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宋楠在大帳中再次召集衆將商議,衆將雖然有餘暇思考攻城之策,但辦法多不靠譜。
天津前衛指揮使曹素功建議道:“大都督,咱們乾脆繞過袞州,大軍直接南下,先殲滅黃河北岸謀求佔領飛雲渡之賊兵,回頭再收拾袞州之敵,南下多無堅城,濟寧、沛縣的工事薄弱,一舉便可拿下。”
衆將紛紛表示這是個好辦法,南下殲滅劉六主力賊兵,也可切斷袞州楊虎和劉六之間的聯繫,避免攻城正酣時劉六率軍回頭來援。
宋楠毫不留情的否決的這個提議,因爲若棄袞州南下剿滅劉六所率賊兵,倒是有把握逼得劉六和自己決戰,但袞州楊虎一定會棄城往北逃竄;北方的大部分兵馬盡皆隨自己大軍南下,留下的只是少部分維持治安參與重建的兵馬,若讓楊虎率軍再糟蹋一回,正在重建的州縣必再次遭受塗炭。即使自己再回軍殲滅楊虎,也是得不償失。
宋楠說出這些之後,衆將無語了,身爲領軍將領,他們是從如何戰勝敵人的角度來考慮,而不會考慮到百姓是否會遭受二次塗炭之類的事情,那不是帶兵打仗的將領們所考慮的事情;對宋楠的顧慮他們也有些不理解。
宋楠不想跟他們做過多的解釋,大明朝的武官之所以不招人待見,恐怕也跟他們只重軍功不擇手段有關,邊鎮將領給百姓們的印象便是,若是能殺一個敵軍,哪怕是死傷十名百姓也在所不惜,因爲韃子的首級是功勞,百姓的性命則一文不值。
“大都督,這也不成,那也不成,咱們難道紮營在這裡幹看着?咱們乾脆不叫官兵,叫縮頭烏龜兵便是了。”
天津左衛指揮使彭中是個暴脾氣,在徐延德領軍的時候因爲不滿徐延德的無能便跟徐延德吵鬧了數次,差點被徐延德砍了腦袋;現在看宋楠又是一副猶猶豫豫的摸樣,一股無名火又壓制不住,瞪眼出列,語氣不善。
王勇怒喝道:“彭中,你這是跟大都督說話麼?放肆!”
彭中翻着白眼道:“我是實話實說,沒見過這麼打仗的,兵力比別人多一倍,居然紮營不動,瞪眼便能讓賊兵投降麼?笑話的很。”
王勇踏步上前抓住彭中的脖領子,彭中也不示弱,當即便要還手,宋楠厲聲喝止道:“都住手。”
兩人惺惺住手,宋楠皺眉道:“彭將軍,打仗要用腦子,光是勇武又有何用?我便是下令強攻袞州,拿下袞州後大軍死傷過半,那也叫勝利?以最小的損失獲取最大的勝利纔是個合格的爲將者,朝廷兵馬可不是豬狗牛羊,都是大把銀子供出來的,豈能白白送死?”
彭中道:“我可不怕死。”
宋楠道:“不怕死便了不起麼?無謂的犧牲是愚蠢。”
彭中梗着脖子道:“那咱們在這裡幹看着便是聰明之舉了麼?”
宋楠怒極反笑道:“誰說我們要幹看着?本都督這不是正在商議攻城之策麼?大夥兒都提不出好辦法,那本都督便來說一說我的辦法。”
彭中愕然道:“原來大都督你早有攻城之計了,卑職願爲急先鋒,第一個踏上袞州城頭。”
宋楠無奈的搖搖頭,這彭中雖魯莽,不過性子倒也可愛,也是破城心切,估計在徐延德爲東路剿賊都督時被賊兵欺負的狠了,心裡一股惡氣難消。
同爲天津三衛指揮使之一的曹素功喝道:“彭中,還不退下,你也鬧得夠了,大都督這是對你網開一面,軍帳會議之上豈容你如此胡鬧。”
彭中和曹素功關係甚好,同爲天津三衛的指揮官,之間的關係親如兄弟,也知道曹素功的呵斥是給自己下臺,忙拱手告罪,退在一旁。
衆人聞聽宋楠心中早有計策,均眼巴巴的看着宋楠,宋楠咳嗽一聲道:“各位,大軍一路行來,沿途遇到不少從賊兵手中拼死逃脫的百姓,咱們收復東昌府之時,幾乎沒費吹灰之力,賊兵不戰自亂,拱手交出東昌府,諸位考慮過是什麼原因麼?”
衆將面面相覷,心中均想:這還用問,東昌府賊兵只有兩千餘,我數萬大軍碾壓而至,他們能不棄城而逃麼?
不過宋楠既然有此一問,那答案一定不會那麼簡單,衆人皺眉思索中,就見五短身材的陸完拱手道:“大都督,據下官看來,賊兵的軍心已亂,賊兵裹挾百姓從賊,百姓們從心底裡是不願意的,賊兵之所以迅速壯大,一來是百姓不敢不從,二來,二來是……”
陸完有些結巴的住口了,宋楠微笑看着他道:“直接說,有什麼好猶豫的。”
陸完咬咬牙道:“二來是朝廷頒佈的什伍連坐之法不合時宜,逼得百姓從賊。這一路上我們抓獲了數千逃散的賊兵,他們本是尋常百姓,卑職認爲,這必跟朝廷終止什伍連坐的法令有關;朝廷既往不咎,百姓們誰願意去從賊?自然是一有機會便逃跑了。”
宋楠微笑點頭道:“陸大人不愧是兵部大員,一眼便看到了要害之處。”
陸完拱手道:“大都督過獎,大都督纔是慧目如炬,大都督請求朝廷終止什伍連坐之法,恐怕也是想動搖賊兵的軍心,讓無奈從賊的百姓有生的希望吧。”
宋楠笑道:“確實如此,看來起到了效果了,但我想,賊兵佔領之下的城池中,朝廷的聖旨肯定沒法子傳達,很多無奈從賊的百姓都不知道朝廷已經赦免了他們的從賊之罪,咱們是不是要給他們宣傳宣傳呢?”
陸完眼睛一亮,高挑大指道:“妙計,妙計,先瓦解鬥志,再攻城,事半功倍。”
帳中衆將一大半沒聽懂兩人在說些什麼,打仗便打仗,跟朝廷頒佈或者廢止什麼鳥法令有毛的關係?
就聽宋楠道:“陸大人,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思,這件事便交給你去辦,可用弓箭射傳單入城,也可命人城下呼喊告知,總之,務必讓袞州城中人人知曉。”
陸完拱手道:“遵大都督之命。”說罷急匆匆退出大帳之外佈置去了。
彭中終忍不住問道:“大都督,你的攻城之策便是這個?難道賊兵會自己出城投降?”
宋楠哈哈笑道:“彭將軍是個急性子,這辦法這是動搖軍心之舉,要想攻破袞州自然還需強力的手段,真刀真槍的幹才成。接下來纔是重點。”
衆人被宋楠弄得七葷八素,紛紛詢問其詳。
宋楠也不賣關子,命親衛擡出一隻長案來擺在大帳正中間,上面用沙石壘就成的袞州周邊的地形圖,離座執竹竿來到沙盤前道:“諸位,袞州城的城防堅固在什麼地方?誰可跟我說一說?”
許泰道:“那還用說?城防堅固,護城河寬闊,外加城內賊兵兵力不少。”
宋楠道:“說的對,據你們看,那一面的城門最不易攻下?”
許泰道:“自然是東門,泗水沿着城牆流經,袞州便是以泗水爲東護城河,再引泗水環繞其他三門;東門處乃是泗水主流,寬達十餘丈,根本無法進攻城門。”
宋楠道:“分析的對,這樣的佈局,東門其實只需佈置少量人手便可,根本不需要擔心官兵到達城牆之下,因爲根本沒有任何辦法能在箭支的籠罩之下搭建逾越泗水主流通道,所以東門乃是最南攻之處,這便是爲何賊兵四門唯東門守城人數最少的緣故了。”
侯大彪道:“大人難不成是要知難而進?這可……這可不是好辦法。”
宋楠哈哈大笑,笑畢,揮手道:“帶上來。”
王勇一聲斷喝:“帶上來。”
大帳簾幕掀起,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目光怯怯拉着老者衣襟的八九歲的孩童。
衆將滿腹狐疑,不知道宋楠在搞什麼名堂,但見宋楠上前拱手道:“老丈,在下有禮了,這次恐要勞煩你老人家了。”
那老者忙要跪下行禮,宋楠忙拉住他,帶着他來到沙盤之前。
“諸位,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老丈是城西牛家村的老石匠,哪位小兄弟是他的孫兒小虎。”宋楠笑道。
衆將白眼亂翻,大都督這是搞什麼?大戰當前,還有功夫帶個老頭和垂絛小童來大帳裡逗悶子。
“剛纔許泰說了,東門最是難攻,這一點我同意;若是攻擊其他城門,或許只需傷亡八千一萬的人手,但攻擊東門起碼要付出一倍以上的傷亡,沒有人蠢到去攻擊東門。但萬事無絕對,有句話叫做物極必反,越是險要之處往往越是出其不意;今日上午紮營之時,我和王勇四下轉了轉,在西邊的牛家莊遇見了牛大叔,交談之下,方知其中的奧妙所在,這一次可算是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