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聽南鎮撫司鎮撫蕭琅到達蔚州,方大同嚇得連滾帶爬的從小妾光溜溜的身子上爬下來,一路狂奔從城西趕到城東的錦衣衛衙門,燭火搖曳中,鎮撫大人高坐衙門大堂,身邊立着十幾名清一色大紅錦服挎着繡春刀的緹騎護衛。
蕭琅一看道方大同衣衫不整的摸樣便氣不打一處來,一番訓斥之後,將來意告知方大同;方大同聽罷嘴巴張的能塞進去一隻大茶碗,上司竟然能想出這樣的主意來,這是自己一輩子也想不到的事情。
“方百戶,此番你需協助我將此事辦妥,辦妥了,你便能跟着沾光,辦不妥,你這百戶也就到了頭了;身在蔚州,如此大事你竟然無寸功可報,牟指揮氣的立時便要下令砍了你的腦袋,若非本鎮力保,此刻你還有站着說話的份兒麼?”
方大同雙腿一軟,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連聲感謝鎮撫大人相救之恩,他也知道,這回自己確實不夠精明,最會撈好處的錦衣衛竟然跟蔚州大捷毫無關係,確實說不過去;暗地裡方大同也大罵了江彬和宋楠多次,怪這兩人事前都不給自己通個信,早知道有如此大的行動,自己只需帶着人跟在後面什麼都不做,事後都能在功勞薄上加上一筆;也正因如此,宋楠受傷之後方大同都沒去探望,便是心頭怒氣未消之故。
蕭琅詳細詢問了宋楠和江彬的背景,以及宋楠如何入軍中任職等事,方大同也不是白癡,三人聯合誣陷王旦之事自然不能說,但宋楠入軍靠江彬提拔之事確實違規,方大同避重就輕,除了不能說的,剩下的全部竹筒倒豆子。
蕭琅心中有了底,當即要方大同帶路前往江彬家中密商。
三更已過,城中萬籟俱寂,江彬早已熟睡良久,但院門外悉悉索索的響動聲將江彬驚醒,江彬悄悄起身出來房門來到正屋裡隔着門縫往院裡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但見院子裡燈火通明,院門內外,牆頭四角,均有紅衣緹騎跨刀而立,火把照耀之下,一個個面孔陰鬱,神情嚴肅,帶着一股殺氣。
江彬心頭一冷,腦海中迅速的盤算着爲何錦衣衛會半夜出動封鎖了自己的宅院,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解釋,那便是王旦之事東窗事發了。
江彬心中怒罵,知道今日已難逃脫,若是因爲此事被抓,難逃一死;於是忙進房叫醒夫人,命她和四個兒子躲在牀下不要出來,順手將掛在牆上的腰刀拔了出來,正在這時,院子裡傳來方大同那熟悉的黯啞的聲音:“江僉事,可在家中?出來一見,有重要的事與你商議。”
江彬怒罵連聲,心想:果然是這狗日的方大同賣了自己,今日最不濟也要先砍了這狗賊再說。
有人開始砰砰敲打屋門,江彬明白躲着也不是辦法,當下把心一橫快步來到門前嘩啦拉開大門,橫刀怒喝道:“狗崽子們,老子跟你們拼了。”
江彬穿着內衣敞着胸口,胸前黑毛都露出來,手裡舉着把刀一開門便衝了過來,一副拼命的架勢,讓院中衆人一時摸不着頭腦,但只是片刻的錯愕,錦衣衛們迅速做出反應,十多人迅速的衝上來堵住江彬去路將其圍在當中。
“狗日的方大同,老子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你放心,老子第一個把你拉下水。”江彬怒罵道。
方大同急的跳腳,連打眼色帶努嘴,口中叫道:“江僉事,我錦衣衛南鎮撫司蕭大人從京城趕來要見你,你莫要誤會了。”
江彬愕然道:“南鎮撫司?”
方大同道:“是啊,蕭大人千里奔波連茶都沒喝一口便來見你,你怎地提了把刀就出來迎接了?把咱們當強人了吧。”
方大同身後,背身而立的蕭琅轉過身來,將連頭裹住擋風遮面的黑斗篷一把扯下,微笑拱手道:“江僉事,久仰久仰,本官錦衣衛南鎮撫司蕭琅,深夜來訪,叨擾了。”
江彬趕緊鬆手,將刀丟在地上,結結巴巴的拱手還禮道:“這……這可是失禮了,我做夢也沒想到是蕭大人來訪,這……這……”
蕭琅微微一笑道:“江僉事不愧是行伍驍將,出門迎客都帶着兵刃,本官可是第一次見,倒長了見識了。”
江彬忙道:“恕罪恕罪,我還以爲是……是強人來襲,打仗打多了,有些反應過度,這城裡哪裡來的強人,見笑見笑。”
蕭琅不置可否,乾笑一聲道:“可否進貴宅敘話,雖然外邊月明星稀春夜溫煦,但好像不太適合說話。”
江彬忙道:“快請,快請。”
江彬領着蕭琅和方大同進了屋子,見一干紅衣緹騎依舊守在院子裡,這才明白原來錦衣衛鎮撫出門這些人都是在左近保護的,自己剛纔會錯了意,還以爲是封鎖自己的院子,不讓自己逃出去,卻不知人家就是這番排場。
嚇得半死的江夫人被從牀底請了出來,手腳麻利的趕緊燒了茶水給衆人沏上,江彬也更了衣服出來,賓主落座。
一場虛驚過後,江彬略有些尷尬,拱手道:“蕭鎮撫來蔚州怎地不先知會一聲,我也好有些準備,你看看,鬧的大水衝了龍王廟,差點鬧出笑話來。”
蕭琅緩緩道:“來的倉促,沒來得及知會,方百戶也是剛剛得知本鎮到來。”
江彬哦了一聲道:“蕭大人半夜來見我,可是有什麼緊急之事需要江某效力麼?但請開口,江某竭盡全力。”
蕭琅微微點頭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半夜前來拜訪確實唐突,但本鎮也沒辦法,我是奉了牟大人之命專程前來蔚州見江僉事的。”
江彬愕然道:“牟大人?哪個牟大人?”
蕭琅道:“本朝還有幾個牟大人?乃是我錦衣衛衙門牟指揮啊。”
江彬嚇了一跳,趕緊站起身來道:“您是說……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大人?”
蕭琅點頭道:“還有那個?”
江彬腦子嗡的一下,不知是激動還是害怕,牟斌這個名字,大明朝誰不知道?手握擁有上萬緹騎的錦衣衛衙門,皇上的絕對心腹,掌握着萬千人的生死,得他提攜者飛黃騰達,被他厭惡者灰飛煙滅;天下文武官員既恨又怕又想結交的人物,今日竟然派人專程前來拜見自己,這事聽着像是在做夢。
“牟指揮使……有何吩咐?”江彬的嗓子有點發顫,但他一點也不覺得丟臉,誰聽了這個名字不發顫?
蕭琅微笑道:“坐下說話,江僉事,你的好日子來了。”
蕭琅從貼身的夾衣中抽出一封信來,放在江彬面前道:“牟指揮使親筆給你寫了一封書信,江僉事好大的面子啊,牟指揮可很少給人親筆寫信呢。”
江彬顫抖着手恭謹的將信拿起,花了半天功夫才撕開封皮,抽出一張滿是大字的紙張來,展開閱讀。
“江僉事:今委南鎮撫司蕭琅同你商議一事,你若覺此事可應便應,我記着你的這份情,若覺得不成,也不必勉強,我不會記得此事,放心,不要勉強!牟斌。”
短短數語,寥寥數行,文辭粗淺,字跡潦草,看得出牟斌是個武人,字寫的像堆亂草,一點也不好看,但字裡行間透露出的鋒芒卻讓江彬脊背見汗。
‘你若覺此事可應便應,我記着你的這份情,若覺得不成,也不必勉強,我不會記得此事。’字面意思自然是一切憑江彬自己決斷,但江彬豈能不知道不必勉強是什麼意思,‘我不會記得此事’是什麼意思,這完全是一種赤裸裸的威脅。
江彬仔細看了看下邊的印戳,錦衣衛指揮使的大印蓋在上面,絕對不會有假,忙伸手擦擦額頭上的汗珠,啞聲問道:“請大人明言,何時需要我江某幫忙。”
蕭琅伸手將牟斌的信拿過去問道:“信上的話江僉事可都明瞭?”
江彬道:“字字句句皆在心中烙印。”
蕭琅道:“好。”伸手將信箋連同信封在燭火上點燃,看着它化爲灰燼,這才擡起頭來道:“事情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