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心中鬱氣一掃而空”
萬曆十二年的京師六月,有人在自己的筆記中這般寫到,自從嚴清罷職,言官因造謠獲罪之後,各個會館、詩社之處,士子文人聚會就顯得鬱悶了許多。
但天子給王通定下婚事,正妻居然是個風塵女子,儘管這個宋嬋嬋是大名鼎鼎的青樓秦館的東家,這還是讓王通成了個笑話。
“兄從何處來?”
“方纔去秦館了?”
“此時卻秦館,卻不是開演的時候,去做什麼?”
“去問你家宋媽媽哪裡去了,他家小廝說道,宋媽媽要嫁人了,已經不在秦館之中。”
接下來就是衆人的鬨堂大笑,這一番問答,每天都會在各處文人士子聚集的地方發生,重複了一遍又一遍,每個人都不感覺厭煩,都覺得好笑無比。
“天子聖明啊,知道這天下還是依靠我們這些讀聖賢書的士人,這等內衛武將,就算因爲幸運有些許的功勞,也不過是個卑賤之人,只配娶那等名聲敗壞的了殘花敗柳。”
“這等說卻對那宋姑娘太不公平,王通一粗魯武夫,怎麼能配得上這等才女。”
“也是,也是”
這等話說完,卻又是大笑。
細究起此次賜婚,除卻正妻的安排之外,其他賞賜卻是一點未少,明顯對得起王通的身份。
而且錦衣衛都指揮使的府邸可以簡單,因爲這是拿俸祿辦差,但身爲定北侯,住處就不能輕忽了,要有一定的規制才行,城北已經專門選了地方,正在大興土木,京師城東五里處,王通也派人買了莊子,準備翻蓋。
各項準備都是在進行中,王通沒有長輩,馬三標的母親就負擔起了這個,她是過來人,和馬三標的媳婦以及楊思塵家裡的兩個女人準備王通的婚事。
派媒人前去,下聘,等等等等,相對於士子的取笑,王通手下的不解,老太太這邊倒是看得開,按照她的話說“這麼大年紀了,還折騰什麼,早些成家抱了孩子纔是正事”。
呂萬才和李文遠是在旨意下達後兩天才來到了王通這邊,實際上旨意剛下達,消息就已經被他們兩個知道。
李文遠第一時間就要趕來,半路上卻被呂萬纔派來的人攔了回去,等來到這邊的時候,給王通的理由很簡單。
“如果我等立刻來見大人,豈不是給人落了口實,聖上賜婚,大人立刻找我等商議什麼,聖上賜婚,大人要什麼對策,歡天喜地纔對,難道要有什麼對策,要是來,恐怕是雪上加霜啊”
呂萬才說的很實在,不過在那之後,呂萬才和李文遠二人就來的勤了,身爲好友下屬,上司結婚,多幫着跑跑忙忙,這纔是本份的事情。
但一個侯爺的婚禮,又有皇帝的旨意,實際上給大家忙碌的事情不多,宮內和禮部的人要參與不少,所以大家還是各忙各的,公差爲主。
所以這二位經常是來到王通在衙門的值房中,有人奉上茶水點心,幾個人閒談,倒也是輕鬆自在。
也不知道多少人花錢打聽,想要看看王通頹唐喪氣的樣子,不過他們看到的王通都是神態從容,一如既往。
“宋姑娘得了消息之後,惶恐異常,連連說,這怎麼使得,這怎麼使得,據治安司安置在那裡的人回報,前幾日宋姑娘想要尋死,卻被人勸了下來,有人說道,你以爲你配不上王大人,可也不能害他,你這麼一死算是什麼。”
呂萬才端起茶抿了口,低聲說道,宋嬋嬋也算是治安司的一個統領,她作爲王通的屬下,自然知道王通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心中敬畏也不是旁人可比。
等知道了旨意,宋嬋嬋的惶恐卻是到了極點,自己被當成了敲打王通的工具,天子得罪不起,王通又豈是她能得罪起的,她在風塵之中,有曾經是罪官之女,對這等事情比平常人看的透徹,自然知道捲入這樣的漩渦之中代表什麼,所以纔是這般惶恐,所以一有人提醒,就立刻什麼都不敢做。
“居然要尋死,嫁給本官是這等爲難事嗎?”
王通自嘲了一句,呂萬才和李文遠一愣,隨即都是笑了出來,王通也是搖頭,開口說道:
“張紅英知道消息之後,還跪在馬嬸面前哭訴,說什麼願意給馬嬸養老送終,伺候一輩子,捨不得云云,然後晚上的時候做夢居然笑出聲來,讓馬嬸一晚沒有睡好,她倒是熱切的緊。”
“大人,平民家的主婦比不了高門中的丫鬟,這張紅英看的明白啊”
呂萬纔打趣了句,李文遠在那裡也是呵呵笑了,王通無奈的笑笑,又說道:
“韓剛病假了三日,然後領着他那兩個弟弟一起過來,說讓韓鐵和韓石也在我這裡當個親衛,還說什麼彩禮不多,請大人莫要在意的話。”
說到這裡,呂萬才和李文遠兩人一起點頭,李文遠沉聲說道:
“這韓霞倒是個識得大體的姑娘,大人也無需爲這些事情在意,女人入門之後,地位高下還是在大人的心意之中。
家事談了會,話題還是轉到了公事上,萬曆皇帝讓內閣六部查徐家侵佔田土一案,內閣六部正在扯皮。
侵佔田土就要有個基準,原來多少,現在多少,田地歸屬於何人,這才能查,可如今大明的基準就是張居正清丈天下田畝的時候留下的。
那時候上上下下查的清楚,沒什麼隱藏,可在那個時候,松江府也屬於不查之列,徐家當時擁有的田產是多少已經被官府清冊默認,換句話說,現在在公文程序上,徐家沒有任何侵佔,完全是合法的。
既然有這個名義,那談什麼侵佔,更沒有查的必要,何況徐家這等江南大族之首,誰敢得罪。
萬曆皇帝才壓下來幾天,南京那邊就有不少人上疏,說是陛下莫要聽信讒言,寒了天下人的心。
南京六部能寫的都寫了,甚至連魏國公徐家這樣的人家,都派人來京師替松江徐府說話,當然,魏國公這個徐和徐階那個徐八竿子打不上。
京師中士子們已經有人寫文,開始歌頌當年徐階鬥倒奸相嚴嵩,輔佐先帝開創大治天下的局面,又有人歌頌徐階急流勇退不貪戀權勢,還有人現身說法,說徐家在江南如何的體恤貧苦,扶持後進。
莫說是京師,江南各處也有文章傳來,都是差不多的調調,從江南去到京師,快馬傳遞旨意還要十天上下,這文章過來的這麼快,不問可知,自然有人在後面推動。
莫說是士子們,就連朝中大佬也放出風聲來,說這等清貴門第如果也要查,大明的斯文豈不是掃地。
再說了,在朝中坐到侍郎這位置的,甚至一些要害位置的郎中員外郎什麼的,家裡誰不是掛千頃牌子(有千頃以上的田地),沒這個家業田產,你都不好意思出去當官,回鄉要被父老戳脊梁骨。
查這個徐家,讓衆人總覺得不舒服,查完了這個,下一步是查誰,難不成要查我等,誰沒有致仕還鄉那一天。
上面大佬們的意思這般明白,下面查的自然也知道如何去做,拖沓推諉扯皮,能用的手段都是用上,結果交到上面去,被不痛不癢的訓斥幾句。
大佬們將扯皮的東西交到萬曆皇帝那邊,問題的關鍵就在此處,萬曆皇帝也是不痛不癢的訓斥幾句,然後命令他們繼續查。
如果不想查,那就沒必要這麼沒效率的進行,如果想查,在京師中糾纏有個鳥用,派人過去纔是正事。
也就是萬曆皇帝這般做派,大家也是糊塗,更有人猜,這麼做到底是有什麼用意,可怎麼猜也都是糊塗,不知道天子要做甚。
“開始時候以爲此事和我有關,現在看或許有別的用意,顧不上了,先成親,先把妻妾娶進門來再說”
眼下京師的焦點就是這徐家的事情,王通大咧咧的揮揮手,呂萬才展開摺扇搖了搖,笑着說道:
“雖說大人這年紀也到了成家立業的時候,不過妻妾娶進門,這話聽着還是彆扭。”
說完,屋中幾人都是笑,等笑聲停歇,李文遠沉聲說道:
“大人,宮內那邊不要怠慢了,天子賜婚,大人這邊從頭到尾都有人盯着,此時不可有一點輕忽啊”
王通點點頭,開口說道:
“這個明白,一切如常,一切如常。”
正說話間,外面一名十幾歲的年輕錦衣衛小旗通報了聲,然後進來行禮稟報說道:
“都堂,任同知正在訓斥巡捕司的劉千戶,還說要撤了劉千戶的職司。”
王通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擺手讓這小旗下去,等人下去,卻開口問道:
“你們知道這小旗是誰嗎?”
二人自然說不知道,王通笑着說道:
“他可就是前任都堂駱思恭的兒子,駱養性,眼下也是我身邊的親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