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炎的喪事辦得隆得而喧譁,整個金陵地界都被大震動一番。待真正把顧炎的喪事操辦齊整,據說也要七七四十九天,單說冰塊一頂,就足足運了數百車,據說,顧炎的喪事全部辦下來,走齊一切程序,約要花去十萬兩白銀,
顧家這種大規格的喪事操辦程序,可讓錦繡大開了一回眼界。
據離顧炎逝去已有一個月零十天了。
據說,京城還來了聖旨,皇帝感念顧炎的功德,有意召顧夫人母子進京扶慰。
把顧炎的喪事辦完,再從金陵出發去京城,約要花去五六天的路程。在京裡最低也要耽擱半個月時間,這一來一回,三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顧東臨提出的所謂的借孝,恐怕也是無法施行了。
就算他心裡想施行,但若沒有顧夫人的同意,恐怕也是無濟於事的。
錦繡料中了,顧夫人雖然沒有明着拒絕,但態度卻很堅決,對着一臉憔悴短短一個多月就瘦得不成人形的兒子苦口婆心道:“你父親纔剛沒了,你就要迎親,這可是對你爹爹的大不敬呀。臨兒,你爹爹一向疼你,你也一向敬重你爹,難不成你要惹得他在九泉之下心寒嗎?”
顧東臨低着頭,“娘,有句話叫事急從權……不是兒子要惹娘生氣,而是錦繡卻是等不得了,若真因爲兒子守孝而耽擱了婚事,兒子也於心難安的。”
顧夫人淡道:“明日裡請她過府一趟吧,我親自問她。”
“娘要問她什麼?”顧東臨急了,“百日內借孝是孩兒提出來的,不關錦繡的事。”
顧夫人看他一眼,道:“你這傻孩子,我又沒說什麼,你急什麼呀?娘只是想請她過府一趟,我親自與她說,若是願意等,自然是好事。若是她不願意,咱們也不能勉強人家。你覺得呢?”
顧東臨急了,正待說話,顧夫人加重了語氣,“臨兒,你若是真覺得她好,那就更應該理解你,爲你着想纔是呀。也不過是等你三年而已。若連三年都待不了,對你又有幾分真?”
顧東臨被擊中軟肋,但卻緊抿着脣,仍是不肯輕易放棄,“娘,您明知她對我……您明知兒子與她親說有多艱難……”
顧夫人提高了聲音,“就是因爲當時說親的時候太過艱難,所以爲了你的幸福着想,就更應該考慮清楚。”見兒子又要說話,她果斷地擡起手來,然後捂着帕子哭泣:“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孃的話都不肯聽了。你爹纔剛沒了,你就要忤孽我了?”
顧東臨嘴巴張了張,然後頹然退下。
……
後天,宜喪葬,是顧炎下葬的大日子。
錦繡來到顧府,整座侯府全被一片素白包裹住。那種打從骨子裡透露出來的悲傷,以及淒涼,任選都會沒由來地難過。
顧夫人也是一身素白,頭上只插了支銀杈,與素色的珠花,全身上下,並不見半絲亮堂的顏色。
一個多月過去,比起先前淚流滿面神情哀傷萎靡不振的模樣,現在的顧夫人雖然瘦了不少,人也憔悴不少,但精神尚可。在層層通報下,錦繡穿着淺淡的素色褙子,頭戴一支燕尾翅的銀釵,神情嚴肅地從外頭進來,衝着坐在貴妃榻上的顧夫人行了半福禮。
“孩子,快別多禮了,快起來,到我這兒坐。”
顧夫人一臉慈愛地拉着錦繡,讓她與她一道坐下。
印像中,顧夫人雖被傳聞雍容華貴,態度和藹,但對錦繡卻從來沒有好臉色。而如今的她,卻衝她露出有史以來最爲難得的笑臉,這反而給錦繡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
顧夫人握着錦繡並不柔軟的手,溫文道:“孩子,這陣子因家中出了大事,倒冷落你了。你不會怪罪我吧?”
她越是這般,錦繡心頭越是警惕,她道:“夫人說哪兒話,顧侯爺正值壯年,卻發生這樣的事,錦繡也覺得世事無常,很是難過。連我這個外人都覺得難以忍受,更何況至親之人。”
想起亡夫,顧夫人鼻頭一酸,眼看又要落下淚來。錦繡連忙道:“看夫人氣色很不好,夫人還是要保重身子。顧侯爺已經去了,夫人更要保重自己,這樣,顧侯爺才走得安心。”
顧夫人強忍悲痛,哽咽道:“好孩子,倒是難爲你還要這般安慰我。我沒事的,只是一時傷感罷了。”她拿了帕子抹了眼淚,過了好半晌,方止住決堤的淚水。她吸了吸鼻子,又重新握着錦繡的手,“今兒叫你來,我也是有話要與你講。原本你與東臨的婚事,婚期原本就在下個月的。誰知臨兒他爹……卻是沒福份的……如今,侯爺這一去,臨兒身爲人子,就要替父守孝三年。你原本替父守孝本就耽擱了終生,如今,再讓臨兒這一耽擱,豈不更加誤你?”頓了下,她觀看了錦繡的臉色,又繼續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我顧家能娶你做媳婦,亦是八輩子積來的福氣。可如今,東臨他爹卻出了這樣的事,我只覺天都快榻了。如今,還要連累到你,我這心裡更是徹夜難安。”
錦繡心下一涼,她最擔心的,還是發生了。
就好比一個大齡剩女,好不容易找了個還算不錯的男人,男方家原本就不滿意這個剩女,如今剛好有這麼個“男方有很重要的事要耽擱上兩三年,爲怕耽擱女方的終身,特意讓女方自行選擇”的現成的藉口。但這男方家卻是很有心計的,並不直接說:“我不喜歡你做我的兒媳,如今我兒子有更好的前程,找到了更好的女人,我要你與我兒子分手。”而是很委婉地把問題拋給女方。女方若是繼續等,男方家也無所謂。真要熬個幾年,仍是沒有變心,照娶男方也不虧本。
但對於青春期本來就短的女方來說,再等個兩三年,本身就是較大的未知風險,也是對自己終生的賭注。
通常聰明的女人,都會有更聰明的選擇。
錦繡兩世爲人,如何不聰明?但就是因爲她聰明,所以,她更不能就此抽身。
顧夫人見錦繡不說明,只是一味的低着頭,也看不到表情,心裡也有些堵,又拉着她的手一臉的憐惜不捨,“天可憐見的,東臨一心一意喜歡着你,恨不得立馬把你娶回家來。可孝道要顧,人倫禮法要顧。他再是如何的任性,總歸要替父守滿三年孝方可作主自己的終生大事。他是男人,倒是不怕耽擱,可錦繡你一個花骨朵般的姑娘家,可就耽擱不起呀。錦繡,不是我不喜歡,而爲了你着想,你可得考慮清楚纔是。”
顧夫人至始至終沒有提及解除婚約的字眼,但錦繡卻是再明白不過的。人家這是以退爲進,欲擒故縱呢。
她主動提出解除婚約,便是不仁不義,顧東臨纔剛喪了父,正是需要安慰的時候,你偏偏在這時候乘人之危解除婚約,這事兒若讓人外知道,本就不厚道。
她若是答應等,顧家也不吃虧的。
但吃虧的卻是她。
顧東臨守孝期滿後,她就二十歲了,一個老姑娘了,若是那時候顧家悔婚,她的損失就更大了。
一句話,她等不起。
“夫人,我也知道人倫孝道,可是……”
顧夫人拍拍她的手,“你是說借孝吧?臨兒也對我提及過。但我覺得,那樣實在太委屈你了。你原本纔出了孝期,這若真是嫁到顧家來,又要替臨兒他父親守孝,不能同房,不能孕育子嗣,不得拋頭露面。也着實委屈你了。不說臨兒,我也不能這樣委屈你。”她看了錦繡頭上戴着素色銀杈,一臉憐惜,“如今你真是花骨朵般的年紀,卻成日裡穿得素淡,也着實難爲你。如今好不容易出了孝期,自然要好生打扮一番。若再爲了東臨他那沒福氣的爹守孝,着實委屈了。再來,臨兒是我唯一的兒子,又是顧家唯一的血脈,這婚事方面自然要大肆操辦。我也不想因爲孝期就那樣委屈了他,也委屈了你。更何況,東臨是侯爺唯一的骨血,自然得守重孝。再則,就算你不委屈,但你的藥鋪可怎麼辦?”
這顧夫人說話很是漂亮,錦繡心服口服。
她如果說不怕委屈,可以陪同顧東臨一道替公爹守孝,人家卻說那樣太委屈她,一心爲她着想。
如果她堅持說不怕委屈,那麼接下來顧夫人的殺招便是:既然要一心守孝,那就不得再拋頭露面,你把你的藥鋪給關了吧。回顧家,安安心心地替公爹守孝得了。並且不得與丈夫同房,不得孕育子嗣。
若依顧夫人如此固執以及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性子,還有可能會拿古禮孝道來約束她,居喪期間,不能唱歌跳舞,不能娶妻納妾,不行房事;不能走正門,上下不能走中階;居喪三年之內不宜飲酒,不得拋頭露面,不得穿金戴銀。若再惡劣點,還要讓孝子孝媳在公爹墓旁搭棚而居。在棚內要求做到“言而不語”、“對而不答”、“不與人座”。
若再無恥點,還可在守孝期間,隨隨便便弄出個禁忌來,她也防不勝防。
想到這裡,錦繡在心裡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