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楠踏着咯吱咯吱的積雪往宮外走,來往的宮中太監和巡視的守衛有的認識宋楠,停在路邊打着招呼,宋楠微笑點頭回應。
戴素兒默默跟在身後,雪地難行,天氣寒冷,宋楠回頭看着她單薄顫抖的身影,遂解下身上的大氅回身欲給戴素兒披上,戴素兒卻身子一閃,漠然道:“多謝,不用。”
宋楠笑道:“莫非我的衣服髒?”
戴素兒淡淡道:“衣服不髒,人卻是髒的。”
宋楠一愣道:“素兒姑娘,我何曾得罪你了?”
戴素兒道:“你是什麼人你自家知道;莫以爲你將奴家從豹房弄出來便是奴家的恩人,不過是出了狼窩又入虎穴罷了。”
宋楠愈發的好奇道:“奇怪,爲何你對我有如此偏見?”
戴素兒冷笑道:“我父死於你們之手,難道還要奴家笑臉相迎不成?奴家雖是女流,但也知廉恥骨氣二字,不屑與你這種人爲伍。”
宋楠明白了,天下人都把自己當成了劉瑾的同黨,在戴素兒看來,戴銑的死也有自己的一份,在戴素兒眼裡,自己跟劉瑾他們都是她的仇人;這下好了,好容易救了她出來,卻救了個仇人回來了,還差點得罪了正德,若不是正德對自己真心實意的相待,幾乎便要在正德心中留下芥蒂了。
“素兒姑娘,我不怪你如此看我,我也無需解釋,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也許將來某一日你會明白我是冤枉的。”宋楠吁了口氣正色道。
“狡辯又有何用?奴家是絕不會原諒你們的,你也休想對奴家打什麼主意,奴家會用死來證明。”
宋楠心頭氣涌,但換位思考之後,倒也理解戴素兒的心情,點頭道:“無論你如何想,我只是要救你出來而已,也不會強迫你做什麼,你大可放心;但現在我卻必須強迫你做一件事,那便是將這大氅披上,否則我便要強行抱着你趕路了,你是要我動粗,還是自己披上?”
戴素兒見宋楠張開手來一副要抱着自己的樣子,終究有些害怕,趕緊接過宋楠手中的大氅自己披上,大氅上毛絨的溫暖頓時讓寒冷的身子舒適起來,身子也不再發抖,但鼻端卻嗅到了大氅上的男人的味道,不覺皺了眉頭。
宋楠一笑,轉身大步往前走,叫道:“快些吧,趕着回家吃飯呢,今兒燉了羊肉鍋子,如此寒冷的天氣正是適合,你不想快些嚐嚐麼?”
戴素兒已經絕食三餐,在豹房內知道自己必難逃受辱,所以便想早些解脫,但現在已經脫身豹房,宋楠又信誓旦旦不會逼迫自己做什麼,身上又暖和起來,頓時覺得腹中飢餓,竟然咕嚕嚕的叫了幾聲;驚羞之下,忙往宋楠看去,怕他聽到自己肚子的咕嚕聲,卻見宋楠邁步向前似若未聞,這才放了心。
可恨的是,這人似乎知道自己很餓,故意誇張的在前面自言自語:“咕嘟嘟冒着香氣的羊肉,唔……再來點花椒,蘸了醬料……那叫一個美;對了,還應該來半壺好酒,美味啊……美味。”
戴素兒口中津液分泌加快,又要強迫自己不讓肚子發聲,本已輕鬆的腳步登時又辛苦起來。
……
宋宅中,一大家子人都驚訝的看着宋楠帶回來的戴素兒,戴素兒俏生生的站在那裡低着頭,臉色卻極爲平靜。
宋楠拉了宋母和葉芳姑陸青璃等人到一旁,將戴素兒的身份說了一遍,又將自己曾答應李東陽要救下戴銑之女的事情告知衆人,其實也是解釋自己只是兌現諾言,並無其他的念頭。
宋母卻溼了眼眶,連聲道:“作孽啊,好端端的一個官家小姐,差點淪爲教坊司之人,真是可憐。”
宋母母性氾濫,過去摟着戴素兒掉眼淚,戴素兒雖然彆扭,但看宋母慈眉善目發自真情,就算她的兒子不是東西,也不該殃及其母;被宋母幾句心肝肉兒的一叫,也是淚流滿面,哭泣不已。
一旁的陸青璃略帶醋味的道:“娘倒是和這戴小姐蠻有緣分的,當初我來,娘也沒這麼對過我。”
葉芳姑一笑道:“你知足吧,如意郎君天天把你捧在手心,還想怎樣?”
陸青璃嘻嘻一笑道:“表姐不也一樣麼?哪一回少了表姐?”
葉芳姑紅臉啐道:“死妮子,找打麼?”
宋楠一樂,這兩姐妹如今已經習慣於跟自己三人同房,相互間也調侃起來了,自己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見宋楠傻樂,葉芳姑啐道:“你倒是高興了,又一個大美人兒弄回家了,將來定是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了,我們姐妹倒是沒什麼,小郡主知道了還不撕了你。”
宋楠忙道:“姑奶奶,不要亂說話,我可是純粹爲了救她;她把我視爲劉瑾同黨,他的父親自殺的帳也算我一份呢。”
“啊?”葉芳姑和陸青璃齊聲驚訝。
“那豈不是救了個仇人回來了?”葉芳姑道。
“表姐,那可不能讓她在家裡呆着,萬一對宋大哥有什麼歹念,可防不勝防。”陸青璃道。
“她敢,有我盯着,稍有異動我便給她好看,我可不像某些人見色便挪不動步,辣手摧花的事我可不會皺一下眉頭。”葉芳姑柳眉倒豎道。
宋楠苦笑道:“兩位,打住,我聽着怎麼又把火燒到我身上了?咱們先讓她在府中住着,過兩天搬家到皇上賞賜的府邸裡去,那裡寬敞的很,找個小院讓她獨居便是;但她父之死雖與我無干,但我總覺得心有愧疚,雖是皇上賞賜給我的奴婢,咱們可不能當奴婢待,便尋幾個婢女照顧她,當客人待着便成,找機會給她脫了奴籍,她愛去哪兒便去哪兒便是。”
“是啊,說起來倒也怪可憐的,好端端的便淪爲奴婢了。”陸青璃嘆道。
“爲何不給她些銀子放她走?”葉芳姑蹙眉道。
宋楠搖頭道:“不成,她是因父罪牽連,入了奴籍,皇上賜給了我,我也不能私下放她離去,萬一皇上以爲我要她的目的便是爲了放了她,豈不是懷疑我和戴銑之間有所牽連;劉瑾最近可巴不得找我的麻煩呢。”
兩女默然,那邊廂一對感情豐富的女子已經相擁哭泣了半天了,宋楠擠擠眼,陸青璃忙過去勸解,宋楠吩咐開飯,熱騰騰的羊肉火鍋端上來,香氣四溢,得知戴素兒三餐未食,宋母親自動手,盛了一大碗羊肉湯外加一大塊羊肉擺在戴素兒面前。
戴素兒還待猶豫,宋楠早已甩開腮幫子開吃了,其餘幾人都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戴素兒沒來由的心中一暖。快兩個月時間裡,父死家破,自己又差點落入魔窟,這一切帶來的煎熬讓她的心已經如死灰一般,此刻宋家上下的善意,多少讓她冰冷的內心有所回暖。
奴婢本不能和主人同桌,但宋家從沒那麼多規矩,從這些細節中,戴素兒也感覺到了善意,不過對宋楠,她可不會假以辭色;父親曾告知自己,越是大奸大惡之人越是和藹可親善於僞裝,沒準宋楠便是這種人。
不過羊肉湯香氣逼人,戴素兒糾結一會倒也開始喝湯,宋楠微微一笑,只要別絕食就好,心病自然會慢慢的治癒,倒也不急於一時,時間會證明一切。
……
臨近新年,宋楠又升了北鎮撫司鎮撫官,宋宅上下自然是喜氣洋洋;臘月裡宋家還有件大事,便是要搬到經正德批准賞賜給自己的原來範亨的大宅子。
那宅子便在正南坊內的棗園巷,這一回葉芳姑和陸青璃加了小心,請了好幾位風水先生來看風水,但有妨礙之處一併清理掉,以免重蹈‘牡丹花事件’的覆轍。
那宅子宋楠倒是一回沒去過,但聽葉芳姑和陸青璃說,府邸氣派輝煌的很,四進八開面積巨大,房舍幾十間,庭院四座,內中奇花異石小橋流水,極盡奢華,可想而知範亨花了多少銀子在上面。
當初自己還只是個副鎮撫使兼正南坊千戶,加上又在風口浪尖上,所以宋楠沒敢搬進去,怕招惹是非;如今政局趨穩,自己又是錦衣衛鎮撫司大員,也算是錦衣衛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入住此宅當然沒了什麼顧忌;在修葺張羅了一番之後,臘月裡選了個吉日臘月十六,宋家搬離住了不到一年的舊宅,舉家遷入新居。
舊宅便讓蔚州來在一品鴨做工的各家分庭院住下,這些鄉鄰們那裡住過這麼好的宅院,一下子搬進來倒還有些不習慣,竟然好幾夜睡不着覺;感激宋家之餘,舒服的居所居然讓幾對半老夫妻煥發了青春,趁着興奮勁好生的渡過了幾個難忘的春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