來,就更加簡單了。所有的職位,都必須是流動的。誰有本事,誰就上去。能打仗的人,升官,發財。不能打仗的,滾回家去抱老婆孩子。
如果實行這一套的話,徐興夏敢保證,他今天看到的,絕對不是這一幕。他看到的,將是一個能征善戰的指揮使,一羣嗷嗷叫,只想創立戰功的軍官。他們的平均年齡,至少要降低二十歲以上。原因很簡單,只有打仗,才能展現他們的水平。要不然,就滾回家去抱老婆孩子了。而要打仗,一羣老頭子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