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說“宰相門房七品官”,可張閣老家的門房身份地位,平日裡得的好處,天下間除了有數的那幾個肥缺外,那有什麼七品官有這樣的地位和進項。
這門房是張閣老在江陵帶出來的舊人,據說如今在家鄉和京師外都有了不得的大莊子,城內也有店面,他的弟弟都已經做到了某地的知州,全家跟着富貴。
活到這份上,雖說是奴僕身份,但京師內除了內閣學士、六部堂官,誰見了他面不得恭恭敬敬。
像是錦衣衛千戶這般的武官,張府門房他老人家連眼皮都不擡的,要知道這錦衣衛千戶在京師都算個人物,要是放在地方上那可是跺跺腳就亂顫的角色。
“什麼地方來的,遞了片子沒有啊!”
張居正門房坐在椅子上都沒有動彈,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了杯茶,淡然問道,他面前那武官卻恭敬的很,身子弓着,客氣的說道:
“李大哥不認識兄弟了?兄弟就是給張閣老送藥的那個董創喜,遊七爺讓我來的。“
“送藥”“遊七爺”幾個詞聽在耳中,那門房總算擡起了頭,拿手指點了點,開口道:
“你是那個山東過來,送……送……”
“送海狗的。”
董創喜連忙陪笑着跟上一句,陪笑的時候手上已經多了封銀子,遞了過去,那門房接過銀子朝着邊上一丟,點點頭說道:
“進去吧,小六,你引着這位進去,先去見七爺!”
回頭吆喝一聲,裡面有小廝揚聲答應了,董創喜這才點頭哈腰的走了進去,身後跟着兩個挑擔的挑夫。
在大門斜對過,街角地方,有兩個看似行人的人在那裡閒聊,不過眼神卻是一直瞟向大門處,他們所在的位置看着偏,實際上什麼都是收入眼底。
“嘖嘖,宰相門房的氣派,這他孃的趕上一地的知府了,他收你銀子是給你面子,多少人想遞這個銀子都送不上去!”
“看那人服色是個錦衣衛千戶吧,不知道送什麼進去的。”
“不急,等門房那小子出來後,去南城那邊吃頓花酒,晚上安排個娘們伺候着,什麼話也都說了。”
在南城靠着城牆根的處,倉庫和場院不少,都是冷地方,沒什麼人家住着,除卻京營兵丁城上城下的換防,也很少有行人走動。
倉庫和場院之中若有間宅院,若不留意還真是很難發現的了,此處都看不到,只有走進去才能看明白,可誰閒着沒事,會走進去看。
“二哥,你去和大哥講,小弟我再也不鬧了還不成嗎?放我出去吧!”
高架大棚倉庫之中,裡面居然還有房屋,倒真是頗有巧思,柴福林就在這屋中,煩躁異常,一會咆哮,一會對林書福苦苦哀求。
林書福臉色沉着,在那裡開口說道:
“這裡好吃好喝,你身邊的幾個婆娘也在這邊,你還有什麼怨言,出去作甚,難道打發你出去惹事?這幾次三番的,爲了你自己的意氣,難道要壞了大事嗎,不要在哪裡滿嘴胡柴,快看看這些東西,我是瞧不出什麼,你那邊看看有沒有計較!”
柴福林喘了幾口粗氣,一腳踹翻了個凳子,在門口站着幾名大漢,神色卻都都不動,看都不看這邊,林書福也是坐在那裡不動,冷冷的看着他,柴福林自己轉了幾圈也覺得無趣,無奈的坐在桌前,開始翻動那文卷。
翻了兩頁,用手指敲了敲,開口說道:
“都是些官,聽過名字的不少,但沒打過什麼交道,倒是這個董創喜知道,他是山東的錦衣衛千戶,從前在天津衛也有些海上的生意,現在應該和王通那邊打交道了,他去張居正那邊送海狗的。”
“海狗!?”
“二哥你沒用過,這個東西配藥,助興的很啊!”
分駐天津錦衣衛官署在天津衛城內,可現在天津衛的中心區域一個在運河邊,一個在海河邊,辦差也多是在那兩處,如今這官署可冷清的很。
不過王大人的腿傷舊疾恢復了之後,第一次出現在衆人面前,就是這千戶官署,這邊平日裡駐紮着錦衣衛兩個百戶,算在城內維護治安。
“地牢都已經打掃乾淨了嗎?”
“回大人的話,得了大人的快馬傳信,地牢這邊都已經清掃乾淨,並且加了火盆。”
王通一邊走,一邊和身邊的百戶說話,就在官署中的兩處房舍中,都有通到地下的牢獄,這邊已經打掃的頗爲乾淨,前面有人提着燈籠先下了臺階。
地牢中差不多是上面房舍三倍左右的大小,牆上每隔幾步就擺放着油燈,通風處卻是走的上面房舍的煙道,頗爲隱密,卻讓這地牢不那麼憋悶。
得了王通的吩咐,這裡已經打掃過,但還能聞出些異味來,看着王通聞了聞皺眉,陪着的那百戶有些惶恐,低聲說道:
“這裡好久不用,一直都是封着的,得了大人吩咐這才灑掃,也是屬下們平時懈怠,還請大人贖罪!”
王通擺擺手,開口說道:
“又不是什麼少爺小姐的來住,不必自責,我放十一個人在你這邊看着,不要凍死、病死、瘐死,餓死,讓他們好好活在此處就是。”
邊上那百戶連忙躬身答應,王通看了一圈走臺階上去,邊走邊說道:
“除了你們兩個百戶這些人,沒有本官的腰牌,任何人不得入內,出一點差錯,就拿腦袋來見吧!!”
聽王通說的鄭重,這百戶連忙行軍禮答應。
走出了地牢,立刻覺得呼吸好了些,天氣已經寒冷了,王通把身上的棉袍緊了緊,一出門,卻看到張世強快步走了過來。
天津衛水路,陸路都有關卡,來往行人車馬都要被檢查一番,因爲金花銀增額的很大一部分都來自過往貨物的厘金,不少商戶百姓爲了偷逃,都在夾帶上下功夫,關卡一干人就是查這個的。
春夏秋三季是水路和海貿查驗,到了冬日就是陸路,主要是天津衛去往京師和北直隸各府縣的陸路,商戶們備好的年節貨物開始發運配送了。
做了幾年,天津衛這邊也形成規矩,一到冬日,水路海路上的差役就轉過去陸上,水上陸上的夾帶倒是頗有相通的地方。
山東和河間府去往京師的陸路,基本上都是沿着運河一直向北,在天津衛向西,路徑香河縣和通州然後入京師。
爲了過往行人和商隊,在天津衛城西五里左右的官道邊上,有一片專門清出來的百畝空地,過來的人和貨物來到,都先停靠在這片官道上等接受檢查之後,再上道路。
原本因爲檢查過往車馬人流,讓官道上擁擠堵塞,衆人苦不堪言,還是王通想出了這個法子,雖然簡單,卻被來往的人交口稱讚,認爲是巧思無比。
用埋進地中的紅磚畫出了十步見方的格子,車馬停在這些格子中,三人一組的差役一處處的檢查。
在這處走的久了,都知道這裡的規矩,衆人靜靜等待在原處就是,也有小販挎着竹籃,販賣各色零食,倒也是個特色。
萬曆九年卻和從前有些不同處,三人一組的差役還是有的,不過這片區域,卻有二十幾個差役到處遊蕩,此處閒逛,有的車馬看看,有的地方卻是不看的。
或許是天津衛這邊爲了查訪新置辦的人手,衆人也不以爲意。
在靠前的格子中,停着兩輛馬車,除了拉車的牲口外,還有幾頭馬驢,跟隨的下人看着都是精幹模樣。
馬車和牲口的鞍轡看着雖然都是尋常,但有眼力的也能看出來,這肯定是大戶人家出門,要不然沒有這般富貴內斂的排場。
“車中可有女眷,若有,我們這邊喊個婆子來打望眼。“
差役對這隊迎上的車伕開口說道,大戶女眷不好拋頭露面,可若藉着這個由頭,在車廂中藏什麼東西,天津衛這邊也不能不看,所以這處也有十幾個拿餉錢的婆子,都是錦衣衛的家眷,過往的人雖然不願,可挑不出理來。
“回爺的話,沒什麼女眷,我們家老爺怕冷,車裡呆着,老爺,外面的差爺要看看。”
裡面悶聲答應了句,車伕笑着挑開了簾子,裡面一個滿臉鬍鬚的中年抱着個暖爐衝着外面點點頭。
差役看了眼,掃了眼車廂,示意車伕放下簾子,拿出一塊紅漆木牌遞了過去,開口說道:
“拿着牌子,回程過來方便。”
車伕連連點頭,檢查完了之後,這車隊就整備了下,向官道走去。
快要出檢查區域的時候,卻有一名差役伸手攔住了車隊,車伕一干人又是陪笑着上前,除卻固定的檢查,現在還有這些差役的抽檢,大家也都知道。
這名抽檢的差役,看了看車底,又照例的掃視了車廂中一次,揮揮手放行。
抽檢的差役一直目視這隊車馬走遠,方纔檢驗的三名差役卻跑了過來,看着官道上車隊,一人興奮的問道:
“是那個嗎?”
“有八成差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