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楠和李大牛站在第七百戶所的院子裡四下張望,周圍寂靜無聲,一點沒有蔚州軍營中的那般喧鬧,一切都彷彿帶着蒙着面紗,帶着一絲神秘之感。
一位瘦如枯柴的書吏站在一旁哈着腰作揖道:“宋百戶,小人帶您去您的公房如何?早知宋百戶今日要來赴任,我和老秦將屋子打掃了數遍,桌椅也擦拭了好幾趟。”
宋楠微笑道:“有勞兩位了,敢問兩位高姓大名。”
那瘦書吏忙道:“小人孫三,那一位是秦四,都是您手下的書吏,平日負責公文傳遞撰寫張貼和一些事,當然伺候宋百戶喝茶倒水跑腿送信也是我二人爲您效勞。”
宋楠笑道:“原來是孫三哥和秦四哥,今後少不得要麻煩兩位了。”孫三和秦四忙擺手道:“哎呦喂,您可別這麼叫咱們,咱們可當不起。”
宋楠一笑,邁步往正屋的臺階上走,兩名書吏趕緊跟在左右,簇擁着宋楠進了正屋,正屋倒是挺寬敞,經過兩名書吏的戮力打掃,顯得整潔的很,最北上首一座香案,上面供着一座彌勒佛的坐像,錦衣衛中供彌勒佛,顯得很是不倫不類,屋子中間擺着七八張桌案,上面堆着些文書擺着筆墨等物。
“宋百戶,您的公房在右首那一間,請跟我來。”孫三指着掛了竹簾的東首廂房道。
宋楠點點頭,跟隨兩人進了東廂房,東廂房內擺着一桌一椅,周圍還有七八隻大鐵皮櫃子,北側牆角立着一道屏風,屏風後面是一張小几和幾把椅子,小几上擺着茶壺茶盅等物。
宋楠明白這種格局,後世自己的辦公室也大類如此,一張老闆桌加上椅子,外加幾大櫃子藏書,邊上的小房間是和客人私下聊天喝茶談事用的,只不過這裡的鐵皮櫃裡恐不是藏書,而是放機密文書所用。
宋楠坐在椅子上試了試感覺,屁股一落下便痛的跳了起來,孫三和秦四趕緊上前查看,只見大木椅上不知何時翹出了一塊木屑,正是這根堅硬的木屑刺痛了宋楠的貴臀,兩人連聲自責告罪。
宋楠苦笑自嘲道:“看來這個百戶的位置不太好坐啊。”
因爲對錦衣衛裡邊的規矩一竅不通,宋楠邀了孫三和秦四落座,邊喝茶邊詢問正南坊千戶所的情形,以及自己所在的這個第七百戶所的具體職責,孫三和秦四知無不言,絮絮叨叨的說了一上午,宋楠才基本上明白了個大概。
正南坊錦衣衛千戶所是錦衣衛衙門所屬的京城六大千戶所之一,名爲正南坊千戶所,實則北京城自成化年間增建的外城七大坊市中的正南坊、正西坊、正東坊均納入正南坊千戶所管轄範圍;西從右安門東至左安門,南從永定門北到正陽門,轄區龐大,所轄人口近三萬戶二十多萬人口。
正南坊自弘治八年起便從百戶所升級爲千戶所,便是因爲京城外城的不斷擴建,人口不斷增多,坊市越來越繁華,不得不增派人手之故。
正南坊千戶所並非標準配置,轄下僅有七個百戶所,除了宋楠所領的第七百戶所下轄旗校足額百人之外,其餘每所也只有八十左右人手,整個千戶所錦衣衛校尉加上各級官長不過六百餘人。
這些百戶所各司其職,有的負責去轄下各衙門聽記和坐記,有的則四下巡查偵測名爲‘打事件’,還有的負責盯梢,還有的負責轄區安全的巡查,總之各司其職,各有各的忙活。
宋楠所在的第七百戶所的主要職責便是維護轄區的治安和巡查,本來轄區的治安是五成兵馬司和巡城御史的職責,但因爲實在是人手緊缺,朝廷只能命錦衣衛參與其中。
對錦衣衛來說,這樣的差事其實是件掉身份的事情,所以各百戶所都不願意幹這件事,第七百戶所的原百戶便是因爲被歧視而申請調到南鎮撫司衙門幹事去了。
當然,這些話孫三和秦四是不會跟宋楠明言的,宋楠自己倒也沒覺得維持轄區的治安有什麼丟臉之處,但他馬上意識到二十餘萬居民的轄區,只有自己這一個百戶所維持治安,這簡直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卻不知道五城兵馬司的人手有多少,至於巡城御史只是個流動的檢查官員,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面對宋楠的疑問,孫三秦四也無從作答,只賠笑道:“具體的事情,宋百戶上手便知,但千戶所內只有咱們是負責治安的,其他的人都有自己的事兒,宋百戶的疑問可以去請千戶大人回答。”
宋楠心道:你們當老子傻?我剛來便唧唧歪歪的去問這些,彭千戶還不知道背地裡怎麼看我,得了,走一步看一步再說。
幾人談談說說,不覺天色近午,外邊傳來一陣嘈雜之聲,有人嘻嘻哈哈的大聲談笑着走進院子裡,孫三和秦四忙起身道:“大人,鄭總旗和韓總旗他們帶隊回來了。”
說話間,正屋內噼裡啪啦的一頓亂響,一片桌椅翻倒之聲,一個大嗓門高叫道:“孫老三,秦老四,你們兩個死哪去了?還不給爺們沏壺茶來?老子們在外便灰頭土臉累的要死,你兩個狗日的倒是舒坦。”
孫三和秦四趕緊連聲答應着掀了簾子衝了出去,一邊告罪,一邊幫着沏茶倒水。
宋楠皺了皺眉頭,邁步往外走,就聽那大嗓門又叫道:“你兩個龜孫子躲到東廂房作甚?別他孃的偷偷摸摸的躲起來喝酒吃肉吧,老子去看看你們在搞什麼名堂。”
孫三忙道:“鄭總旗,別,有人在裡邊。”
“有人?你們兩個長本事了啊,敢將外人帶到錦衣衛裡來,吃了豹子膽了,老子看看是誰這麼膽大包天。”
鄭總旗掀了竹簾一頭往裡鑽,一眼看到宋楠正往外走,唬了一跳,忙退後數步伸手抓住桌上的刀鞘叫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在錦衣衛中逗留。”
孫三忙道:“鄭總旗,那是新來的宋百戶。”
屋子裡的衆人一愣,旋即轟然大笑,鄭總旗笑的打跌指着宋楠道:“他是新來的百戶?這他孃的毛都沒齊,長得像個兔兒爺,你和秦四兩個變態,原來你們躲在裡邊是玩這個調調兒。”
衆人更加笑的人仰馬翻,桌椅板凳倒了一地。
孫三和秦四嚇得臉都白了,連聲道:“鄭總旗,莫要瞎說,真的是新來的百戶大人啊。”
鄭總旗笑聲不絕,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問身邊的一名大漢道:“老韓,你相信麼?”
那大漢搖頭道:“我不信。”
鄭總旗拍着大腿道:“就是嘛,什麼時候咱們錦衣衛衙門變戲園子了,都這麼粉嘟嘟細嫩嫩的,還讓兄弟們怎麼出去幹活?哈哈哈。”
李大牛見宋楠受辱,大怒上前叫道:“不得無禮,宋百戶今日到任,你們還不上前拜見。”
鄭總旗眨巴着眼道:“喲,還有一個,這個長的不咋地嘛,黑的跟炭球似的,我說孫老三,你們兩的口味倒是蠻重的嘛。哈哈哈。”
衆人又是一番狂笑不止。
宋楠看着面前的十幾個傢伙肆無忌憚的奚落,臉上毫無怒意,只微笑看着他們,待他們笑夠了,才淡淡道:“諸位笑夠了麼?”
鄭總旗看了韓總旗一眼扭過頭來道:“小子,爺們今兒心情好,便饒了你這一遭,快磕頭賠禮滾蛋,下次要是敢來錦衣衛衙門重地,老子剝了你們的衣服去遊街。”
宋楠伸手入懷,掏出委任文書丟到桌上道:“鄭總旗看清楚了,本人宋楠,受北鎮撫司調令從蔚州赴任本所百戶,看清楚了再笑。”
鄭總旗將信將疑的將文書拿起快速看了一遍,驚道:“你真是新來的百戶?”
宋楠道:“錦衣衛的百戶誰敢假冒?有幾個腦袋夠砍?”
鄭總旗將文書遞給韓總旗,韓總旗看了一遍趕緊一骨碌從椅子上坐起抱拳行禮道:“果真是宋百戶到任,……咱們兄弟有眼無珠,恕罪恕罪。”
衆人盡數傻眼,一個個呆呆的站在那裡張着嘴巴發愣,韓總旗喝道:“都愣着作甚?還不趕緊參見宋百戶?”
衆人如夢初醒,紛紛抱拳行禮,臉色尷尬之極。
鄭總旗站着不動,韓總旗悄悄的拉了拉他的衣襟,鄭總旗醒悟過來,卻並沒有什麼歉疚之意,只淡淡一抱拳道:“得罪了宋百戶了,但也不能怪咱們,咱們錦衣衛裡什麼時候有十六七歲的百戶?哪一個混到百戶的位置不是鬍子一大把年紀一大把了?可不能怪咱們認錯了。”
宋楠微笑道:“我怪了你們麼?不知者不怪,現在諸位可都認識我了,今後別再認錯了。”
韓總旗道:“不會不會,今後豈能再認錯了。”
鄭總旗卻道:“那可說不準,宋百戶生的跟讀書人一般,我可不敢擔保再走眼。”
宋楠心頭惱怒,明白這是公開的挑釁,雖然不知道爲什麼這位鄭總旗和自己剛剛見面便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勢,但自己新來乍到,強龍不壓地頭蛇,此時還不宜翻臉。
“好吧,爲了加深各位對我的印象,今兒中午我請客,你們說地兒,咱們這就動身。”
韓總旗笑道:“那怎麼好意思,宋百戶到任,本該咱們兄弟替您接風纔是,不能讓宋百戶破費。”
宋楠擺手道:“今後都是自家兄弟,說這些作甚?招呼兄弟們集合,趕早不趕遲。”
韓總旗眨眨眼道:“好吧,既然大人盛情,咱們卻之不恭,屬下這便去叫齊兄弟們。”
韓總旗使個眼色,兩名錦衣衛小旗便要出門去院子裡招呼側屋的校尉們,卻見鄭總旗一拍桌子道:“誰愛去誰去,老子可沒空,去的人給老子聽好了,下午出去幹事,要是嘴巴里給老子聞到一絲酒味,別怪老子照規矩辦事。”
說罷抓起桌上的頭盔和兵刃頭也不回的出門而去,滿屋子人泥塑木雕一般的僵在那裡,再沒一個敢提喝酒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