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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五,明軍兵臨成都,一部駐紮於城北,防備涪城(今四川綿陽)及以北晉壽縣(今四川廣元)乃至漢中的勤王之師,雖然不大可能,但有備無患總是沒錯。
另一部駐紮在太城與少府城之間,隔斷兩城的聯繫,並做着兩手準備,首先逼降李雄,如李雄堅決不降,則先取少府城,取城中糧草物資爲己用。
趁着安營紮寨的工夫,楊彥領着衆將策馬上前,眺望成都。
成都太城周長三十餘里,城高三丈,高大雄壯,氣勢磅礴,少城周十餘里,高兩丈,兩城城頭旌旗林立,公卿權貴也站上了太城城頭,均是一副如臨大敵之色。
這讓楊彥頗爲不解,明軍素來有不殺降的美名,自己又招賢納士,用人不疑,要說李雄尚有一戰之力,還能理解,可成國連番大敗,哪有抗拒自己的底氣?又何至於此?
於是向錢鳳問道:“孤觀成都軍民竟有死戰之心,令人費解,士儀可知緣由?”
錢鳳略一沉吟,便道:“自關西大亂以來,秦雍流民替代蜀人入主成都,土地財貨皆爲侵奪蜀人所得,想必是畏懼大王奪其財貨返還蜀人,甚至遷回原籍,今大王兵臨,安能不懼?
況大王推行佔田令,豪門大族豈肯甘心?”
錢鳳所說的核心是佔田令,想他長城錢氏,佔有上千頃的良田,如強推佔田制的話,大部分的田畝都要交出,這也是錢鳳的擔心之處。
楊彥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便淡淡道:“一地有一地的風俗,桔生淮南爲橘,生於淮北爲枳,故不可一概而論,淮北有淮北的做法,江東有江東的做法,不過蜀中不在此列,當地大族與孤爲敵,當施懲戒,不滅族就算不錯了。”
“大王仁德,乃江東士民之福!”
錢鳳心頭大寬,拱手道。
楊彥又給荀虎打了個眼色,荀虎向城頭喚道:“請成主李雄出來答話!”
李驤探出半片身子,遙遙拱手:“明王,我家主上染疾,不便吹風,明王若有言,可由老夫代傳。”
“哦?”
楊彥也拱了拱手:“既如此,煩請李公轉告李雄,成國大勢已去,覆亡指日可待,勿做僥倖之念,及早開城,富貴可得,莫要誤人誤已,同時孤承諾,秦雍流民可留在蜀中,不必遷回故土。”
李驤道:“老夫這就進宮去面見我主,告辭!”
楊彥略一點頭,目送李鑲背影消失。
剛一轉身,李驤面色劇變,低呼道:“諸公,速隨老夫進宮求見主上!”
羣臣心知急切,匆匆跟着李驤下了城。
李雄真的病了,心情絕望,又受風雪侵襲,從龍泉山逃回成都的當晚就病了。
寢殿中,李雄高臥於榻上,瘦了少許,面孔蒼白,臉頰凹陷,雙目無神,散發出一股垂垂欲死的暮氣。
任皇后端着個小碗走了過來,柔聲道:“陛下,該喝藥了。”
李雄無力的揮了揮手:“朕不喝,拿去。”
任皇后舀起一小勺烏黑的藥液,先放自已嘴邊輕吹了兩口,才伸過去,強笑道:“陛下,不喝怎麼能好呢?來,快喝了罷。”
李雄眉頭一皺,不耐道:“喝也是死,不喝還是死,與其破城受辱而死,倒不如病死,也算壽終正寢。”
任皇后動作一僵,強撐着笑容勸道:“陛下怎能發不詳之語?成都城高牆厚,陛下若親臨城頭,將士們拼死一搏,或能打退明軍。”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李雄渾身打了個哆嗦,心頭無比煩燥,一把推開了任皇后端着瓷碗的纖白素手。
“啪!”
任皇后猝不及防,瓷碗摔的粉碎,藥液濺上了裙角,她連忙跪下,哀聲道:“陛下,妾失語,請陛下治罪!”
李雄眼裡泛出兇光,喘着粗氣道:“若是明軍破城,你等可願隨朕而去?”
“啊?”
任皇后驚呼,瞬間花容失色,從脊椎深處冒出了一股寒氣。
這是要拿自己等妃嬪殉葬啊!
任皇后二十來歲,無所出,與李雄本是政治婚姻,談不上什麼感情,更何況李雄荒淫無度,也讓她反感,她又怎麼甘心爲這樣的男人殉葬呢?
一時之間,竟怔怔的說不出話。
李雄目光變得凌厲,強撐起病體,寒着臉道:“怎麼?不願隨朕?朕平日有何虧待之處?莫非你們願被賊兵凌辱?咱們夫妻同去地下享福豈非美事一件?”
李雄的語氣一句重過一句,任皇后覺得,只要自已稍有遲疑,就會被賜下三尺白凌,當下鳳目一紅,兩行清淚順着秀臉頰流下,抽泣道:“陛下待妾恩重如山,妾心懷感念,若真到那一天,妾會爲陛下守節。”
李雄臉色緩和了點,心裡也是一軟,正待軟語安慰時,一名宦人在外施禮:“稟陛下,皇后殿下,太傅、丞相、尚書令諸公求見。”
李雄心裡咯登一下,他感覺不大妙,連忙喝道:“外殿候駕!”
“諾!”
宦人領命而去。
任皇后也招來婢女,服侍李雄穿衣,並目送着乘上龍輦的李雄漸漸遠去,這才俏面重現了惶然不安,對殉葬的恐懼就如一塊巨石壓在心頭,令她方寸大亂。
她雖然出身於蜀中大族任氏,兄長是車騎將軍任回,可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孃家未必會顧及她的死活,甚至爲了搏一個好名聲,還很有可能逼她殉葬。
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任皇后在殿內毫無頭緒的走了幾圈,才招了名心腹宦人,讓他去前殿打探些消息回來,再想想如何應對。
而李雄也是心事重重被擡進了大殿,一干重臣起身施禮:“臣等參見陛下!”
李雄揮了揮手:“免禮!”
“謝陛下!”
衆人齊聲稱謝,各回原位就坐。
李雄那昏濁的眼神挨個看了看,有氣無力的問道:“衆卿所爲何事?”
“這……”
大夥兒看到李雄病成這個樣,都不忍心打擊他,欲言又止,面面相覷,最終還是範賁小心翼翼道:“陛下,明軍已兵臨城下!”
出乎衆人所料,李雄並未現出過激反應,只是自嘲般的嘆了口氣:“該來的還是來了,朕這江山哪,才二十年的國祚啊,以往朕還嘲笑劉永明或是兼具開國與亡國之君於一身,如今看來,朕竟比劉永明先走一步,不過朕的國祚好歹比他長些,呵呵~~
罷了,罷了,你等稱朕一聲陛下,朕感念在心,但君臣終有緣盡之時,朕也不強留諸公,若有願降明國者,朕不阻擋。”
”陛下!“
衆人均是心頭大震,無不感動側目。
任回更是重重一拱手:”明軍雖勢大,而我少城尚有守軍一萬,太城有守軍三萬,宮中禁衛數千,我等還有些家丁奴僕亦可派遣,可湊個六七萬軍,且涪城、晉壽、漢中尚有兵,或許勤王義師已在途中,只要陛下有決死之心,未必守不到春暖花開之時。”
李雄搖了搖頭道:“明軍無可抵擋,與之強戰,必敗無疑,成都守不住了。”
羣臣也陪着嘆了口氣,他們何曾不想降呢,但是楊彥剛剛在城外已經說的很清楚了,秦雍流民可留蜀,卻未提強推佔田令之事。
也就是說,降了多半要被奪去家產,因此但凡有一絲僥倖,都不願降。
李雄又似是想起了什麼,問道:“明王可曾說降於朕?”
李驤拱手道:“回陛下,明王問起陛下,臣以陛下有恙暫時推託……”
聽着李驤轉述着楊彥那蘊含威脅的警告,李雄覺得窩火之極,不禁劇咳起來,身體蜷成一團,痛苦不堪,宦人趕緊替他連連捶背。
好半晌,咳嗽漸止,李雄緩緩擡頭張望,留戀的看着那金壁輝煌的宮室,依依不捨道:“明軍兵臨城下,除降無路可走,不知誰願替朕去與明王相商?”
“陛下,不可啊,歷代君主出降,除安樂公劉禪與歸命候孫皓,幾人能得善終?請陛下三思!”
羣臣紛紛勸阻。
一般來說,國家將亡之時,通常人心離散,公卿權貴爲保全家族,主張出降,甚至還會有人暗中和敵軍勾結,當帶路黨,打開城門。
但皇帝毫無例外,抵抗最爲堅決,畢竟如魯肅對孫權所言,誰都能降,唯獨你不能降,而今的成國恰恰相反,想降的是李雄,臣僚不願降,可謂千古奇觀。
不知情者,或會感動流泣,可李雄不傻,羣臣所爲者何,他不是不清楚,無非是自己當政,對蜀中大族諸多遷就,好日子過慣了,一旦明國入主蜀中,還能再象以前那般逍遙快活麼?
這顯然不可能,佔田制,遷徙令會接踵而來,各大族傷筋動骨都是好的,就此一撅不振,乃至消亡都有可能。
反是李雄,淪爲階下囚固然不好受,可本身已經失無可失了,最差也是個安樂公和歸命候的歸宿。
說到底,羣臣把自己推出去搏一搏,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真能撐到明年春暖花開,甚至北方胡騎南下,自然是皆大歡喜,哪怕敗了,這些大族再降也不遲,屆時責任全在自己,由自己去承擔楊彥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