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將軍,西北方向十五里約有步騎兩萬向我軍靠近!”
一名親衛匆匆奔入陣中,急聲稟報。
“來的好!”
楊彥大喝一聲,看向了蔡豹和候禮。
二人也相視一眼。
其實以身作鉺,敵手還是以兇殘聞名的石虎,哪怕作了諸多準備,這兩人依然沒太大的信心,因此議定暫時把指揮權交由楊彥,畢竟楊彥每出奇謀妙計,堪稱驚豔。
楊彥看這一眼,只是確認一下。
蔡豹肅容拱手:“此役全仗楊郎,楊郎請放手施爲!”
“那本將就不客氣了!”
楊彥點了點頭,喚道:“佈陣!”
頓時,緊張的氣氛瀰漫了全軍,役夫把騾子套走,軍卒根據演習,推動糧車,佈置成三環陣,裡外三層,層層相扣,裡層與外層相隔的豁口犬牙交錯。
這是一種純防禦的圓陣,這樣的佈置,既能放一部分敵人入陣,集中局部優勢兵力圍而殲之,又可以防止敵騎一衝到底。
糧食依然裝載在車上,一來無處堆放,二來可以有效增加車的重量和穩定性,不至於被騎兵直接衝開,另有役夫把事先準備好的溼泥塗抹上廂壁。
役夫是沈充的人,楊彥雖不至於用役夫作戰,但後勤與搬運幾乎都交給了役夫,役夫們也知道這是生死關頭,沒人有議異。
車陣的最裡層則擠着一羣羣的騾子,撲哧撲哧打着響鼻,另除了部分固守的兵卒,便是歌舞姬和樂師等上百名女子。
這些女子養尊處優,從未沒經歷過戰火,再感受着陣中的緊張氣氛,很容易心生絕望,有一些竟掩面痛哭起來。
“別哭,別哭,我們要相信將軍,將軍一定能擊敗石虎!”
“事已至此,哭有何用,若是石虎破陣,大不了一死了之,若是下不了手,我來!”
憐香卻是揮舞着玉臂,大聲呼喝。
沈充對歌舞姬的管理類似於後世的江湖門派,分爲香清雅緻四個層級,凡名中帶香者,皆爲色藝雙絕,也管理着清雅緻三個層級的歌舞姬。
前溪莊上,名中帶香的女子只有十幾個,憐香是這一行人的首領,一般來說,香已經不能等同於普通侍妾了,哪怕是沈氏族人都不能強行要求爲自己侍寢,她們只聽從沈充和沈勁的安排,接觸的也幾乎都是頂級士族。
在憐香的勸說下,衆女的哭聲漸止,這並不是代表不想哭,而是不敢哭了,均是強行捂着嘴,無聲的抽泣,紅紅的眼眸不安的望向陣外。
憐香心知也只能這樣,邀功似的看了眼楊彥。
楊彥略一點頭,帶上親衛,匆匆行向外陣。
如今軍中,除了親衛貼身保護楊彥,全部是騾子軍,對蔡豹和候禮的底楊彥不清楚,但他那兩千卒,除了弓弩手,就是擅鴛鴦陣的精銳,如援軍及時能來的話,他還是有信心抵擋一陣的。
站在高處,楊彥向外眺望,漸漸地,西北方向有煙塵升起,數支隊伍穩步行來,其中騎兵約有五千,步卒組成三個方陣,乍一看整整齊齊,可若是細看,陣內亂糟糟的,毫無章法,只簡單的區分出弓箭手與步卒,披甲率僅兩成左右,幾乎沒有大型的器械。
這好理解,畢竟由徐龕寨中過來隔着幾十裡的距離,過於笨重的裝備沒法攜帶。
蔡豹現出瞭如釋重負之色,點點頭道:“老夫放心了,純憑人力攻打,怕是沒個數日,休想攻破車陣。”
候禮也鬆了口氣道:“況且我軍就是糧隊,糧食取之即食,不虞有缺糧之憂。”
楊彥沉吟道:“石虎非是駑鈍之輩,此戰關鍵,不在於我們,我們只是誘餌,耗費過大的代價吃掉我們對整個戰局不起決定作用,故決戰在外而不在於內,只有正面擊破沈府君等諸部聯軍,才能奠定真正的勝機。
當然了,我們也不可因此而鬆懈,若是我軍不堪一擊,也許石虎會順手捏碎,只要能頂住一波猛烈的衝鋒,石虎於情於理都只會圍而不攻。“
”楊郎言之有理!“
蔡豹候禮紛紛贊同。
漸漸地,隨着軍陣愈發接近,一面孔字大旗被辯認出來。
蔡豹驚呼道:“難道是孔萇?”
孔萇也是十八騎之一,與桃豹相比,更加勇猛,也更得石勒信重,往往擔任前鋒。
楊彥輕笑道:“越是老將,越是沉穩,越識輕重,若是年輕驍將領軍,我還擔心他不識石虎意圖,一味強攻呢,孔萇必不會莽撞。“
蔡豹與候禮都覺得心裡怪怪的,楊彥不就是年輕驍將麼,可是聽他的語氣,完全是一副老將的作派,不由交換了個哭笑不得的眼神。
來人正是孔萇,對楊彥沒什麼特殊的印象,只是桃豹折於楊彥之手,讓他頗爲意外,但也僅止於意外。
在他想來,東海軍騎兵受限於人數,再精銳也難以在大軍團作戰中起着克敵制勝的關鍵,多半是桃豹託大了,才陰溝裡翻了船。
其實十八騎之間也有競爭,都是跟隨石勒起家的老兄弟,彼此互不服氣,桃豹被殺,等於少了個競爭對手,他更多的還是暗喜,且收攏的桃豹散卒,也盡歸於他的麾下。
別看只有一千多卒,卻均是長年鏖戰的騎兵,足以抵得上靈敏千精銳步卒,令他的實力有了中等程度的增長。
不過也確實如楊彥判斷,孔萇給人的印象是一員猛將,實則是粗中有細,老成持重,畢竟在十餘年的征戰中,魯莽之輩早已爲王前驅了,能活下來的,都各有保命之道。
“止步!”
眼見距車陣還有兩裡,孔萇猛一揮手。
一道道命令傳出,各營先後停了下來,這時就能看出差距了。
五千騎率先停下,羯人與諸胡佔了大半,隊形雖然在楊彥看來,非常散亂,但羯人用騎,很少講究隊形,往往是一鼓作氣的猛衝猛殺,以勢壓人,與楊彥在作戰理念上完全不同。
騎兵的作用是什麼?
他們認爲,騎兵就是硬衝猛打,如楊彥那樣把騎兵當步卒操演,約束的整整齊齊作戰,難免小家子氣,也有失騎兵驍勇狂放的氣概。
再次是屬於孔萇自己的部曲,這也是跟了他很長時間的老卒,隊伍中褐發碧眼的羯人約佔三分之一,最次是裹挾而來的塢堡武裝與作爲先登的泰山鄉人,這部分約有萬餘,幾乎都是晉人。
孔萇不急於進攻,騎在馬上,居高臨下觀察着前方的車陣,以他的視角,看不清裡面的情況,但倚着車陣的弓弩手還是隱約可見,不禁皺了皺眉。
由於是三層車陣的緣故,車陣的範圍並不大,這很容易會給人一種防守異常密集的印象。
其實劫糧車就等同於決戰,這與石虎一開始的戰略是有衝突的,但石虎沒法置之不理,首先他自己的糧草還沒奢侈到對千輛糧車看不上眼的地步。
其實,如果糧食平平安安的運進了菟裘城,沈充軍必然士氣大增,那兩軍就真的成了拼消耗的相持戰了,因此石虎不得不派軍來劫,而且人少了還存在着反被沈充擊潰的可能性,必須要全軍壓上,這迫使他提前發動進攻。
當然了,提前進攻石虎也有充足信心,野戰他還從來沒怵過誰。
孔萇充分領會石虎的意圖,在他的戰術安排中,對楊彥這支隊伍以圍困爲主,兼防着騎兵衝出,他的主要任務還是配合石虎主力,圍點打援,重創晉軍。
可這並不意味着孔萇會放任楊彥逍遙自在,如果能擊破這支糧隊,沈充幾乎就敗局已定,除了獻降,沒有別的路可走。
“陳將軍,由你率泰山鄉人打頭陣!”
孔萇轉頭道。
陳將軍就是陳川,原豫南蓬陂塢堡主,曾與祖逖是同盟關係,卻因部將李頭頗得祖逖禮遇,常嘆道:我若能得祖逖爲主,雖死無恨。
陳川聞知大怒,殺死李頭,李頭親信馮寵率所部四百餘人投奔祖逖,陳川更怒,派部將魏碩劫掠豫州,結果敗於祖逖之手,陳川自覺不敵,於是率部歸附石勒,又於前年,祖逖征討陳川,石虎率五萬大軍救援,退去祖逖之後,便帶着陳川回師襄國。
要說投了羯趙,沒有悔意是不可能的,但陳川已無法可想,這次自領部曲三千隨石虎出征。
“諾!”
陳川深吸了口氣,抱拳施禮,匆匆趕往自己的陣中,雖然打頭陣的傷亡很大,不過還有五千泰山鄉人可作爲先登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