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班是李雄亡兄李蕩之子,三十七歲,爲人謙虛,廣納諫言,禮賢下士,深受李雄喜愛,欲立爲太子。
但問題是,李雄自己有十子,故沒有棄子立侄的道理,於是羣臣紛紛反對。
李雄辯道:“朕起兵之初,舉手捍頭,本不希帝王之業也,值天下喪亂,晉氏播蕩,羣情義舉,志濟塗炭,而諸君遂見推逼,處王公之上,本之基業,功由先帝、吾兄嫡統,丕祚所歸,恢懿明睿,殆天報命,大事垂克,薨於戎戰。
班姿性仁孝,好學夙成,必爲名器。”
李雄叔父李驤與司徒王達諫曰:“先王樹冢嫡者,所以防篡奪之萌,不可不慎,吳子舍其子而立其弟,所以有專諸之禍,宋宣不立與夷而立穆公,卒有宋督之變,猶子之言,豈若子也?深願陛下思之。”
其實李雄不是不願立自己的子嗣爲太子,他的父兄戰死至今,已經超過二十年了,要說有存有多少感情,恐怕要打個問號,關鍵是李雄諸子不成器,要麼庸碌無爲,要麼貪吝暴戾,無人能繼他衣鉢。
立李班,也是不知己而爲之,當然了,李雄不可能於人前指責自家子嗣的諸多不是,只能託詞於不忘父兄舊情。
更何況立太子,素來是敏感之事,朝臣大多反對立李期爲太子,反而使李雄猜忌,激起了李雄的逆反心理,今任後舊事重提,李雄的怒火終於爆發。
“這江山,是朕的江山,傳給誰,朕自有主張,可是李鑲叫你來說朕?此事莫要再提,退下!”
任後渾身微震,美眸中現出了不敢置信之色,怔怔看着李雄,許久,才搖頭道:“外有強敵虎伺,陛下卻憑喜好不諫良言,妾……怕是不得善終矣!”說着,便提起裙角,掩面而去。
“放肆!”
李雄望着任後的背影,暴怒,還如氣恨難平般,狠狠一腳跺在了橇椅上,頓時喀啦一聲,碩大的椅子陷了下去。
……
攻打成國急不得,需要做諸多準備,其中的關鍵是道路,自古入川,都是走漢中—陽平關—劍閣一線,但是由襄陽到漢中,全程將溯沔水而上,而沔水在東出漢中盆地之後,奔行於秦嶺當中,水流湍急,兩岸峭壁林立,車馬難行,因此從襄陽入蜀,只能下江陵,沿江西進,走陸遜迎戰劉備的舊路,由夷陵進軍白帝城,扼三峽出口,攻佔奉節,取江州,方能打開入川的道路。
此江州並非晉室分荊州而來的江州,而是晉梁州州治所在,後世名重慶。
楊彥揉了揉腦殼子,暫時把這事放下,畢竟洛陽、宛城和襄陽要全力經營,將士們也出征很久了,需要適當的放鬆一下。
不知不覺中,三個月過去,襄陽的天氣日益嚴寒,楊彥利用這段時間,首先搞清算,以檢舉揭發的方式,清洗當年迎趙軍入城的帶路黨,涉及到十餘家,直系全部斬殺,旁系充作勞改犯,築路修堤,女子則以矇眼摸妻的方式,強配給有功將士。
雖然清洗很血腥,但是襄陽大戶普遍持歡迎態度,畢竟帶路黨往往於郡府擔當要職,這部分人被清洗掉,大量的職務也空缺出來。
其次是徵兵,明軍在襄陽,原有步騎五萬,在三個月的徵兵中,總兵力擴充到了十萬,俱是驍勇善戰的秦雍流民,如此巨量兵力屯聚於襄陽,不可能瞞過有心人,最爲緊張的,還是王敦。
姑孰,採石磯。
採石磯位於姑孰城南,突兀江中,絕壁臨空,扼據大江要衝,水流湍急,地勢險要,是建康的南大門,王敦負手立於採石磯海撥最高的翠螺山上,望着那奔涌的大江,久久不語。
迎面是江心洲,再往西去,便是歷陽,本該與姑孰互爲倚角,拱衛建康,但歷陽已經被明軍佔了,江北除了廣陵,皆屬明國所有。
王敦的心裡,突然升起了一種無力感,還有着難言的悔意。
如果……如果當初在石頭城……
錢鳳站在王敦身邊,據他了解,沈氏自從遷徒到葉縣之後,由兗州刺史傅衝親自過問,按佔田制授田,並按沈充生前的官職,享五品官待遇,可實際上,佔田制養不活沈氏近千人,爲了生存,不得不把家族拆分,以個人名義佔田。
作爲沈氏的旁系,是持歡迎態度的,畢竟有了自己的產業,吃穿用度不用再從族裡支取,受嫡系嚴格限制,用現代話來說,實現了財務自由,但錢鳳不寒而慄。
從表面上看,沈家還是那個沈家,而在根子裡,最重要的財權被分割了,維繫家族只剩下了血緣與責任,在若干代之後,這份凝聚力還能餘下多少影響?
錢鳳或許說不出一切的問題都是經濟問題這個根本道理,但他內心隱隱明白的,就如他的莊園,一旦入不敷出,佃客會漸漸逃亡,乃至忠心的部曲也會大部逃散,最後輪到血親。
楊彥的手段,除了毒辣,他沒法形容,突然他又想到楊彥曾試圖招攬自己,他這一生,因發小之情,只忠於沈充,如今沈充死了,還是自己作死,實是沒有理由去憎恨楊彥,同時他對王敦既談不上忠心,呆在王敦身邊,還有種伴君如伴虎的感覺。
而楊彥給他的印象,是待人和氣,眼神真誠,相處時沒有太大的壓力,卻又會不自覺的爲其魄力和魅力所折服。
‘難怪能於短短几年內,聚起諸多英豪,我若投奔過去,或可更好的照料士居兄的家人……’
錢鳳心動了,只是背主投敵……
他越想越是心裡煩亂,卻很難下定背棄王敦的決心,恰於此時,又留意到了王敦的神色,於是問道:“丞相可是爲江陵擔憂?”
“是啊~~”
王敦點點頭道:“由襄陽往江陵,僅四百餘里,從沔水可順流而下,江陵若失,武昌難保,而江陵太守乃鄧嶽族弟鄧宇……“
說到這,王敦不說了。
錢鳳明白王敦的意思,因着鄧嶽被義釋一事,又自行回了荊襄,等同於背叛了王敦,於情於理,王敦都該安排自己的心腹駐守江陵,但鄧氏是荊襄大族,影響力巨大,在這節骨眼上,如果撤換了鄧宇,又怕鄧宇會直接獻江陵給明國,再如果密謀暗害鄧宇,鄧嶽擁兵在外,能不報復麼?這纔是讓王敦爲難之處。
錢鳳沉吟道:“一動不如一靜,依鳳猜測,楊彥之於襄陽屯兵,目的恐怕是巴蜀,畢竟羯人還在與鮮卑人開戰,他若於此時北攻河北,只怕雙方會聯起手來,同時明軍在攻下了嶢關之後,並未一鼓作氣攻打長安,恐怕亦是存了坐看關中內亂之意。
而江東朝庭,鳳認爲楊彥之應於蕩平北方之後,方會南下,故於襄陽屯兵多半是劍指巴蜀。
巴蜀本爲天府之國,物產豐富,若能取之,明國實力大增,並可出劍閣,取漢中,沿諸葛亮歧山舊道兵臨秦州,再與武關兩面合攻,劉曜插翼難逃,丞相須早做決斷纔是。“
王敦的眉頭擰的更緊,錢鳳的分析有理有據,楊彥攻打成國幾成了定局。
”士儀以爲寡人該如何?“
王敦問道。
錢鳳望着大江,緩緩道:”丞相應與陶侃和解,擁立當今主上,韓信尚有胯下之辱,丞相向陶侃退一步不算什麼,不過司馬衝不可封爲番禺王,可改封別處。“
”嗯~~“
王敦捋須道:”那老奚狗雖執中樞,但日子並不好過,其諸子亦不爭氣,想必也有與寡人緩和之意,也罷,寡人先放出風聲,看那奚狗如何應對。“
錢鳳又道:”其二,應力保巴蜀不落入明國之手,丞相可使人與李雄結盟,說其兵出白帝,與丞相共同防備襄陽之兵,若李雄不識好歹,鳳還是那句老話,取巴蜀,搶在明國之前,滅去成國。“
這是錢鳳第三次提議出兵巴蜀,以往王敦尚有入主建康的雄心壯志,但隨着明軍的節節勝利,再有陶侃入都,王敦事實上被排擠了出去,使他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機,於是點點頭道:”士儀代寡人跑一趟成都,如何?“
”諾!“
錢鳳拱手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