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這麼多年不見,脾氣竟變得這麼火爆了?聽說,章景遷當初寵你寵得狠呢,可惜啊,人家現在不要你了!沒關係,我可以來安慰你……”
他語氣輕佻起來,帶着濃濃的鄙夷,“我想,即便是章景遷不要的女人,想必很多男人也都想嚐嚐滋味的吧?”
一股怒氣直衝腦門,謝曉風再也控制不住脾氣:“廖介川,請你把嘴巴放乾淨一點兒!”她握了握拳,很想一巴掌扇過去:“看在爺爺的份上,不要讓彼此太難堪!”
“爺爺?謝曉風,難爲你還記得爺爺?你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爲給爺爺很丟人嗎?”
他的聲音突然冷了,帶着回憶的惆悵,“據說,爺爺的葬禮很隆重,都是章景遷一手操辦的,簽名簿上,還有很多政府要人、各界名流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衝着爺爺的名氣,還是章景遷的臉面……
“可是,我卻不知道他的墓地在哪兒,我從來沒有去過。你應該知道吧,風風?”
風風,他還叫她風風。
他遠離她,轉過身走向陽臺,燈光在他冷硬的背部線條上鋪下一片暗影。男人歪着頭,點着一根菸,恨恨地吸了幾口。
謝曉風從未見他抽過煙。那時,他是那麼幹淨陽光的一個人。
“慶城的街道改造得太厲害,我通通不認識了。”廖介川眯着眼,彈了彈菸灰,“那天,我回到洋槐鎮從前那棟老屋,前街后街全變了模樣,我幾乎認不出來了。我記得,以前老屋後面是一片洋槐,一到初夏就開滿白花。”
他把菸蒂扔到地上,用鞋底狠狠捻滅,“謝曉風,你猜猜,那些洋槐現在還在嗎?”
一些記憶如故鄉般親近,熟稔,勾動着謝曉風心裡海草般蔓延的紛亂。“你說的這些太遙遠了,”她深吸一口氣,好像有千把刀子插在心頭的位置,“我都忘了。”
“忘了?”他斜倚在陽臺門口,冷笑,“謝曉風……然後呢?”
謝曉風背對着他,臉是冷的,聲音也是冷的,“然後——互不干涉彼此的生活。”
“互不干涉?那麼,那個孩子呢?”燈光映在他的眼睛裡,它們看上去,就像兩團火焰在熊熊燃燒。
那個孩子……謝曉風不由閉了閉眼,眼角不聽話地開始變得溼潤。到了最後,他還是知道了。
“死了。”睜開眼,她的臉色已經平靜至極,“確切地說,是賣了。”
她不再看廖介川的臉色,使勁兒地眨巴眼,眼淚好不容易被逼了回去。吸一口氣,她繼續緩緩說下去,“俞家開了兩百萬的支票,買走了那條小命。”
“廖介川,你不會還妄想着,我會善良到,生下一個拋棄我的男人的孩子?謝甫聲的孫女,真沒你說的那麼賤!”
沉默在蔓延。
謝曉風不知道,廖介川到底知道多少真相。
但是,肯定不會是全部。
兩人靜靜站着,儼然對峙的姿勢。
直到一陣有節奏的門鈴聲響起——
***
謝曉風揉了揉眼睛,從貓眼裡看去,原來是李金陽。和高宸一樣,他的臉上帶着慣有的醫生式的沉靜面容,此刻正不疾不徐地按着門鈴。
謝曉風並不希望李金陽知道廖介川在這裡,可是,一時半會廖介川也走不出去,她讓自己鎮定下來,掛好得體的微笑後,纔去開門。
李金陽進門後,把拎着的水果放到茶几上後,就習慣性地掏出瓶瓶罐罐,一一擺在桌上。
謝曉風裝作不經意地往陽臺門口瞄了一眼,廖介川的身影早已經不在那裡。
李金陽把藥擺好,一打眼就看到她發紅的眼眶,於是,饒有興味地研究起她的表情,“你這是跟誰吵架了,看起來一副要哭的樣子?”
實話當然是不能說的。謝曉風只得胡謅起來:“剛纔看了一部狗血言情片,全程都在完虐女主,催人淚下,讓人心酸得不行。唉,跟你說這麼多幹嘛,你們大男人淚點太高,怎麼會懂這些。”
李金陽觀察着她的神色,確定她不像是在開玩笑,似是微微鬆了口氣,只是有些奇怪地問她:“你不是最煩這些情情愛愛打打殺殺的嗎,什麼時候跟郝平方一個德行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平方無辜躺槍,謝曉風笑着反駁他:“你說過的,這也是放飛自我的一種方式。”
“我這樣說過嗎,”李金陽歪頭一笑,忽然,他吸了吸鼻子,原本溫潤的臉龐瞬間變得嚴厲起來,“這房間好像有煙味。你該不會是抽菸了吧?”
李金陽的嗅覺還真是靈敏。謝曉風一邊假裝看藥瓶上的文字說明,一邊輕描淡寫地否認,“哦,剛纔對門老先生過來還我東西,在我這小坐了一會,他抽了一根。”
“那就好。”李金陽點點頭,表示還算滿意,然後說起正事。“從今天的檢查結果看,你沒什麼毛病……減藥期間呢,你要控制好自己,首先不能抽菸喝酒,不能太熬夜,不能吃易上火的東西,不能生氣,保持良好的心境,開開心心的……”
李金陽還沒說完,謝曉風就忍不住要撇嘴了,“你這麼多條條框框,讓人怎麼能開心得起來?”
“謝曉風,你可真是我最難纏的病人,”李金陽白了他一眼,緩了緩,又面無表情地繼續講解下去,“良好的生活習慣是健康的前提!你以前吃得那些藥,時間長了,肯定產生了依賴性和抗藥性,一旦減藥或停藥,都有可能誘發再次發作。”
他頓了一頓,面容凝重起來,“所以,你要做好思想準備。”
“聽到沒有?還有啊……”
謝曉風不想讓他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把桌上的東西一股腦收到抽屜,一臉不耐煩的樣子,“不用再囉嗦了,李大醫生,你說的話我都快會背了。說說你吧,聽說你,最近好事將近?”
面對這個無疾而終的“前男友”,尷尬偶爾會有,但是,嘻嘻哈哈說開了之後,兩人之間更多的是做回朋友的親切。
“對啊,她是我們醫院的小護士,大概你也認識的。就在你拒絕我不久之後,她就在下班路上堵着我跟我表白啦,我就從了她了……”
“本來我想先處着試試,但是,一不小心被家裡人發現了,所以就被逼婚,所以,到現在我還懷疑是她搞的鬼。”
提到這個話題,李金陽滿臉洋溢着脫單的幸福感,看來,他的未來老婆很合她的眼緣。估計兩人在此之前也是對歡喜冤家,謝曉風簡直被他逗樂了。
李金陽笑夠了,手指敲了敲桌面,“曉風啊……我就納悶了,我自認爲還算個優秀的男人,爲什麼你拒絕得這麼幹脆呢?太打擊人了。”
“李大醫生,我不想說當朋友會更長久之類的話,只是我這個人吧……你也知道我這種人不適合結婚……”
謝曉風沒有說下去,歪着臉看他,眨了眨眼,“總之是你太好太優秀了,讓我感覺很自卑。我不能禍害你啊。”
“行了吧你,你有什麼自卑的。”李金陽笑,“咱倆相識三四年了吧,當初通過高宸認識你時,就覺得你這丫頭對人對事戒備心太重,身上那種女神氣質,高冷起來跟那小龍女似的。自卑的該是我纔對……”
李金陽笑笑,“總之,我現在名草有主了,你後悔也晚了。結婚時準備好份子錢吧。”
謝曉風也笑出聲:“一定一定。”
“對嘛,就應該這樣笑,”李金陽站起來,拍拍她的頭頂,“記住,笑口常開,沒病沒災,別學郝平方那丫頭看太多狗血韓劇。”
又說了一會兒話,囑咐了她幾句,這才放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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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曉風站在門口,看着他走遠了,這纔回到屋內。
經過玄關處時,她看着穿衣鏡裡的這個女人,這麼多年,好像一直都沒怎麼變過,一直都是這個半死不活的生存狀態。
結婚、生子……
這一輩子,還是別想了吧?她站在鏡子前顧影自憐,不期然,廖介川從陽臺冒了出來。
他的嘴角仍叼着一支菸,要掉不掉的,微微眯着眼,一副十足的癖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