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列位站好,大夥兒彷彿都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往日嗡嗡的說話聲一絲不聞,衆目看向側殿的簾幕。但見簾幕一掀,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露出半隻白花花的腦袋,緊接着在蕭敬的導引下,正德臉色蒼白眼眶發青腳步虛浮的走了出來,後面跟着劉瑾、張永、馬永成、丘聚等人。
隨着一聲尖利的喊叫聲響徹殿中:“皇上臨朝……!”
殿內頓時悉悉索索一陣嘈雜,文武百官紛紛跪倒行禮,齊聲道:“吾皇萬歲!”
正德坐上龍座,掩着口打了個無聲的阿欠,擺手道:“免禮,都起來吧。”
羣臣起身整理衣冠站好,殿內恢復平靜,蕭敬顫巍巍的道:“各位大人們有什麼事要上奏的麼?”
文官們交換了一下眼色,李東陽咳嗽一聲微微點頭,戶部尚書韓文邁步上前,從懷中掏出一本奏摺,正欲展開上奏,突然間,只見站在龍座側首的劉瑾高聲叫道:“皇上,奴婢有事要奏!”
文武百官們嚇了一跳,大殿之內從來都是處理政務奏議,內廷太監平日和皇上面對面,壓根無需佔用早朝時間奏議,這劉瑾在搞什麼鬼。
正德皺眉道:“劉瑾,內廷的事散了朝再說。”
劉瑾‘噗通’跪倒在地連連叩首,與此同時,馬永成、張永、高鳳、丘聚、谷大用、羅祥、魏彬等人也迅速來到劉瑾身後跪倒在地,拼了命的磕頭。
“你們這是做什麼?劉瑾,到底有什麼事?”正德嚇了一跳,一夜征伐數名宮女後倦怠萎靡的精神也受到刺激,一下子變得振奮起來。
“奴婢們有罪,奴婢們萬死。”劉瑾咚咚磕着頭,一絲一毫也沒有作假,額頭上已經青腫滲血。
文官們吃驚的看着這一切,臉上寫滿疑惑,韓文轉頭看看李東陽,後者做了個靜觀其變的手勢,韓文將奏摺塞入懷中,退回班列。
“朕要你說,到底發生了何事?”正德有些惱怒,劉瑾他們莫名其妙的這麼做實在是讓正德摸不着頭腦。
“皇上。”劉瑾停止了磕頭,額頭上鮮血流下,混合着眼中的淚水一起流到嘴角,看上去着實可怖。
“皇上啊,奴婢們跟隨皇上十多年了,一直盡心盡力的伺候皇上,無論在東宮還是皇上登基之後,奴婢們只有一個念頭,便是效忠皇上,讓皇上心情舒暢的治理我大明江山社稷;但奴婢們實在愚蠢,壓根沒想太多,不知道奴婢們的某些行爲已經耽誤了皇上治理國家大事,實在罪該萬死。”
正德愕然道:“這是誰說的?”
劉瑾哀聲道:“奴婢們自然是聽到傳言,朝中大臣們對奴婢等人已經咬牙切齒忍無可忍,甚至給奴婢們起了個八虎的渾名,意思便是說我們八個人已經是皇上身邊的虎狼。這幾日奴婢們苦思反省,終於知道我們已經錯的離譜,今日特在早朝之上向皇上請罪。奴婢等八人承認無心之過,已經不適合伺候皇上,我們請求皇上革去我等內廷的職務,驅我等八人出宮,不論是發配邊地,還是貶爲平民,奴婢們都無怨言。”
正德驚訝的張大了嘴巴,衆臣炸了鍋一般的議論紛紛,這一出便是做夢也想不到,劉瑾好不容易得了內廷的位置,居然會因爲有人風言而辭官請罪?
李東陽等人的震撼更大,八虎之說昨晚才提及,今日劉瑾便已知曉,這說明昨晚的人之中必有人通風報信,具體是誰倒是不忙深究,劉瑾這樣的行爲目的何在?難道是知道今日衆臣彈劾奏議便搶先一步示弱不成?
李東陽眼神制止衆文官的交頭接耳,示意看下去,聽下去。
只聽正德道:“劉瑾,只是些風言風語罷了,朕認爲你們的差事辦的還是不錯的,不必如此,起來吧。”
劉瑾轉了轉眼珠子卻不起身:“皇上雖不怪罪,但奴婢們自責甚深,皇上今日不責罰,奴婢們於心難安;他日若有人提及此事,還不是要懲罰我們,所以奴婢們請皇上務必責罰。”
正德笑道:“哪有這樣的人,上杆子要罰自己。罷了,既然你們覺得自己確實有錯,唔……便每人罰俸三個月好了,這樣可滿意了?起來吧,站到一旁伺候,大臣們都在看你們笑話呢。”
劉瑾高聲道:“奴婢們領罰遵旨。”接着便要起身來。
文官們倒此時才明白,這是以退爲進之策,趕在自己等人的奏議之前先領了這個小小的懲罰,接下來便沒人能再對這八人提出什麼奏議了,皇上都罰了,你們還說什麼。
“且慢!”一聲怒喝響徹大殿,正德都被嚇了一大跳,只見韓文鐵青着臉走上前來。
“韓文,你有什麼要說的麼?”正德不悅的問道。
韓文掃了一眼跪在身前的劉瑾等人,掏出奏章拱手道:“皇上,劉瑾等八人最大惡極,豈能這般輕易饒恕;不錯,大臣們對劉瑾等八人的所作所爲已經無法再坐視,這八人都是佞臣奸黨,圍繞在皇上身邊實在是對皇上不利,現有內閣三大學士、各部尚書侍郎、六科給事、都御使、以及南京各部官員聯袂提出的彈劾內廷八虎的奏摺,請皇上御覽。”
正德一愣,本將劉瑾的話當做笑話來聽,誰知轉眼韓文便出來證明這都是真的,這麼多人聯袂提出彈劾劉瑾等人,這架勢可真是不小。
隨着殿下呼啦啦跪倒一片重臣,附議之聲不絕於耳,請求皇上嚴懲奸佞之臣的聲音也一個比一個響亮,正德和武官勳戚們都明白了,這是一場預謀好的彈劾。
跪倒在地的幾十名文官中三位內閣大學士李東陽謝遷劉健自不必說,是名震朝野的三位大人物,另外包括有吏部尚書馬文升、戶部尚書韓文、禮部尚書張升、刑部尚書閔硅、工部尚書曾鑑等各部巨頭,外加上左右都御使張敷華和史琳,外加從南京各部趕來參加的重臣部首,這個陣容堪稱空前豪華強大;這麼多顯赫的文官彈劾劉瑾等人,幾乎沒有人認爲劉瑾等人能逃過此劫。
正德明顯慌了手腳,雖然他是皇上,但對外廷大臣們卻又着一種恐懼心理,畢竟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在此之前,文臣們連他最爲景仰崇拜的父皇都不得不妥協,這種陰影自然深植於心中,駕馭住這些倔強固執耿直討厭的老傢伙們,對正德而言還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你……你們起來說話,都跪着作甚?”正德結結巴巴的道。
“皇上若不批准奏議,臣等便不起來。”李東陽沉聲道。
“請皇上批准臣等奏議,爲了大明江山,遠佞臣,誅小人。”羣臣齊聲道。
正德臉色發白,舔了舔嘴脣道:“朕……朕還不明白劉瑾他們到底犯了什麼錯呢。”
韓文沉聲道:“皇上受八虎矇蔽,自然是看不出八虎的居心,請皇上看看奏摺,上邊列舉了八虎的罪狀,一目瞭然。”
正德無奈,伸手道:“拿過來朕看看。”
蕭敬取過韓文的奏摺,展開鋪在龍案上,正德一行行的看過去,臉上虛汗滴滴而下,自己在宮中的一切盡在紙上,扮商人,建酒肆,建豹房,蹴鞠打球,歌舞淫樂,聽戲唱曲,以及不理政務,拒不出席經筵等等等等;正德看的自己都臉上發燒,做起來沒感覺什麼,只感覺開心舒坦,列出來實在是面上無光;這一切都被歸咎爲劉瑾等八虎的教唆和刻意的安排,得出的結論自然是八虎別有居心,妄圖讓皇上不理政務,從而把持朝政。
正德擡袖子擦擦臉上的汗,想了想道:“朕……朕覺得這上面說的有些出入,剛纔劉瑾也自承有罪,但沒你們奏摺上寫的這麼嚴重,朕覺得諸位大人們是不是多慮了。”
韓文抗聲道:“一點不過分,狼子野心已經昭然,難道非要等到不可遏制纔去理麼?”
謝遷道:“皇上需記住土木堡之禍,內廷太監王振便是蠱惑了英宗帝出征,以至於大敗被俘,皇上豈能不加以防備。”
“請皇上慎重以對,奸佞之臣其危害足以亡國滅種……”
“皇上三思……”
“……”
衆臣七嘴八舌的叫嚷說,朝堂上一片混亂,這回不僅是正德,連勳戚武官們也皺了眉頭,這些文官們實在太沒有規矩了,把個朝堂弄得跟街頭市場一般,誰都要插一句話來,毫無規矩可言,對皇上也是沒有半點的敬意。
英國公張懋實在看不下去,高聲喝道:“諸位大人,這是朝堂之上,諸位注意你們的身份。”
李東陽這才察覺文臣們有些失控,轉頭怒視數眼,衆人這才略加收斂,等待正德決定。
正德咳嗽一聲道:“那你們想要朕如何處置他們呢?”
李東陽道:“佞臣如虎,誅之永絕後患,並以儆效尤,警告居心叵測之人。”
正德睜大眼睛道:“殺……殺了?”
“不殺難平諸位大人之怨和民憤,請皇上聖裁決斷!”韓文沉聲道。
“請皇上聖裁決斷!”文臣們齊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