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楠道:“老爺子擡愛了,此事我恐難以勝任。”
張懋道:“老夫知道此事確有風險,賊兵勢力已經越來越大,要付出相當的代價方可剿滅,但越是兇險,你若能建功,則收益越大。”
宋楠搖頭道:“帶兵打仗我還是新手,比我會打仗的將領太多了,老爺子幹什麼不考慮別人?”
張懋盯着宋楠的眼睛道:“因爲他們可從沒從萬軍從中.將皇上救出來過,另外老夫也不願將這個機會給別人。”
宋楠道:“小公爺不是合適的人選麼?”
張懋看看張侖道:“侖兒自然是人選之一,但他統帥的是京營,在這種形勢下,京營一兵一卒也不能調出京城,所以他必須協助我加強京城防禦,防止京畿再生變故,分身不得。”
宋楠舔着嘴脣喃喃道:“其他的侯伯將領們未必不能勝任。”
張懋冷哼一聲道:“你怕了?怕就說出來,老夫絕不會強人所難,你不接手老夫也不會認爲你是孬種,畢竟誰也沒把握能夠剿滅日益龐大的賊兵。”
宋楠搖頭道:“我不是怕,我只是不敢賭上這一把,若我不能平賊,恐危及社稷,責任實在太過重大,我不敢擔當此任。”
張懋怒道:“屁話,我國公府認定的人居然會不敢肩挑重擔,簡直是笑話,也罷,我這把老骨頭雖然不少年沒上戰場,但這一回倒要親自出馬了,一代不如一代,等我們這一代老骨頭都完蛋了,我大明江山要靠你們這幫軟蛋來支撐,恐不久已,哼!”
張懋怒氣衝衝佛袖便走,快要跨出花廳門檻的時候,身後傳來宋楠的聲音道:“老爺子,皇上未必會同意由我領軍出征,也定會有人反對,就算我同意又如何?”
張懋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緩緩轉身道:“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麼?當代價足夠大的時候,沒人敢再胡作非爲,也沒人再將社稷江山置之腦後而只顧自己的利益,這時候誰要是再胡來,便是皇上的敵人。東昌府已失,袞州府旦夕便失,這代價已經是朝廷不能承受的了,這時候沒人會拿這件事做文章,也很少有人敢再擔此重任,是真英雄便要站出來了。”
宋楠心中澎湃,緩緩點頭,張懋老而彌堅,這一番話確實是至理。
“當然,擺在你面前的絕非坦途,你以往雖表現出智謀超人,每有出人意表之舉,也做成了不少的事情;但一旦你接手剿賊重任,之前的一切都將歸零,成功了,你便將成爲朝廷柱石,失敗了你便失去了一切,包括你奮鬥得來的一切,連我都無法挽救你,你要想清楚了。”
宋楠怔怔思索,這恐怕也是多數人不敢接受此任的原因,責任實在過於重大,即便是張懋,也不敢讓張侖去擔任此職,因爲即使是國公府,也承受不住這樣的失敗。對張懋而言,既想在此時展示英國公府一系對朝廷所起的砥柱之用,又要將風險降到最低,那麼選擇自己則是最好的選擇了。
不是說張懋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張懋當然希望自己能成功,但自己便是失敗了,對國公府來說,損失足夠承受的住,這便是事情的真相。
宋楠心念電轉,他當然可以選擇拒絕,皇上總會指派某人替代徐家父子出征,自己也許根本不在考慮之列;自己大可在京中過着平平安安的日子,無功無過,倒也逍遙。但是同時失去的也是最大的一個機會,能夠晉身爲大明朝重臣的機會,一個真真正正力挽狂瀾的大明重臣的機會。
而且,藉此機會,自己將更進一步,可正式成爲京營勳戚中的一員,雖然自己被封爲伯爵,自己可沒被被授命任何軍職,這和老牌的勳戚們還是有着本質的區別,也許在被人眼中自己只是個暴發戶,在皇上眼裡,自己也還沒到能將軍隊交給自己的地步,這一次便是一個橫跨這個障礙的最大契機。
當然,代價的巨大,也讓宋楠心中打鼓,越是擁有越多,便越不敢冒險,這是人的通病;但宋楠後世帶來的冒險和永不滿足的倔強終於佔了上風,而且他還欠着深宮之中一個人的承諾,那個承諾必須要自己足夠強大,強大到無人敢對抗自己才能兌現,這一切都需要宋楠去接受這個挑戰。
宋楠的眉頭逐漸舒展,臉色也逐漸變得柔和,嘴角也帶了微微的笑意,終於擡頭對張懋道:“老爺子,我同意了,只要你能說得動皇上。”
張懋哈哈大笑道:“老夫便知道是這個結果,你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你是個賭徒,遠離不了賭桌的誘惑。”
宋楠微笑道:“對,我是賭徒,我願意以身家性命來堵上這一局,若我敗了的話……”
張懋打斷宋楠的話道:“你若敗了,你宋府所有人等,將終生受到我國公府的庇護,誰跟她們過不去,便是跟我英國公府過不去。”
宋楠一拱手,抓起酒壺咕咚咚連灌數口,喘息着咳嗽着大笑起來。
……
夜風冰涼,二更時分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秋雨,已經略帶肅殺之意的秋風也有了能將樹上搖搖欲墜的黃葉掃落枝頭的力道;勁風吹過,雨斜樹搖,黃葉飄飄而下,似滿城下了一場秋葉之雨。
黑暗的大街上,被內侍從雨打芭蕉秋睡酣然的美夢中叫醒的朝臣們,一個個惶然坐在自家的馬車上,催促着車伕加快速度,因爲內侍說了,皇上在奉天殿上已經就座,等着諸位大人上朝。
沒有人問爲什麼,這段時間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實在太多,不消說又是壞消息一個,而皇上半夜臨朝,這一定又是一個更大的壞消息。
宋楠從國公府回來便沒有上牀睡覺,而是穿戴整齊坐在書房中秉燭讀書,看似正襟危坐,但其實一個字也沒看下去,滿腦子都是即將要接受的這個差事,即將要押上的全部賭注。擔心和興奮,希冀和恐懼交織,讓他滿腦子都是漿糊。
宋家衆女覺察出宋楠的異樣,她們也來過好幾次探望,知道宋楠必是遇到了極大的難題,又不敢過多的打攪,於是便推舉最不會引起宋楠不高興的戴素兒來打探情形;戴素兒本不願來問,因爲戴素兒知道,宋楠不想說的事情,自己問了也問不出來,但衆人的委託實在是抹不開顏面,只得端着茶水進來。
芊芊玉手輕柔的撥亮燭火,宋楠攥着書卷恍若未覺,戴素兒輕輕一嘆,低頭往外走,身後傳來宋楠的聲音道:“素兒,我沒事,叫大家安歇吧,今晚我可能要進宮面聖,故而在此等候。”
戴素兒轉過身來,明眸帶着朦朧的猜測看着宋楠,輕聲道:“夫君,妾身知道你遇到了難以抉擇之事,妾身也幫不上你什麼,但懇請夫君保重身體,不要思慮過甚。”
宋楠放下書本起身,來到戴素兒面前,挑起她的潔白的下巴微笑道:“不用替我擔心,你身懷有孕,該好生的休息纔是。”
戴素兒嬌羞的躲開宋楠的手指道:“妾身沒事,家裡人照顧的好着呢。”
宋楠俯下脣去親吻戴素兒花瓣般的嘴脣,良久後才分開,戴素兒喘息着靠在宋楠胸口閉目不語,宋楠低聲道:“你腹中的孩兒咱們還沒起名字呢,要不要給他起個名字呢?”
戴素兒道:“不忙,還早呢。”
宋楠搖頭道:“還是取了吧。”
戴素兒道:“你是他爹爹,你做主便是。”
宋楠想了想道:“若是男兒,大名便叫做宋之道吧,若是女兒,便由你這個當母親的取名吧。”
戴素兒低低唸了數聲“宋之道,宋之道。”問道:“夫君,這名字可有典故?”
宋楠輕聲道:“之道,道之也,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戴素兒身子一抖,低聲道:“夫君,你……是要去打仗麼?”
宋楠挑起她的下巴,將戴素兒雙目流淚,忙俯首吻去她的淚痕笑道:“你真敏感,女人太聰明瞭可不好。”
戴素兒低聲道:“妾身不多問了,夫君莫怪。”
宋楠正要說話,猛聽得外間腳步喧譁,有人急速朝書房奔來。
宋楠徐徐呼出一口氣,低聲在戴素兒耳邊道:“脫光了衣服在牀上等我,我從宮中回來便去你房裡,一縷衣衫也不準穿着。”
戴素兒臉色緋紅推了宋楠一把,宋楠呵呵而笑,於此同時,小萍兒的聲音在書房外響起:“公子爺,宮裡來人請您進宮見駕呢。”
宋楠在戴素兒臉上輕輕一吻,沉聲道:“就來。”挺胸整整衣衫,闊步邁出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