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子鎮又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梅雨時節就這麼來了,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了,少說也得下個十天半個月。
遠遠瞧去,信子鎮霧氣朦朧一片。
墨婉在蒯家繡莊不肯回蒯家去,蒯華笙始終不想傷害尹碧華,畢竟當年是自己拋棄了已經懷有身孕的她,令她蒙羞,並遠走他鄉,最後聽聞自己在信子鎮,眼巴巴的趕來,自己已經另娶她人了。
蒯華笙覺着,今年採完茶,蒯家定能好轉。
瞧着茶園綠油油的一片,看來今年茶魁非蒯家莫屬。
庹家的西湖龍井,今年生了紅蟲,損失不小,是無望再爭奪今年茶魁了。
蒯家繡莊眼下瞧來,除了接一些一般繡娘都能繡出來的繡品外,已經是一個空殼了。墨婉再次被打擊,元氣大傷,日日扶在蒯家繡莊內房的牀榻之上。
蒯俊傑知曉了此事,放下手中的活兒,跑到蒯家繡莊內房。
瞧着墨婉,只着一襲白衣的內襯,面色蠟黃,一頭蓬亂的青絲,不管蒯俊傑怎麼問她都不搭理。
“戀蝶,小姐幾日沒吃東西了?”蒯俊傑瞧着墨婉心疼的問道。
戀蝶低垂着頭,小心翼翼的踱步前來,“少爺,前兒下午小姐聽到此事後便在沒有進食了。”
“啪!”蒯俊傑將自己手中的麻布用力的扔在地上,雙目通紅。
戀蝶低着頭站在此處,身子一抖。
蒯俊傑伸出手,溫柔的抹了抹墨婉的額頭,“小姐可曾睡過覺。”
“少爺,小姐已經快兩天沒有閤眼了,就這麼坐着,也不和我們說說話,大夫來瞧過了,說是心病。”張媽媽端着一盆熱水進來,焦急道。
蒯俊傑雙目滿是憐惜的目光,瞧着墨婉,伸手一把將她摟在懷裡。墨婉身子僵硬的靠在蒯俊傑的肩頭,雙頰濯濯淌出淚水來了。
一會兒,便大聲哭了起來,總算是好的,總算是發泄出來了。
蒯俊傑抱着墨婉,輕輕的拍着她的背,緊眉自責:“都怪我,都是我的錯。”
說完一錘打在牀沿上,骨節間已經溢出了斑斑駁駁的血跡來。
“少爺,這不是你的錯。”戀蝶見着,心疼不已,連忙跪在蒯俊傑面前,哭着拉住他。
窗外一絲寒風鑽進來,張媽媽立即踱步上前關了窗戶,墨婉苦累了,漸漸閉上雙目。
蒯俊傑溫和的放她睡在,繡有錦花圖案的方形枕頭上。
戀蝶在一旁抹着眼淚,張媽媽倒是鬆了一口氣,“小姐總算是可以歇會兒了。”
蒯俊傑瞧着墨婉密卷的睫毛上,滿是顆顆晶瑩的淚珠,心間懊悔不已,自己不該讓她一個人承受這一切,自己是蒯家的大少爺,還不及這個女子勇敢。
蒯俊傑瞧着墨婉已經睡下了,起身氣勢洶洶的踱步走開了。
庹家
庹鶩寬瞧着尹碧華沒在房間,便推開房門,踱步進去了。
庹鶩寬伸手摸着這房間裡的每一樣東西,發現一直在自己心目中霸氣能幹的孃親,自己一直恭恭敬敬孝順的孃親是如此的陌生。
“她背後,究竟還有多少不爲人知的事情。”庹鶩寬緊眉默唸道。
突地擡頭瞧見了,屏風後面的牆上正掛着自己去裝裱的半幅《陶春圖》,庹鶩寬慢慢走過去,仰起頭雙目若有所思的瞧着它。
就是這幅《陶春圖》,害了多少人,惹下了多少禍事。
庹鶩寬瞧着上面灼灼其華的桃花,心頭又想起的墨婉,着一襲粉淺色的上衣,雙頰微紅,站在庹家門前,朝自己溫婉一笑。
一個如花的女子因爲這幅《陶春圖》,竟然搭上了自己所有的青春,現在又淪入到這場大陰謀裡。
突然門“吱!”一聲打開了,尹碧華進來了,香兒見着庹鶩寬在這裡,頷首一禮:“少爺!”
尹碧華瞧着庹鶩寬在自己房間裡甚是驚訝,擡起頭再瞧瞧《陶春圖》,雙目微寒。
“你不在妙手回春堂,在我房裡做什麼?”尹碧華字字句句皆是責備的語氣。
庹鶩寬擡起頭,眉心緊鎖,雙目徐徐望向不遠處的尹碧華:“娘,這是你的房間,我是你的兒子,我有何來不得?”
尹碧華見庹鶩寬言語之間滿是怨恨和責備,自己也覺得有些理虧,沉默了一會兒。
庹鶩寬慢慢踱步走過去,“娘,我不記得上次走近你房裡是什麼了,是我八歲的時候,不,我記得是我七歲的時候。”
尹碧華雙目愕然的瞧着庹鶩寬,香兒見窗戶開着,立即上前和上,春寒綿雨,難免會着涼。
尹碧華微微低垂着頭,踱步到細絲軟墊椅子上端坐着:“寬兒,娘都是爲了你。”
“爲了我?”庹鶩寬緊眉疑惑道。
香兒過來,小心翼翼道:“少爺,其實你不知道,老太太也很苦……”
“放肆,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嗎?”尹碧華見香兒觸及自己內心的秘密,不覺間又開始發怒了。
“娘,你永遠都要這麼和別人說話麼?”庹鶩寬小聲道,雙目緊緊盯着尹碧華。
香兒自知是多嘴了,立即在一旁低垂着頭,不做聲了。
“娘,雖然我不曉得你和蒯老爺之間有什麼恩恩怨怨,但是寬兒求你放過蒯家,也放過你自己吧。”庹鶩寬坐下來,拉着尹碧華的左手緊眉細語道。
尹碧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絕不可能。”
庹鶩寬實感無賴:“娘,你和蒯老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毀了我一輩子,現在又因爲他我的兒子跟我反目成仇。”尹碧華越說越激動,字字句句滿是怨恨。
庹鶩寬起身,上前取下《陶春圖》,“娘,把這繡作還給蒯家吧。”
尹碧華裂開嘴,輕輕一笑:“怎麼還?”
“我……”
“你是去蒯家告訴我偷了她們千金難求的繡品呢,還是上巡捕房去告訴他們我……”
“娘,不是那個意思。”
“老太太,不好了,蒯家少爺在大廳鬧事。”找媽媽急匆匆的跑進來。
“什麼?”尹碧華連忙起身,香兒立刻過去攙扶着。
庹鶩寬瞧着尹碧華急切離去的背影,低頭不語,但馬上又踱步趕了去。
尹碧華氣勢洶洶的來到庹家大廳,蒯俊傑正在砸東西。
“放肆,這是在庹家不是蒯家,來人啊,把他綁起來。”尹碧華左手捏着生絲手帕,右手指向蒯俊傑,咄咄逼人。
只見蒯俊傑着一襲灰色的上衣,頭髮已經被雨淋溼,雙目滿是怨恨。
三個家丁聽聞便上前抓住蒯俊傑,蒯俊傑使勁掙扎着,眼睛掉在地上,頓時覺着眼前霧濛濛的一片。
“你這老妖怪,你會遭報應的。”蒯俊傑依舊不依不饒的罵着尹碧華。
尹碧華聽後特別生氣,渾身顫抖,雙目像是可以噴出火般。
“你這老妖怪……”
“啪!”一個響亮耳光迴盪在庹家大廳裡,頓時四周安靜了下來。
蒯俊傑左臉被尹碧華戒指劃破,已經滲出血來。
四目相對,感覺很熟悉,但此刻滿是仇恨,無休無止的恨與怨。
蒯俊傑使勁兒掙扎着,但終究是徒勞,尹碧華瞧着蒯俊傑左臉上的那顆痣突兀得很。
“把他給我扔出去!”尹碧華瞧着蒯俊傑實感厭惡,擡起左手朝門的方向一指,聲音堅定有力。
“是,老太太!”三個家丁應了一聲抓住還在使勁兒掙扎的蒯俊傑就往門邊拽。
“你這老巫婆……你會遭報應的。”蒯俊傑依舊不依不饒的吼道。
“啪!”蒯俊傑被三個家丁扔到了門外,門前的積水濺起來又落在蒯俊傑本來就溼透的衣服上。
蒯俊傑趴在地上,雙手握拳,狠狠的砸在地上,自己明明是來討回公道的,明明是來爲墨婉申訴委屈的,但是此刻自己卻被弄得傷痕累累、狼狽不堪。
突地,蒯俊傑眼前出現了一雙腳,自己頭頂撐着一把傘爲自己遮住了鋪天蓋地的雨水。
蒯俊傑吃力的擡起頭,竟然是庹鶩寬,他左手撐着雨傘,右手拿着自己的眼睛,雙目滿是擔憂,眉心緊鎖。
“滾!”蒯俊傑吃力的站起來,推開庹鶩寬。
“你不要見誰都咬好不好?”庹鶩寬被推得腳下一陣踉蹌,有些生氣。
蒯俊傑瞧着庹鶩寬,仰着頭笑了起來,然後慢慢踱步上前:“你們庹家先是害得《陶春圖》失竊,現在又假裝定下銀絲蘇繡,把我們蒯家掏空,你有什麼衝我來啊,你知道嗎?因爲你,我爹病了,我最心愛的女人病了,她爲了這每一幅繡作畫了多少心血,你知道嗎?”
庹鶩寬瞧着蒯俊傑咆哮着,心頭一顫:“對不起,蒯少爺,我會想辦法解決。”
“你解決,這一切都是那老巫婆和你們庹家所有人的陰謀,你別再這裡假惺惺的了。”蒯俊傑說完掉頭就走了。
庹鶩寬瞧着他顛簸着離去的背影,心亂如麻,墨婉還好嗎,她怎麼樣?
尹碧華氣急了,坐在大廳的主位上,瞧着數位家丁收拾方纔被蒯俊傑砸壞了的椅子,不禁嘆氣。
尹碧華腦海裡不禁想起蒯俊傑左臉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痣,他那聲“老巫婆”一直迴響在自己耳邊,那怨恨的眼神,到底像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