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下起了雨,瓢潑一般。
君碧跪在自己院子裡,不起來,綠冬也一同跪着。
君碧面無表情,茉青閣沒有電燈。
時間過得極快,一會兒便到了四更天兒,庹家宅邸西邊鬧哄哄的,君碧曉得那是二姨太出事了。
君碧雙手抱在胸前,沒有哭泣,只是靜靜的跪在冰涼的石頭上,她在等待,等待庹家的人爲她宣判死刑。
果然一會兒功夫,茉青閣的苑兒門被一干下人打開了,衆人提着燈籠。
“老太太吩咐,請三姨太跟咱們去菊香閣一趟。”一個老媽子粗聲粗氣道。
君碧跪在地上,嘴角擠出一絲冷冷的笑意,“這麼快?”
衆人下人見君碧跪在地上,並沒有起來的意思,又提高聲音道:“還望三姨太跟我們走一趟,不要讓我們這做下人的,難堪纔是。”
“庹府上下誰敢違抗老太太的意思啊!”一個丫頭尖聲尖氣道。
君碧知道素日裡,庹府裡的丫頭婆子最勢利,見着這房得寵就巴結過去,若是見着這房不起眼連一日三餐都不給送齊。
綠冬慢慢起身,扶起渾身已經僵硬的君碧。
君碧站起來,腳下一陣踉蹌又倒在雨水裡,跪的太久了,雙腿都已經發麻了。
衆丫頭婆子連忙躲開,“哎喲,我的衣服,被這濺起的雨水打溼了。”
“劉媽媽,我聽說,你身上的這身兒衣裳是大太太賞給你的。”一個丫頭提着燈籠故意這般言詞道。
綠冬蹲下去慢慢扶起君碧,“你們這些人,好歹三姨太還是主子,竟這般猖狂。”
一個年紀稍微大點的老媽媽提着燈籠走進些,“裝什麼裝,過了今晚指不定還是不是呢?”
綠冬氣得面色發青,吃力的扶着君碧,“你們這些……”
“好了,我們走吧!”君碧終於說話了,面色蒼白,嘴脣發紫。
君碧在綠冬的攙扶下,走得很慢,雨下的有些急,順着屋檐落下來,四周的葉蔓一顫一顫的如同鬼魅一般。
君碧雙腿發麻,實在是走不動了,衆丫頭婆子厭惡的退回來,駕着君碧便往前走去。綠冬一個人在一羣人後面,一瘸一拐的。
菊香閣裡燈火通明,庹家所有人都在,君碧被拖到劉瑞希寢室外邊。
衆丫頭婆子一把將君碧扔在地上,君碧趴在地上,擡起頭,尹碧華坐在軟墊椅子上,雙目威嚴的瞧着她。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君碧身子一側,趴在地上,擡起頭來嘴角溢出一絲血跡。
“老太太,仔細手疼!”香兒連忙抓住尹碧華的左手。
綠冬跪在地上,扶起面色蠟黃的君碧,一個勁兒的哭泣。君碧什麼話也不說,眼淚流在瘦弱的面頰上,瞧上去甚是惹人憐惜,但是今晚卻沒有人憐惜她。
“二姨太,用力,用力啊!”裡屋傳來接生婆的聲音。
“啊……”劉瑞希的尖叫聲,君碧身子一顫,微微閉上雙目,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蔓延全身。
綠冬用灰色的闊袖抹去君碧嘴角的血,低聲抽泣着。
一會兒接生的老媽子便端着一個托盤過來了:“老太太,二姨太的孩子已經沒有了,是個已成型的男胎。”
尹碧華左手緊緊的捂住胸口,面頰上掛着淚水,雙目瞧着滿是傷痛。
“老太太請節哀,孩子還會有的。”香兒緊眉一邊爲尹碧華擦拭面龐上的淚水,一邊細聲安慰道。
香兒扭頭瞧了瞧跪在地板上的君碧,雙目滿是無奈,她曉得君碧的無奈,自然也曉得君碧是無辜的。但是在這樣的大宅子裡,每個人都想要很多東西,每個人都是可憐的。
一會兒尹碧華擡起左手搖了搖,接生的婆子立即利索的端着托盤走開了。
尹碧華側過身子瞧着已經麻木的君碧,“你說,你爲何要給二姨太送那碗,放有大量赤芍的乳鴿湯?”
君碧稍稍側身,趴在地上,慢慢擡起頭來:“因爲我心有不甘。”
尹碧華被君碧的話嚇一跳,身子一顫,因爲她瞭解君碧,她是一個溫墨柔弱的人,更不屑於庹家的你爭我鬥。
正在這時候,李連芳摸着眼淚過來了。
“娘,這是怎麼回事?聽說……聽說妹妹肚子裡的孩子沒了?”李連芳坐在尹碧華的身旁,一個勁兒的摸着眼淚。
“這你可得好好問問三姨太了!”尹碧華字字句句若刀子般,刺在君碧已經千瘡百孔的心裡。
李連芳停止了哭泣,側過身子,嘴角露出一絲陰謀得逞的笑容。
“三姨太?”
“是啊,我也很吃驚,你說這素日裡瞧着多麼端莊溫默的人兒,會是謀害庹家子嗣的劊子手。連芳,你說你信嗎?”尹碧華雙目瞧着李連芳,語氣極其重。
李連芳擡起頭瞧見尹碧華正細細的瞧着自己,面色瞬間變了色,“三姨太,你可說仔細了。不然我這當家太太可難以立規矩,在庹家從未出現過姨太太謀害子嗣的事情。”
君碧擡起頭,雙目無神:“我說了,我心有不甘。”
李連芳側了側身子,雙目閃爍,瞧着君碧:“如何不甘?”
“因爲我想得到大爺的愛,可是我在他面前時那麼的卑微。我想的得到在庹家的地位,可是……”
“夠了。”李連芳面色通紅,甚是激動。因爲君碧說的,就是她自己,她不敢說的,君碧全說了。
尹碧華雙目緊緊盯着李連芳,李連芳雙手拿着生絲手絹,食指不住的撥弄着手絹。手絹上一副日出牡丹圖,已經被弄得變了形,皺皺巴巴的在那裡。
“連芳,你說該怎辦?”尹碧華面色嚴肅,雙目像漆黑的夜鶯,李連芳不敢正眼瞧尹碧華。
李連芳側目,瞧着君碧憔悴的面龐,雙目若死灰般,“既然三姨太承認是自己做的,那麼就……”
“把她關在廢苑兒的閣樓上去吧,從此除了八月十五不許回孃家,每日會有廚房的丫頭婆子送飯過去。”尹碧華起身威嚴的說道。
李連芳見尹碧華如此決絕,心中暗喜,這樣一來很快庹家就會忘記有這麼一個人兒。自己真是一箭雙鵰,既除去了二姨太肚子裡的孩子,又禁足了一位姨太太,這樣就斷了大爺的念想,不至於擔心有一天她會得寵。
“既然是孃的意思,那麼就這麼辦吧。”李連芳淡淡的,低垂着頭,但是心裡卻是歡喜的。
若是有一天大爺捨不得了,不忍心了也不會怨自己懲罰三姨太太重了,這一切都是老太太的意思,與自己無關。
“來人,將三姨太拉去廢苑兒,從此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其餘的人踏進去半步。”尹碧華起身,說完轉身就踱步離開了。
李連芳瞧着衆丫頭婆子把君碧帶走後,徘徊在劉瑞希寢室內。
劉瑞希面頰慘白,眼角還有淚痕,這是她第二次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心中的痛楚作爲一個女人,李連芳比誰都懂。
但是誰讓她們都生在這大宅子裡呢,是誰的錯,究竟誰纔是受害人。
天總算是亮了,庹家所有的人都不敢聲張昨兒夜裡發生的事,庹鶩寬還被矇在鼓裡。
晨起,庹鶩寬準備給住在茶園那邊的李老伯送些中藥過去。
李老伯原是庹家妙手回春堂的老夥計,在藥鋪爲了救老爺子被塌下來的木架生生除去一條腿,所以每個月庹家都會派人送些藥和生活用品過去。
眼下妙手回春堂甚忙,庹鶩寬自己便親自送過去了。
最近恰逢梅雨時節,山路又陡又滑,走起來極其困難。
突然又下起了雨,庹鶩寬瞧着前面寺廟裡一絲青煙飄出來,看來有人也被這急湍的雨水困着不能回去。
庹鶩寬疾步過去,推開寺廟的房門一瞧,竟然是墨婉。
墨婉坐在地上,一襲深色的上衣,左手抱着左肩,頭髮溼漉漉的。庹鶩寬站在門口,緊眉雙目飽滿情深的瞧着墨婉。
“既然同被山雨困在這裡,也算是有緣,就進來把衣服烤乾吧。”墨婉柔聲道。
庹鶩寬緩緩踱步進去,“若你曉得是我,還會認爲是有緣人嗎?”
墨婉聞聲,擡起頭,庹鶩寬正緊切的瞧着自己。
“是你?”墨婉站起來,腳下一陣踉蹌。
庹鶩寬緊忙扶着她,墨婉面色蒼白,看來是被這雨淋的。
墨婉迅速離開庹鶩寬懷裡,站在原地,面色微微泛紅:“既然同困雨中,那庹少爺就請自便。”
庹鶩寬方纔抓住墨婉的手,覺着她身子發熱,想必是先前太操勞,又因爲銀絲蘇繡大病一場的緣故。
“墨婉,你發熱了,你在這裡等着,帶我弄些魚腥草回來。”庹鶩寬說完便踱步出了寺廟。
墨婉緊忙追過去,瞧着庹鶩寬寬闊的背影消失在風雨裡,眼前一陣眩暈,倒在地上。
庹鶩寬回來,瞧着墨婉在寺廟前暈倒了,雨水順着屋檐滴在她身上。庹鶩寬緊忙抱起墨婉,踱步進去將火生好。
庹鶩寬抱着墨婉,雙目細細的瞧着她,這般美麗的女子卻被捲入了這場紛爭之中。到底是誰的罪過,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