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何會如此?”
王應不由回頭問道。
這個問題無人能答,衆將面面相覷,大眼瞪着小眼。
還是一名眼尖的將領發現了異常,不是太確定道:“世子,末將總覺得明軍的戰艦有些古怪,您仔細看那幾艘船首破損的艦隻,雖然破了大洞,但是江水灌入的速度並不快,而且……還好象灌滿了一樣,會往外溢出。”
衆人瞪大眼睛看去,那時只要不是經常在昏暗的地方讀書識字,視力普遍不錯,果然,經細細分辯,確是如此,這又是一個不合常理之處。
當時人雖然說不出虹吸效應的原理,也不清楚水壓是怎麼回事,但朦朦朧朧是有些明白的,而眼前所見,就真如那名將領所說,江水灌滿了,隨着波浪往外溢出,可是船倉灌滿了水,又爲何不沉呢?
“罷了!”
王應不再去深思,擺了擺手:“就算他船上有古怪那又如何,傳令跳幫作戰,我倒不信,明軍再強,能強得過咱們的荊襄勇士不成?”
“諾!”
有部將匆匆趕往一邊下令。
因着撞擊沒討得好,荊襄水軍也開始刻意的控制戰艦不與明軍相撞,雙方的船隻交錯駛過,荊襄水軍作着接舷跳幫的準備,有人抓起纜繩,瞅準時機準備投擲,有大力水手把長柄巨斧拿在手裡,在接舷戰中,沒什麼武器比巨斧更合適了,既可殺人,又可攻堅破除障礙,非常適於在船隻這類狹小空間裡戰鬥。
蔣炎哈哈一笑:“阿翁,對面也不知是哪位,倒是配合的很哪,知道我軍長於側舷攻擊,這真是磕睡送上了熱枕頭,哈哈哈哈~~”
蔣釗也是捋着鬍鬚微微笑,這真是如有天助。
既然荊襄軍放棄了撞擊的戰法,那明軍樂得配合,與之穿插,落在荊襄軍眼裡,明軍完全沒做接舷戰的準備,反倒是船的側邊,推開了一個個的黑洞洞窗口。
王應居高臨下,目睹着明軍戰艦不合常理之處,不禁擰頭眉頭,身周衆將也在猜測。
水戰三步曲,遠程打擊、互撞與接舷跳幫,已經走過了前兩步,以明軍表現出的戰鬥力來看,沒理由忽略最後一步啊。
“不管了,上!”
王應猛一揮手。
以第一輪撞擊的情況來看,還真得自己這艘樓船上陣才行。
“不好!”
可就在這時,王應神色大變!
他就看到從明軍幾乎每一條戰艦的側舷,居然射出了犁頭鏢!
突然他明白了,明軍爲何不作接舷跳幫的準備,原來人家根本就沒這打算。
牀弩發射的犁頭鏢與用於投擲的犁頭鏢稍有不同,後者是軟杆,投擲時一剎那的震顫有助於保持飛行姿態,而牀弩用犁頭鏢卻是硬木杆,它的初衷是保持彈道平直。
以人力投擲的犁頭鏢,尚能在二三十步把船舷擊出一個碗大的黑洞,而牀弩的力量又豈是人力可比?有效射程可達到一百五十步上下,如今荊襄水軍都準備接舷跳幫了,可見雙方距離之近,多者七八丈,少者只有兩三丈,這根本就是措手不及!
船幫上,出現了一溜排面盆大小的破洞,還不斷的有木屑木塊崩落着。
“好!”
蔣炎忍不住雙掌重重一擊,大叫了聲好。
在波濤的拍擊下,江水一波接一波地向着洞內涌去,敵船彷彿駛入了沼澤,速度陡然一降。
隨着崩落的木屑越來越多,洞口也在迅速擴大,漸漸連成了一線,江水已經不是涌入船倉,而是被吸了進去,這又加快了裂痕的崩裂,轉眼間,船身就向相應的方向漸漸傾覆,並開始失控打橫,船上則奔走呼叫,巨石、人員、各類大小物件,紛紛滑落水裡。
“轟隆!”
一艘戰艦突然從中斷折,船首和船尾一蕩,再一壓,重重拍打上江面,激起了數丈高的浪花,然後嘩啦一下,如暴雨般傾泄下來,待得看清之時,船隻已經從原地消失,只是江面上,多出了密密麻麻的雜物和屍體。
又一條鬥艦在連續數輪的犁頭鏢打擊下,側舷在嘩啦聲中轟然垮塌,江水被瘋狂吸入船倉,整條船側翻過來,桅杆重重擊打上水面,斷爲兩截,船體傾覆產生巨大的衝擊力,反過來把船身拍擊的支離破碎!
血肉模糊,卻還兀自掙扎的軍卒們被白花花的浪頭推向半空中,又帶着淒厲的慘嚎砸落水面,隨即被漩渦旋入了江底。
由於陸續有船隻沉沒,江面逐漸變得開闊,那三十艘槳帆戰艦也找到了機會,運槳如飛,穿插上前,利用速度快、體型大與火力猛的優勢,暫時不急於去圍攻樓船,而是獵殺着艨艟、走舸和小舢板。
至於那部分先前因撞擊失去了機動的戰艦,索性不再尋求移動,把自己當作了一個固定浮體炮臺,向着靠着的敵船發射犁頭鏢,甚至火炮。
江面上,濃煙滾滾,轟隆聲不斷,雙方已經徹底交織在一起,戰到這一步,誰都沒法退,樓船也在緩慢的向前靠近,船上的投石機不時擲出石彈,雖然命中率極低,但還是有好幾艘明軍鬥艦中了彈。
這不比炮彈的威力遜色,中了石彈因着水密艙的緣故,倒不至於沉沒,卻基本上喪失了機動力。
從眼前的態勢來看,明國水軍已經穩穩的佔據了優勢,靠的就是從側舷發射出來的犁頭鏢,這幾乎是無解的死局,跳幫接舷鮮有能成功者,往往這邊的大力水手剛準備着,甚至勾索都已經勾住了明軍的船幫,卻是突然一排犁頭鏢打來,什麼都玩完了。
王應的內心,有種如末日來臨般的恐懼,明軍的打法,顛覆了他以跳幫接舷戰爲主的傳統認知,跳幫接舷已經落後於時代,水戰變得陌生了,他又急又驚,哪怕坐在樓船上,心裡也毫無底氣。
其實不僅僅是他,衆將也很難接受這個顛覆性的結果,但是水戰不同於陸戰,沒有見勢不妙就擇機撤退的可能,如果因處於劣勢從而下達撤退的命令,那必然是全軍潰敗的下場,甚至會有船當場嚮明軍投降,在交換了個焦急的眼色之後,有人拱手道:“世子,我軍於後陣尚有部分船隻,應立刻下令使其繞過沙洲,從背後突擊明國水軍,兩面夾擊,或有勝機。”
“好,速傳令!”
王應也是方寸大失,毫不猶豫的點頭。
一道道命令下達,位於後陣的船隻緊急調動,但是幾百條船,要調頭,還要通過並不寬闊卻長達近十里的右側航道迂迴左側航道明軍的背後,按最樂觀的估計也要一個時辰的時間,如今只能寄期望於撐住這一個時辰。
……
碧螺山,採石磯,鬱鬱蔥蔥,大江于山腳流過,波浪拍擊上峭壁,發出如雷鳴般的濤聲。
“報丞相!”
王敦正與王含在涼亭中飲着酒,一名親衛匆匆步來。
“戰況如何?”
王敦放下酒盅,不經意的問道。
水戰爆發已經有了一個多時辰,自己一方船多勢從,又佔有上游對下游的絕對優勢,哪怕不考慮荊襄水軍的勇猛,取勝都是應該的,無非是付出代價大小的問題。
在王敦眼裡,既便戰鬥還未結束,也必然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
王含也是同樣想法,捋須微笑。
“這……”
親衛吞吞吐吐道:“戰事……不大順,世子親乘樓船往前線參戰,並着分兵繞過沙洲,從背後襲擊明軍……“
這名親衛簡要講訴了戰況發展,王敦的臉越來越沉。
”怎會如此?“
王含也沒心情飲酒了,把酒杯向石桌上重重一頓。
王敦疾步走到山頭,望向了前方的戰場。
十餘里的距離並不能看的很清楚,濃煙也遮擋了視線,但或許是心境生出了變化,王敦竟彷彿能看到,明軍的戰艦正在一點點的長驅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