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從淨房裡出來,穿着鬆軟的月白色小襖,坐在暖閣裡的炕上,手上拿着錦玉的信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冬暖和巧巧一個正在往炕子裡添火,一個正收拾被褥,聽到笑聲,連忙問道:“姑娘,公子又在信上寫了什麼好玩的,值得您這麼高興?”
錦繡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拿着信上上下下再看了一遍,說:“這小子,仗着我的名頭,在京裡耀武揚威,弄弄玄虛呢,也不怕被穿了幫。”
冬暖壓根不願相信:“公子會是那樣的人嗎?”
“我與他自小生活在一起,他什麼性子,我還不瞭解嗎?”上回她也不過是例行弄了些外傷藥丸,以及製作好的一些成品藥丸一併捎了回去,讓他帶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誰曾想,這小子居然拿來用作人情。她給的金創藥,可是以雲南白藥的藥方配製而成,效果自然是最好的,還有治傷寒的藥物治療普通的感冒還是不錯的,這小子倒是毫不憐惜,一腦腦地拿去做人情,用完了就再向她要。
錦繡也知道,錦玉一個人在京裡,雖說有沈閣老鍾閣老拂照,但總歸是無父無母無靠山的半大孩子,京裡權貴如雲,隨便出來一個就是大有來着的,國子監也不是普通人就混進去的,若沒有一點令人信服的本事,自然要受排濟。
錦玉雖說頂着沈閣老門生的身份,可家世實在太過寒微,自然要另劈奇徑,利用姐姐的醫術收買人心,還是不錯的法子。尤其目前錦繡的名氣確實是如日中天,古代醫療條件落後,權貴們更是惜命的很,自然抱着得罪任何人都不能得罪大夫的心思,尤其是像錦繡這樣名動一方的神醫,犯不着去特意巴結,但相互交好,以便以後隨時都能用得着。
錦玉投其所好,拿姐姐自制的藥丸去做人情,自然成效不錯,錦繡也是支持的。但一想到錦玉靠着她給的那些藥丸,在國子監裡橫着走,仍是感到不可思議。
特別是錦繡給錦玉捎去的專門緩解眼睛疲勞謹防視力下降的眼藥水,在國子監廣泛受歡迎後,這小子居然坐地起價,一瓶叫價十兩銀子,短短一個多月,就讓他賺足了銀子,怎不讓她又好氣又好笑?更甚者,人家給了他銀子,還對他感恩戴德,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忽然間,錦繡有種奇怪的想法,以錦玉能言善辯的本領,相信日後在官場上應該會混得如魚似水吧,瞧他那不打草稿的忽悠本領,連她這個有着現代靈魂的人都歎爲觀止。
冬暖笑着說:“公子這般厲害,姑娘應該放心纔是。怎的還愁眉苦臉的?”
錦繡回過神來,笑了笑說:“我倒是不擔心他混得不好,我只是擔心,他將來娶的姑娘會很受罪就是了。”
冬暖捂脣笑了起來,“姑娘,您自己的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就操心起公子的事來。”
巧巧也跟着道,“若是姑娘想早早看到公子娶親,就先把自己嫁了再說吧。”
錦繡瞪她,“死丫頭,皮在癢了不成?”
巧巧連忙吐吐舌頭,“奴婢該死,一時嘴快。奴婢該打,該打。只是姑娘呀,再過三個月您就十八歲了,按江浙人家的習慣,還要算虛歲的,姑娘就真的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婚事?”
錦繡長長一嘆,“你以爲我不擔心呀?”
冬暖見她神色抑鬱,連忙安慰說:“姑娘不要着急,正所謂好事多磨,有一句老話叫姻緣天註定,等緣份來了,自然就好了。”
錦繡腦海裡下意識地浮現起趙九凌那張可惡又囂張的臉來,很快甩甩頭,她雖然對這廝守有點點想頭,但也知道,這貨並非自己的良配,偶爾在腦海裡臆想一下當王妃的威風倒是可以,但若成了魔可就不好了。
巧巧正在整理藥箱,“這陣子錦繡丸用得極快,箱子裡都沒多少了,明日還得去補貨才成。”
錦繡怔了怔,“又沒了嗎?”前兩天才補了滿滿幾瓶來着,這陣子也很少用到藥箱的機會,也沒有出過私診,哪會用的這般快。
巧巧清點了瓶子裡的藥丸,埋怨道:“不止錦繡丸用的快,連錦繡白藥也還只剩下兩瓶。那個何大人也真是的,就那麼點傷,還好意思天天來要。”想起何勁,巧巧卻是一肚子的氣,其實按何勁那樣的傷,也只需吃三粒錦繡丸,外搽的錦繡白藥也只需一瓶罷了。也不知他怎麼用的,從受傷到現在,也纔不到五天,就用去了不下二十粒錦繡丸,五瓶錦繡白藥了。更氣人的是,還以他的名庖又向她們要了好幾瓶上好的金創藥,實在太氣人了。
錦繡說:“何勁是高官子弟,自然惜命。這不足爲奇。”
巧巧忿忿不平,“可是這些藥也不便宜呀,他倒好,一個人就用去那麼多藥。”雖然錦繡去藥坊拿成藥並不花任何錢,可藥坊的製藥成本卻是要記入公賬的。
錦繡笑了笑,沒說什麼,反正他的傷也已經快好了,也不會再有機會用到藥了,也就沒有多想。
倒是冬暖卻是一臉沉思的模樣,她眼珠子轉了轉,對錦繡小聲道:“姑娘,不知您發現沒?奴婢總覺得那何勁這陣子怪怪的。”
冬暖與錦繡一樣,當着何勁的面稱他爲何大人,私底下就是直呼其名。
錦繡怔了怔,說:“連你也察覺出來了?”她以爲就她一個人有這種感覺呢?
冬暖狠狠地點頭,“嗯,早就察覺出來了。”
錦繡蹙眉,“你覺得他哪裡怪了?”
冬暖仔細想了想,說:“這個,奴婢也不知該怎麼說,總之,何勁確實有些怪怪的。”
而趙九凌憑着他王爺的身份,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悠然閣,悄然進入暖閣後,便聽到冬暖這麼一句話,當場就心裡一個咯噔,暗想:難不成,錦繡也知道何勁對她的心思了?
心裡想着,腳步卻停了下來。
暖閣裡的主僕三人絲毫不知外頭已有人偷聽壁角,說:“甭去管他了,反正他不再怪,也不會像趙九凌那般恩將仇報吧?”
“奴婢感覺何勁對姑娘並沒有惡意的。”她頓了頓,又說,“不過話又說回來,那何勁近日的表現,倒讓奴婢想起了一件事。”
“什麼事?”
冬暖一臉的凝重,“姑娘可還記得,當初楚王找姑娘麻煩之前,不也對姑娘禮貌有加?今天看病,明天抓藥的。可結果呢?卻那般設計陷害姑娘。”冬暖之所能成爲錦繡的頭號心腹,自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僕,性格相投,看法一致,纔會大合錦繡的口味。
錦繡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反駁:“應該不至於吧?”她可是救了他老子呢。
冬暖還要說什麼,忽然趙九凌大步從外頭進來,夾雜着一身的冷氣,伴隨着他陰鷙的質問:“在你眼裡,本王就是這麼不堪的人?”
主僕三人被忽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呆住了,尤其是冬暖,更是臉色發白,雙腿一軟就跪了下去。
慘了慘了,她背後說楚王的壞話還被抓個正着,以他睚眥必報的性子,她的小命休矣。
錦繡也嚇得不輕,他拍着胸口,瞪着他:“你來做什麼?”看到他一臉的殺氣騰騰,又忍不住道:“你要幹什麼?”
“出去,這麼晚了,我要歇下了。”她兇巴巴地叫道。
趙九凌這時候也恢復了理智,他想到自己來的目的,深吸口氣,緊握了拳頭,“我來,是向你道歉的。”
“……”錦繡雙眸呆滯,她沒聽錯吧?
趙九凌伸手捂着脣,輕咳一聲,抑制不住的紅暈往古胴色的兩邊臉頰蔓延開去。
“那個,就是那年在金陵,我因聽信劉子云饞言冤枉你的事……”他尷尬地看着她,“我知道我冤枉了你,也一直想對你道歉,可一直沒有機會,也一直拉不下臉面……”他說不下去了,唉,怎麼道個歉也這麼困難?
錦繡直接木住,她沒聽錯吧?這個自大又自負的男人,居然向她道歉?是吃錯了藥了,還是受了什麼刺激?
“王爺,您沒事吧?”錦繡下了炕來,很想去摸他的額頭。但她又沒那個膽子。
趙九凌臉色火辣辣的,他梗着脖子,粗聲粗氣地道:“你看本王像有事的樣子嗎?”
“可是王爺臉好紅。”錦繡一臉的擔心,“是不是舊疾又復發了?”她指的是他先前兩回肺炎發作的事。
趙九凌自然知道自己爲何臉紅,更是心虛尷尬,見錦繡這麼一說,立馬說:“是,確實有些不舒服,你給我瞧瞧吧。”說着就撩了袍子坐到炕上來,並把腳上的玄色靴子也給脫了,盤腿坐到炕上去。
錦繡遲疑了下,對冬暖說:“我肚子有些餓了,你去小廚房裡瞧瞧可還有什麼吃的沒有。”
冬暖知道她這是在支開自己,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戰戰兢兢地繞着趙九凌離去。
屋子裡還剩下巧巧,她手足無措地望着錦繡。
錦繡吩咐她:“還愣着做什麼,把我的聽診器拿出來。”然後她自己也擼了袖子,上前給趙九凌把起脈來。
趙九凌見她穿着中衣,連忙說:“地上冷,你還是上炕來吧,炕上暖和。”
現在都已是三月天了,就算倒春寒來襲,也是冷皮不冷心了。錦繡給他把了脈,疑惑道:“王爺的脈相,似乎並沒什麼大礙的。”
自己的身體趙九凌自然清楚,聞言道:“我沒病。只是,剛纔喝了些酒,現在酒意有些上來了。頭有些暈了。”他確實喝了點酒,主要是爲了壯膽的,誰知道會聽到讓他如此傷心的一幕,想到剛纔冬暖的話,再也顧不得什麼矜持顏面,他盯着錦繡,說:“上回那件事,我知道冤枉了你,可一直沒向你道歉,你該不會一直都在心裡怪我吧?”
錦繡淡淡地說:“王爺多慮了,那件事,王爺不提,錦繡還真給忘了。”
趙九凌盯着她,“你說謊。本王瞧你嘴上這麼說,可心裡卻不這樣想。”他有些委屈,“你心裡還在一直怪我是吧?”
那回的事,錦繡自己倒沒什麼的,可卻連累錦玉受那麼多的痛楚,她自然不會輕易原諒他的。尤其她與錦玉相依爲命多年,卻不得不因爲他的從中作梗而分隔兩地,過着水深火熱的日子。
當然,說水深火熱又太誇張了,但人的思想就是那麼奇怪,先入爲主的觀念,哪能輕易扭轉的?尤其對趙九凌打從心裡的畏懼,以及他這些日子以來的所作所爲,早已讓錦繡給他打上了“自大蠻不講理”的標籤。尤其在大過年的日子裡,居然以莫須有的罪名吼她,還禁她的足,讓她在總督府裡格外的沒面子。這筆賬,她可是不會輕易消去的。
但這樣的話真要說出來,錦繡又沒那個膽子,只能委婉地表示,自己真的沒放在心上的。
趙九凌哪會相信她,這丫頭本來就是小心眼又愛記仇的,哪會如此輕易就原諒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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