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方數裡,也不知從哪兒殺出一隊騎兵,盔甲鮮明,人人張弓搭箭,呈扇形衝來!
“不好,是東海軍!”
於藥剎那間現出了恐懼之色。
“快撤,快撤!”
徐龕根本沒有整軍待戰的勇氣,翻身上馬,就要遁逃。
於藥連忙拉住繮繩,急道:“將軍,跑不得啊,一跑我軍就散了,天南海北,將再無將軍的容身之處,即使將軍北渡黃河投奔石勒,可無兵無卒,怕不是重不重用的問題,而是何時被奴輩所害!”
徐龕現出了窮途末路般的神色。
是的,於藥說的沒錯,但他哪有膽與楊彥再戰,東海軍精銳無匹,鬼神難擋,而自己的軍卒衣食不全,士氣低落,和流寇差不多,即便勉強逃出去,也逃不過東海軍的追殺。
徐龕心裡明白,既然東海軍出現在這裡,他的價值就沒了,以前楊彥養着他,是需要他騷擾郗鑑,今日分明是來收編鄒山的,無論郗鑑被殺被擒,楊彥都要先一步解決他。
因爲他的軍卒,成了一支流寇,任何人都不允許自己的地盤上有流寇四處流竄。
“將軍,目前只有兩策!”
於藥見着徐龕怔着了,連忙又道:“其一,與陳珍合軍,共抵東海軍,其二,全軍投降,或有條活路啊!”
徐龕回過神來,看了眼也因東海軍突然出現變得緊張萬分的郗鑑軍,便苦笑道:“陳珍怎會放我入寨,莫非不怕我趁勢奪了鄒山?
哈,想我徐龕征戰一生,破家滅戶不計其數,即便是石勒,也能周旋一二,到頭來竟落得一場空,罷了,罷了,降了也好,東海軍軍紀嚴明,士卒待遇豐厚,即便楊彥之不放過我,至少你等可活,傳令,全軍投降!“
“將軍!”
於藥虎目中射出了激憤之色,猛一抱拳。
徐龕如蒼老了幾歲,揮手嘆氣:“降了,降了罷!”
軍卒和普通將領反而如釋重負,在東海軍還未成軍之時,就破了閻平,進駐郯城不久,大破自己,擒拿王彭之的美夢成空,後於各路諸候與自己的戰鬥中急速壯大,不久前則連壓郯城鄉豪與淮北諸路諸候聯軍。
簡直是戰無不勝!
與這樣一支軍隊作戰,幾乎看不到勝利的希望,每個人的壓力極其巨大,更何況東海軍有着嚴明的紀律,並不是一支嗜血的獸性之軍,被東海軍俘虜,一般來說是兩個結果,要麼加入被吸收,要麼放歸爲民,不是太天怒人怨,輕易不會殺死。
這又使得與東海軍作戰,很難凝聚起必死的決心。
如今徐龕宣佈投降,顯然是最好的結果,合計近四千五百卒,紛紛放下武器,徐龕、於藥等一衆將領下馬牽繮,神色落寞中也帶着感慨。
不管怎麼說,四處流竄的日子結束了,流寇也好當啊,人人恨流寇,所以流寇必然小心翼翼,連覺都睡不安穩。
這次來收服郗鑑,楊彥帶了一萬卒,其中兩千騎作先鋒,以他的風格,行軍必有遊騎四處偵察,以馬匹連續奔跑五十里爲限,通常遊騎馳出二十來裡就必須歸隊,再換新的一批。
當得到遊騎回報,徐龕居然駐軍在鄒山腳下,這不吝於一個意外之喜,於是讓騎兵先行,力爭擒獲徐龕。
“圍住!”
荀豹手一揮。
騎兵漸漸放慢了速度,結成數個衝鋒陣形,四處散開,一旦有異動,可隨時圍剿。
徐龕等人默默等待,寨內,陳珍急的滿頭是汗,他想過東海軍早晚會殺上門,卻沒想到來的如此之快,以致於突然發現,自己竟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學徐龕,不安的等待東海軍的大隊來臨。
畢竟讓他衝殺出去,他沒這膽量。
不片刻,一支軍陣漸漸出現,旌旗林立,隊形齊整,給人一種極強的壓迫感,前方數百騎,爲首者正是楊彥。
徐龕與於藥相視一眼,均是從彼此目中看到了一絲無奈,如果說之前還能拼死一搏的話,那麼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任何翻身的機會了。
“走罷,去拜見楊府君!”
徐龕嘆了口氣,帶上衆將一步步的走過去,行至楊彥馬前,拜伏在地。
“罪將徐龕參見楊府君!”
“罪將於藥、於行、王奔……參見楊府君!”
身後衆將也跟着拜伏在地。
楊彥勒着馬僵,一一打量,眼神凌利,實則心裡嘆了口氣,這些人渾身破爛,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啊,與去年發兵征討徐龕時相比,形如天壤之別。
好一會兒,楊彥問道:“徐龕,你兩次敗於我手,終至今日田地,你可怨我?”
徐龕老老實實道:“成王敗寇,無甚好說,徐某這一生殺人無數,算是風光過了,即便死於府君劍下,亦甘心受誅,只求府君若有一絲可能,救出我質於襄國的妻兒,爲我留條血脈,此生再無憾。“
當初徐龕把妻兒質給石勒,那是他還活着,可以再生,血脈總有機會延續下去,但今天如果被楊彥斬殺,那徐家就斷根了,因此有此一請。
在親情上,古人絕對不如現代人重視,如劉邦逃命時把妻兒推下車,劉備也曾拋妻棄子,這和徐龕一脈相承,只要我活着,子嗣被殺絕都沒關係,因爲還能生,這是當時人的普遍價值觀,也與低下的生產力密不可分,不能按現代人的眼光說成無情無義。
古人生生死死見的太多,心理承受能力遠超現代人,但絕了嗣,就不一樣了。
”嗯~~“
楊彥點點頭道:”你很聰明,本將暫不殺你,起來罷!“
徐龕明白楊彥的意思,所謂你很聰明,是因自己明智的沒有提出請求楊彥善待部下將士。
在楊彥到達之前,他根據掌握的情況,仔細分析楊彥,發現在此人面前最好還是老老實實,別耍任何心眼,否則是自尋死路。
如果是別人,請求善待部下,或許會被冠以仁義之名,可在楊彥面前玩這套,就是邀買人心,你不死誰死?
徐龕覺得自己這步棋走對了,他倒是真心投降,因着過往在石勒與晉室間反覆搖擺,清楚楊彥不可能重用自己,卻也不願被楊彥猜疑,過個兩三年一杯鴆酒下肚,一命嗚呼。
能活着,他還想是好好活着。
“多謝府君!”
徐龕深施一禮,退去一邊。
楊彥又望向了於藥,問道:“於將軍,奉高還有多少丁口?“
於藥道:”尚有守卒一千,婦孺兩千餘人。“
”好!“
楊彥又道:”你妻兒皆在郯城,不過暫時你還不能與之團聚,我給你一千兵馬,去奉高把丁口接回郯城。“
”什麼?“
於藥猛擡頭望向了楊彥,目中現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家人完好已是讓他一喜,再讓自己回奉高接老弱婦孺,分明是有了重用之意啊!
於藥是一員猛將,當初數路諸候圍攻周堅,久攻不下,還是於藥率兩千餘軍殺入周堅營中,一路披荊斬棘,終手刃周堅,放在三國時期,於藥的地位就相當於典韋,可於萬軍從中取上將首級。
其實於藥追隨徐龕是典型的明珠暗投,徐龕自身也是猛將,與於藥互相配合,縱橫岱濟,所向披靡,可這兩人並沒有經世治國之才,在大的戰略方面也非所長,以致疲於奔命,一場場的勝利沒法轉化爲勝果,最終淪爲了流寇。
這就是一個輪迴,徐龕從流寇起家,搖身一變成朝庭藩鎮,從非法變成合法,本是大展身手之時,可這大好局面,硬生生被徐龕走進了死路絕路,要說於藥沒點微辭是不可能的。
他也想跟着明主,斬將奪旗,衝鋒陷陣,在史書上記下濃濃的一筆,不過對徐龕的怨念只是偶爾想想,背叛徐龕,另投新主尚不至於。
可這次不同,徐龕都降了,他爲楊彥效勞就沒了心理負擔,況且楊彥沒殺徐龕,這既顯示了信任與強烈的自信,也使得以於藥爲首的諸將心裡不會留有芥蒂。
“末將領命!”
於藥又深施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