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勒定住了馬匹,荀華帶着裴妃緩緩馳來匯合,而趙軍衆人在見着晉軍並未衝陣之後,也逐漸意識到了局面不妙。
目前只是暫時穩住,如果晉軍以騎兵衝陣的話,或會有反敗爲勝的機會,可關鍵就是勒馬不動,明顯是打着以騎兵慢慢消磨步兵的主意。
不管怎麼說,只要不胡來,騎兵對步卒的優勢是很明顯的,沒有逆天的手段,步卒很難反敗爲勝,或者換句話說,步兵可以一次次打退騎兵的進攻,但是隻要被騎兵成功衝擊一次,就是全軍潰敗的結果。
石瞻與幾個將領商議了一陣子,隨即放聲喚道:“荀灌,今次本將認栽,若是你承諾放我等離去,本將也可保證此事就此作罷,絕不再糾纏於你,否則你我拼個漁死網破便是!“
“哈哈哈哈~~”
荀灌還未出聲,楊彥已仰天大笑道:“冉良,你若是反縛出降,女郎可放你部衆歸鄉,否則免談!“
石瞻頓時現出怒容,不敢多說了,這話明顯帶着非常惡毒的挑撥意味,就是讓他犧牲自己,保全屬下的性命,姑且不論晉人能否兌現諾言,卻止不住有些人會生出想法。
果然,部分軍卒的眼神開始閃爍起來。
荀灌回頭丟了個讚許的笑容。
她雖然是女性,但是也渴望建功立業,能人所不能,超越先輩孫尚香,把她荀灌的大名記載於史冊,如今大好機會在前,她絕不願意白白的放走石瞻。
其實不僅僅是她,荀氏衆將也求戰心切,畢竟士人晉升,有一套固定的程序,只要名望不太差,到了一定的年齡都能出仕,甚至還有人沽名養望,非清顯之職不爲,而如他們這樣的身份,出人頭地的唯一希望,只能是以事功謀取,一旦荀氏累積軍功開府,作爲荀氏的家將,人生將完全不同。
不過裴妃倒是現出了一絲疑慮,沉吟道:“所謂困獸猶鬥,趙軍哪怕失了馬,卻也是石虎的中軍禁衛,戰力自不容小覦,況且孤觀他糧草箭矢不缺,或有負隅頑抗的本錢。“
楊彥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表現的機會,微微笑道:“敵有十五形可擊:新集,未食,不順,後至,奔走,不戒,動勞,將離,長路,候濟,不暇,險路,擾亂,驚怖,不定。
凡十五形者,合其一當果斷出擊,此刻趙軍符合新集、擾亂、驚怖與不定四種,雖結壘自守,卻不能挽其敗亡之勢。
若我料定不差,至遲下午,馬匹將陸陸續續死亡,因夏日炎熱,未至半夜屍體便會腐敗發臭,即便趙軍能忍受腐屍氣味,也必受屍瘴染疾,不日病發身亡!“
衆人的眼前,不禁浮現出了馬匹漸漸死亡腐敗,散發出滔天惡臭的畫面,有些喉嚨淺的帶刀侍婢,更是胸腹間翻騰起來。
楊彥這一段話,後半部分的音量提高了很多,就是有意說給趙軍聽的。
他的攻心之術沒有白費,對面起了些騷亂,石瞻立時厲聲喝斥:”休要聽他胡言,但有私自議論者,斬!“
雖然沒人說話了,不過明顯沒起什麼作用,軍士們道路以目,你不讓說,我用眼神交流可以吧?
石瞻暗暗頭疼,他身經百戰,可今天這種局面尚是頭一回碰上。
荀虎也問道:“難道我們真的等馬匹死亡乃至腐爛發臭?”
楊彥看了眼荀灌,便道:“請女郎挑選力大善射者圍着敵陣射箭,務求精準,其餘諸騎擇機幹攏,使其心神不寧,久而久之,敵必潰!”
“好!”
荀灌點了點頭,挑了幾十騎出來,交給楊彥和荀虎。
數十騎斜掠而去,楊彥當仁不讓,隔着百步,挽弓疾射!
趙軍一名軍士被射中眉心,慘叫着栽倒。
“好!”
頓時叫好聲連連,衆人士氣大振,各自選定目標,一邊策馬,一邊射箭,一枚枚箭矢射了出去,這幾十人都具備射百步的實力,陣中慘叫連連,二十多人中箭,還有些箭射到馬身上,馬匹吃痛翻滾,壓倒了數十人,亂象漸漸呈現。
“快射,快射!”
石瞻急的大聲吼叫。
陣中趙軍也向外射箭,但是射中移動目標談何容易,而且陣地是依據馬匹栽倒的位置就地佈置,面積過大,難以形成數量優勢有效壓制晉軍的騎射。
也有將領試圖組織人手跟着陣外的騎兵移動,不過人本就沒馬跑的快,遍地倒伏的馬匹也阻礙了奔跑,往往剛把人手集中起來,外面的騎兵已經奔到另一邊射箭了,還反而因奔跑時現出身形,很不幸的成了活靶子。
“哈哈,痛快,痛快!”
荀虎一邊射着,一邊哈哈大笑。
裴妃的眼裡也閃現出了澈骨的仇恨。
當初寧平城之戰,十餘萬士民便是被石勒以同樣的戰術活生生的射殺,她豈能不痛恨?
要知道,那十來萬人是東海王越的腹心,盡沒於石勒之後,她也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而當時已坐鎮建康的司馬睿及掾屬雖然是東海王越的下屬,卻早就不是一條心了。
這從裴妃被掠走數年,江東始終不聞不問就可以看出,尤其來接她的,居然不是朝庭的兵馬,而是荀氏的部曲,這就很值得說道了。
她即爲舊景重現心頭大快,也爲迷茫的未來暗感不安。
陣中,就看到自己一方的軍卒如無頭蒼蠅般躲避着箭矢,不時有人被射中,雖然也在努力作着還擊,卻零零散散成不了氣候,每個人都是又急又怒,只是一籌莫展。
一名部屬忍不住道:“將軍,我軍尚有四十多匹馬未受馬瘟,不如挑選趕死之士衝出去,若能擒來裴妃,可與之作爲交換條件,至不濟,也可衝殺一陣,或有逃生的機會。
石瞻心中一動,仔細看去,但很快就嘆了口氣。
裴妃與荀灌的大隊在一起,約兩百騎把裴妃護的嚴嚴實實,僅憑四十餘騎想衝過去劫走裴妃,這幾乎是地獄級的難度。
或許荀氏的部曲不如自己帶來的中軍禁衛精銳,不過部曲的忠心也不是中軍禁衛能比,未得命令,哪怕力戰至死,部曲也不會後退半步。
石瞻又望向了來時的馬陵山道,距離山區約有五里左右,以四十餘騎掩護八百步卒逃入山中,這也近似於一個地獄級的任務。
周圍衆將暗暗觀察着石瞻的神色,幾人一陣眼神交流之後,一人吞吞吐吐道:“將軍,請恕屬下直言,恐怕中山公親至亦難以挽回敗局,還須……還須早作打算啊。“
又一人跟着道:”今次之敗,罪不在將軍,實因常乙爲晉人作了內應,於馬料中投毒所致,中山公明察秋毫,必不會以此爲疚怪責將軍!“
”將軍!“
其餘衆將紛紛拱手,直視石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