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朗機商人阿巴貢知道自己來天津衛會發財,卻沒想到發的這麼快,他帶來了波斯毛毯,呢絨布料,在卸貨下來的第一天,都沒有運到那個店鋪中,就被幾家商鋪直接吃下,價錢比他預計的還要高了一成五。
而他準備放在店鋪里長久賣下去的那些金銀器皿和珠寶,也只不過賣了兩天,他是商人,其他人也是商人,一看這些充滿異國風味的器皿,眼界漸漸開闊的天津衛豪商們就知道在各處一定好銷。
海河商業區最靠東邊的位置,就是這番商阿巴貢的店鋪,這位置不算什麼好位置,商業區中也實在擠不出什麼地方給他了。
現在店鋪中空有櫃檯,幾個從澳門帶來的廣東掌櫃和夥計,在那裡閒着沒事,聚在一起喝茶聊天,一點貨物都沒有。
按說這景象應該算是個破敗模樣,不過圓滾滾的阿巴貢在店裡走來走去,喜上眉梢,所有的貨物都在三天內出手,而且價錢比預計的高了許多,這次走的時候,就地採購再去各處販賣,利潤更是不必提了。
天津衛這邊是金礦,上天先送給了自己,這麼下去,澳門和南洋那邊肯定有更多的人知道消息,會有越來越多的番商過來貿易,自己趁這個機會多走幾次,肯定能賺到更多的錢。
正琢磨間,店鋪卻進人了,阿巴貢連忙滿臉堆笑,充滿歉意的上前抱拳作揖說道:
“這位客官,小店的貨物都賣光了,您需要什麼可以知會一聲,一月後或者兩月後就到貨了!”
如今的阿巴貢也穿了一身員外對襟大褂,帶着小帽,若不是這白人的容貌,官話口音頗爲怪異,和大明的生意人也沒什麼區別。
“阿老闆真是貴人多忘事,兄弟昨日來買過珠寶。“
來的這人笑着說道,阿巴貢一看,也是抱拳笑了,搖頭開口說道:
“兄弟認人一向有些糊塗,見笑了,不知道趙兄有什麼見教!”
這珠寶行的趙老闆擺擺手,也是隨便的很,笑着說道:
“有什麼見教,要買的昨日買了,沒買的昨日也和阿老闆定了,今日過來閒逛而已。”
“你們幾個別發呆了,快泡茶,新來的夥計沒什麼規矩,趙兄莫怪。”
“對了,阿老闆可聽說一樁事,王大人昨日在城北演練,不小心從馬上跌下來,傷的很重,動不得了,郎中說,先在牀上靜養不能動,所以就在城外的軍營中設了官署,先在辦差的人都去那邊聽命了。”
“哦?王大人如此重傷,咱們是不是要備份重禮過去探望!!”
阿巴貢的確是大明呆的久了,這禮節上的規矩都是精熟,那珠寶行的趙老闆笑着擺擺手說道:
“天津衛這邊沒這規矩,若是送禮上門,沒準王大人還要發火的,大家聯名派人進去慰問下就是。”
閒談幾句,這趙老闆就告辭,阿巴貢有件事卻犯愁了,自家的五艘船還在海河邊上的扣着,還要求見王通,讓那邊儘快把船放出來,早點回去,早些再販運貨物過來,正發愁,卻又有客上門。
剛要招呼,卻發現這位上門的人不是什麼商戶,而是穿着王通親衛服色的兵卒,進門點頭之後,開口肅聲說道:
“阿巴貢,我家大人有請!!”
前面那人說不用去看,後腳卻有人來召見上門,阿巴貢也有些惶恐,琢磨着上門去看病人,不能空手。
手裡沒有什麼貨物,阿巴貢索性是在街上大肆採買了一番,買了足足一千兩銀子的禮物,又備了兩千兩的紅包,弄了一輛四輪馬車一併拉過去。
阿巴貢本來對花了這麼多銀子有些肉疼,卻沒想到採買的時候,天津衛的商人聽到這事反倒是充滿豔羨,這才知道自家這機會多麼難得。
天快黑的時候,有王通的親兵過來引領,帶着他去了城北的軍營,儘管是晚上,可軍營內外卻還是忙碌不停,騎馬的人裡外奔走。
城北軍營中,有專門給王通準備的宅院,禮物直接就被擋在軍營外,有親兵帶着阿巴貢一路走入。
走到門邊的時候,聽到裡面王通的聲音“無名白的慘案,還有這老仵作醉死街頭的案子,其中必然有蹊蹺,或許咱們一直查的事情就在這邊了,回信給治安司他們三位,讓他們在幾處無名白所在的地方細細追查,宮內若有麻煩,本官會寫信給張公公,會上奏萬歲爺……”
“大人,阿巴貢帶到了!”
“請進來!!”
阿巴貢進了屋子,還以爲會看到躺在牀上的病人,已經準備了不少殷勤問候的話語,卻沒想到一進門見到的和上次拜見沒什麼兩樣。
王通身邊環繞着文武官員,一件件事情指派下去,一個個人點頭離開,看到阿巴貢進來,王通站起擺擺手,笑着說道:
“蔡監軍勞煩留下,譚將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衆人躬身領命,阿巴貢卻在那裡揉了揉眼睛,不是說腿部重傷,動彈不得嗎,怎麼王通還站起來了。
王通向前走了兩步,和常人沒有一點區別,笑着開口說道:
“這段時間天津衛各處的人不會見到本官,所以找個理由對外而已,阿巴貢,請坐!”
難得見王通這般客氣,阿巴貢頗有些受寵若驚,連忙謝過坐下,王通直接開口問道:
“你帶着船隊回程,十五天的航程,能賺多少銀子?”
“十五天的航程,去不了什麼地方,小人的船很多大明的港口都是去不得的,對小人來說,十五天賺不到銀子,若是能去其他港口,十五天賺五千兩到八千兩還是有的。”
阿巴貢儘管狡猾的很,卻不敢在生意上有什麼隱瞞,他知道王通這邊懂行的人多,很多人甚至比他還要懂行。
“給你一萬五千兩,用你船二十幾天,如果船隻有什麼損傷,一概由本官這邊賠償,你覺得如何?”
“全憑大人吩咐!”
阿巴貢沒什麼遲疑,就是乾脆利索的回答,對方笑着說給銀子自己不要的話,船對方一樣拿去用,怕是什麼便宜也不要想了。
王通笑着點點頭,又是開口說道:
“等下有人領着你去,你去和你的船員們說說,讓他們聽話辦事,要不然船行海上,那時候就要殺人了。”
王通語氣和善,不過阿巴貢這邊卻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連忙跪下去,開口說道:
“請大人放心,小人一定把話說到,那些船員也都是懂事的。”
“等下帳房先支給你五千兩,用馬車拉回去吧!”
現銀最實在,阿巴貢頓時眉開眼笑。
禁軍虎威營營官、分駐天津錦衣衛千戶王通受傷,天津衛本地各處慰問且不提,守備卻森嚴了幾分。
每日在各處商業區都有保安軍巡邏,而且晚上商業區內可以作樂飲宴,但商業區之外則是宵禁,爲防海盜趁隙攻打,海河和海邊區域戒備尤其森嚴,天黑之後,騎兵巡邏,若有遊蕩者被抓住,則會被嚴懲。
王通立下的規矩大家就要聽,聽了總歸沒有錯,不聽就要倒黴,這個認識,天津衛本地的人們都明白的很,既然宵禁,到那個時候就無人外出了,就算有別有用心之輩想要動作,卻會因爲這個局面變得顯眼,他們也不敢妄動了。
所以五月二十九到六月初,兵丁、物資自運河乘船去往海河,在海河登上那幾艘佛朗機船。
六月初五這天,番商阿巴貢踏上了回程,這些日子,天津衛商戶都看到阿巴貢到處採購,用大車用船運到自己船上,怎麼算都是裝滿了,不過因爲晚上沒有辦法看到,就不知道白天裝上,晚上這些貨都被卸下。
番商阿巴貢發財大家都看到了,據說花大錢買通了王通身邊的管事,讓他把那艘飛鹿號也帶回,還帶了兩艘南邊過來的大廣船結伴走,這也是習慣,海上船隊,若只有一艘船跑海上,一般都會跟着番人的船隊,求個平安。
這兩艘廣船其中一艘就是那前段時間被海盜搶了的樑道成,這樑道成遭了災,反倒是因禍得福,被保險行賠了幾萬兩銀子,這次裝滿了貨物,按照大夥的估計,這樑道成得了賠付的銀子,跑一次回去,這一趟算起來,搞不好還賺了幾千兩。
這樑道成得了賠付的消息已經傳揚開來,現在來天津衛跑船的人,誰不主動去保險行報備下,投個保。
給了保銀,儘管會少賺些,儘管規矩嚴了,也未必能和樑道成那般鑽了空子,可投了保,這一趟船跑回來,卻不必擔心遭了風浪,被海盜劫了,血本無歸。
“可算是出海了,這船艙中實在是憋氣。”
艙門口,阿巴貢躬身相迎,王通笑着走上了甲板,阿巴貢在邊上陪笑着說道:
“大人辛苦了。”
王通在甲板上伸展了下,晃晃頭笑着說道:
“辛苦甚麼,坐船去殺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