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仍在持續,沈充的車陣就如一座絞肉機,絞殺着雙方的士卒,爲表示誠意,劉遐和韓晃的部隊暫未投入,騎兵也沒有投入,這部分兵力將於石虎到來之時,與郗鑑合力抵禦石虎。
就目前而言,沈充的車陣暫時無恙,楊彥的糧隊也看不出有失陷的可能,戰局暫時取得了勻勢,但石虎尚有兩萬餘卒,形勢並不樂觀。
一想到即將而來的慘烈,即使慘勝石虎,手下軍卒存活者未必能超過半數,每個人都是無比肉痛,可是局勢走到這一步,能怪誰呢?
當時勸說沈充退兵,劉遐和韓晃也有份啊!
“阿翁,兒怎覺得那楊彥之陣中有詐?”
劉肇向兩三裡外的運糧車隊張望了一番,就轉頭道。
“呃?”
衆人紛紛眺望,陸續發現了問題。
原來,陣中雙方因孔萇與沈充之戰過於慘烈,均是被吸引了注意力,先前還知道喊兩聲作個樣子,這時全忘了,全陣默不作聲,既顯得不合常理,又與數裡之外的烈戰格格不入。
“孃的!”
劉遐破口大罵道:“此子居心歹毒,當誅!”
劉肇也冷哼一聲:‘我說呢,那楊彥之不是挺能的麼,怎這麼快就抵擋不住呢,原來是裝的,把我們誘出來與石虎硬拼,他坐收漁翁之利!“
韓晃也有些不滿,但很快就搖了搖頭,這其實不能完全怪楊彥,歸根結底,還是各方各懷鬼胎,楊彥、蔡豹與候禮固然是以假作真,算計了己方一次,可沈充劉遐等人,何嘗就沒有利用楊彥爲王前驅的意思呢?
這隻能說楊彥技高一籌,與道德信義無關。
韓晃不由暗暗思忖起來,他對楊彥始終看不透,就以淮泗口來說,重要性不言而喻,生出覬覦之心不足爲奇,可誰來奪都合情合理,偏偏楊彥不行。
楊彥實力微弱,根基不穩,卻硬是通過一羣富臨縣鄉豪佔了淮泗口。
在見到楊彥之前,韓晃認爲這是年少氣盛,不知天高地厚的表現,只是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又發現並非如此,此子懂得進退分寸,該大膽的時候不會猶豫,該退縮的時候不會逞強,凡事留後手,暗中掌握着主動。
再從眼前的局面來看,雖然糧車暫時無恙,卻與本陣處於被分割包圍的狀態,如果無所作爲,早晚被逐一殲之,依着楊彥的作風,應該早料到有此結果,那麼,他有沒有後手呢,如果有,又是什麼?
韓晃把自己代入楊彥的角色,尋找着破局之道,這其實是一種沒有自信的表現,仗打到這個地步,完全是被逼的,假如有一絲可能,他都不會淌這混水,可淮陵回不去啊。
哪怕他帶着部下偷偷溜走,但糧草扣在沈充手上,沿途要經過蘭陵、東海、下邳才能回淮陵,迢迢千里,沒有村寨可供劫掠,憑着他的一兩千軍,攻打塢堡也幾乎沒有希望,只能留下來與沈充同進共退。
想必劉遐也是類似的處境。
沒糧,幹什麼都不行。
“石虎來了!”
韓晃突然面色一變!
西北方向,又有煙塵揚起,隨着距離接近,可以清晰看到兩翼各有三四千的騎兵,中軍的步卒超過一萬五,與孔萇軍相比,軍容更加整齊,移動的速度也更快。
錢鳳倒吸了口涼氣:“傳石季龍將兵,法令苛嚴,今見之,果名不虛傳,此戰已退無可退,稍有彷徨,便是兵敗身死之局,望兄匆要生怯!“
沈充的心裡不怵是不可能的,兩萬多的大軍與那日石虎僅領三千騎的視角衝擊力度截然不同,就連楊彥都現出了凝重之色,石虎親自押陣,好象整支隊伍的精神面貌都不同了。
說起來,楊彥和羯軍打的交道也算頻繁,但包括石瞻率領的一千中軍禁衛在內,沒有一次如今日般,讓他感到心悸,這就是將主的個人魄力。
‘難怪石虎威名赫赫!’
楊彥深吸了口氣,熱血開始沸騰起來,他渴望着在正面戰場上,堂堂正正的擊敗石虎,不過理智告訴他,現在還不行,自己太弱小了。
不過,來日方長!
……
“中山公,末將願爲前鋒,擒來沈士居獻功!“
石虎陣中,石瞻抱拳施禮,對於敗在楊彥手上的那一陣,他深以爲恥,無時不刻想要扳回場子。
”誒~~什麼前鋒,全軍壓上!“
石虎擺了擺手。
”郗鑑想必伏於左近,若是突如其來,該如何防備?“
石瞻遲疑道。
”呵!“
石虎冷冷一笑:”郗鑑老犬,徒具虛名,不過是一抱殘守舊,庸碌之輩耳,他若不來,尚能多逍遙些時日,若是來了,寡人行臺早已爲他預留一席之地,傳令,全軍進擊,天黑之前若不能下,督陣者歸營領罰!“
”諾!“
傳令親衛飛奔而出,道道命令下達,兩翼騎兵,中軍步卒,均是嗷嗷叫嚷,合計兩萬五千軍一涌而上!
這絕對是如驚濤駭浪,排山蹈海而來,無論是誰,這一刻均是色變。
劉遐握劍的手都有些顫抖,接連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把內心的恐懼壓下,轉頭向韓晃道:“此戰不容有失,唯有齊心協力,方有一線生機!”
韓晃也是心裡飄飄忽忽,如有堅城可守,石虎的兵再猛他都不懼,而此時此刻是於平原丘陵地帶,除了車陣,無所倚仗,難免心裡發慌。
其實無論是蘇峻還是韓晃,都沒有和羯人打過硬仗,他們的作戰經驗,大多來自於鄉豪之間的爭鬥,以及與青州曹嶷的有限衝突。
“韓某明白!”
韓晃也深吸了口氣,不過還是向遠處的糧車望了一眼。
軍中迅速調動,原本居於後陣的士卒,一隊隊的被調到陣前,弓弩手倚着車輛和木驢,槍兵居於陣中,不片刻,石虎軍便疾衝而來,戰鬥的烈度陡然達到了頂峰。
有石虎督陣就是不一樣,羯人壯如瘋魔,有的悍卒索性扯掉身上那沉重的鎧甲,猛一聲咆哮,一手撐盾,另一手挺着長矛,發足用力一蹬,埋頭往前直衝,再奮身一躍,踏着車輪躍上車頂,掄起長矛當棍子甩,直接掄倒了好幾個士卒。
“哈哈,痛快!”
這人剛剛仰天長嘯,便有密集的箭雨射來,穿透木盾,射在身上,帶出一蓬蓬鮮血,那笑聲戛然而止,即而栽倒於車後。
此人雖慘遭射殺,但他的瘋狂舉動卻點燃了情緒,諸多兵衆們狂嚎着扯掉兵甲,一窩蜂的疾衝,雖有被箭矢射殺,卻也有人成功立足,從車頂躍下,殺了過去!
羯軍的攻勢如此狂暴,讓沈充軍頗有幾分措手不及,幾名弓弩手猝不及待,便已被長矛活活捅死!
“殺奴就在此時!”
後陣有源源不斷的兵卒涌入,戰局進入了無序的撕殺階段,如絞肉機般,絞殺着一條條人命。
“速請郗公前來!”
沈充鬍渣倒豎,厲聲吩咐。
“諾!”
兩名前溪卒翻身上馬,從戰場的間隙揚長而去。
郗鑑就伏兵在十里外的一個山包後面,對戰局並非一無所知,他有斥候時刻打探着情況,每次帶來的消息,都讓他越發的心驚。
郗鑑也沒有打硬仗的經歷,光一個徐龕就把他逼的苦不堪言,更何況石虎?甚至他都有了帶隊回鄒山的衝動。
但理智告訴他,跑得了道人跑不了廟,若是沈充被擊潰,淮北將再無人能抵擋石虎,畢竟這次戰役,雙方投入的兵力將近八萬,失敗對於哪一方都是不可承受之重,尤其他的鄒山與泰山郡接壤,敗了的話,第一個倒黴的就是他,除非向羯奴投降。
“報郗公,沈府君有信使前來!”
就在他患得患失的時候,有親隨來報。
“罷了,生死成敗,就在今朝!”
郗鑑清楚這是沈充在催促自己,猛的把心一橫,喝道:“全軍出擊,支援沈府君!”
“諾!”
一陣呼喝之後,郗鑑六千卒,其中有騎兵近千向着戰場挺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