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錦繡所說,不一會兒便下起雨來,不大,但隱隱夾着冰冷的風雪,整條街道冷冷清清的一片,兩邊屋舍廊下那紅色燈籠點亮了方圓數步之地,依稀可以看到那雜夾着雨白色的雪花。
真的下雪了。
天氣越發冷了。
在經過朱子權的住處時,顧東臨不顧外頭的冷意,掀開氈簾,恨恨地瞪了那緊閉的大門一眼,這屋子並不大,門前除了兩顆槐樹外,別無他物,正門與屋檐的設計都只是普通富戶的規格,連仕族都算不上,但父親顧炎卻對他說過,這朱子權極有可能就是盤踞西北多年的楚王,只是不知爲何會來金陵,但此人卻是不能得罪的。
前邊駕車的車伕忽然打了個響亮的噴涕,顧東臨放下氈簾,摟緊了湯婆子,他一個大男人帶着湯婆子確實有些不論不類,但他天生就畏冷,雖然穿得厚,出來時又走得匆忙,也沒在車了加個爐子,車廂裡也是冰冷一片。
坐在車廂裡都冷成這樣,更別說在外頭頂着寒風冰雪駕車的車伕。
顧東臨卻毫無憐惜之意,反而讓車伕快馬加鞭趕回去。而自己也掀開氈簾,解開披氅,任冰寒的冷風吹打着自己的臉。
而就在這時候,對面馬路上駛來兩輛二駕馬車。
那馬車是玫瑰紅的顏色,四角鑲了羊角琉璃燈,燈上用大紅燙金字寫了個大大的“總兵何家”四字,這應該是總兵府的馬車,這馬車顏色以及排場,應該是總兵府的女眷,顧東臨再大膽猜測,這玫瑰紅的顏色,應該是大表妹秀麗的專用坐駕,就是不知這麼晚了她一個姑娘家爲何還要外出。
鬼使神差的,顧東臨把頭探了出去,顧不得寒冷雨雪吹打在臉上的冰寒,看着那輛馬車直直地駛到一大門前,停了下來。
顧東臨一看就樂了,這不是朱子權的住處麼?
……
南方沒有燒地龍的習慣,也沒有燒炕的習俗,屋子裡擺了三個火爐了,總算比外頭暖和了不少,屋子裡所有器具摸在手頭都是冷冰冰的,趙九凌再一次抱怨起這該死的鬼南方。
以前在總兵府的時候,總兵府也是燒有地龍的,倒不覺得難受,如今搬離了總兵庥,這才知道金陵冬天的霸道。
總兵府派來服侍的丫頭把數個湯婆子放進被褥裡,又二人合力把爐子也搬到牀前,又燃要薰香,一切準備妥當後,這才福了身子,“九爺,可以歇下了。”
看了桌上的滴漏,趙九凌說:“還早,你們先下去吧。我先看會兒書。”
兩名丫頭很是無耐,她們在總兵庥,姿容也是數一數二的,被派到趙九凌這邊來服侍,也是得了何天剛的暗示的,她們自己也是樂意的,可天氣如此寒冷,讓她們沒有勾引的機會,眼看機會一次又一次的錯過了,趙九凌卻從來不拿正眼瞧她們,她們再是心焦,卻也無可耐何。
正這時候,守在外頭的一侍衛揚聲叫道:“報,總兵府何大小姐來訪。”
兩名丫頭吃了一驚,這麼晚了,大小姐過來做什麼?
外頭響來金劍冷靜恭敬的聲音,“何小姐,這麼大冷天兒怎麼也過來了?”何大小姐柔柔的聲音響來,“天氣冷,我聽說九爺呆慣了北方,卻是不大習慣南方的氣候,特意趕製了兩件氅子,讓九爺穿上試試,看是否適身?”
金劍說:“有勞何小姐了。只是九爺這兒別的沒有,就是衣服多,氅子更是有幾大件,恐怕只能辜負何小姐的美意了。”
“無妨的,衣服越多越好嘛,這天氣冷,一旦下了水好些天都無法穿,多備一兩件也是有備無竄。九爺在裡頭嗎?”
“這個……”
“金劍,讓何小姐進來。”趙九凌揚聲道。
朱棒槌訝然地望了自家主子一眼,趕緊上前侍候着給趙九凌穿上外袍,然後退到一邊去。
何秀麗一身大紅色錦絨白絨毛滾邊帶帽氅子,襯得一張臉兒白裡透紅,越見妍麗姿容。她進入門來,伸手解下身上的氅子,露出裡頭薑黃色妝花緞襖兒,整個人看起來婷婷玉立,如水中白蓮,清新而優雅。略上了淡妝的面容更是傾城傾國,豔冠羣芳。
“見過九爺。”顰顰嫋嫋地屈膝福身,標準的大家閨秀,端莊,從容,又充滿了柔弱與嫵媚之美。
退到一角的朱棒槌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暗贊,這何大小姐確實生得美,這一身精緻的打扮下來,絲毫不輸給京城那些國公侯府的嫡女們,果真是通身的氣派。
趙九凌這時候已穿了件米白色素袍,頭髮披散着,只在額頭上戴了個一指寬的紅色細絨絲絛,額頭正中絲絛上垂下一顆紅寶石,這是京中富貴公子在家中慣有的休閒打扮,不束髮的情況下,爲避免散發垂到額前遮住臉孔,都用絲帶繫住,相當於綰箍,與貴婦人常用的抹額有着異取同工之處。
趙九凌五官出衆,外表俊逸,沒有南方男子的英俊儒雅,卻有着北方男子的豪闊與陽剛之美。再加上身爲皇族與身俱來的優越與高高在上的睥睨感,使得他比任何一個權貴公子還要出色三分。不管走到哪,就算一身普通衣布都無法掩蓋其通身的威勢。
眼前這位何大小姐也是金陵地界數一數二的名門貴婦,但趙九凌卻只是淡淡地“唔”了聲,“何小姐不必多禮。”
何秀麗站定了身子,輕妙的目光在趙九凌英俊冷峻的面容上幽幽一轉,驀地溫婉一笑,眼波流轉,朱脣輕啓,笑語宴宴,“九爺,這是我做的氅子,用的可是上好的料子,內襯今年新收的棉花,披在身上可暖和了,九爺快試試,可否合身。”
兩名丫頭模樣的婢女上前,跪在地上,舉高雙手。
趙九凌望着那摺疊得齊整的氅子,皺了皺眉頭,“小姐的心意朱某領了。”
何秀麗溫婉的面容微滯,他這是什麼意思?是收還是不收?
“秀麗手藝淺薄,不過卻是秀麗的一心意,還請九爺收下。”何秀麗語氣略帶嬌嗔。
趙九凌似笑非笑地望着何秀麗,脣角浮現一抹嘲諷,“何小姐心的意朱某領了,只是,這氅子,朱某可不敢收。”
“爲什麼?”何秀麗臉色微變,但很快又堆起不安的面容,“可是九爺嫌棄秀麗的手藝?”
“那倒不是。”趙九凌說,“只是爲了何小姐的名聲着想而已。”
何秀麗呆了呆,“九爺收與不收,這與秀麗名聲有什麼關係?”
“何夫人最是看重閨閣禮儀,乃世人皆知,何小姐亦是大家閨秀,難道還不知私相授受可是有損何小姐閨譽?”趙九凌淡淡地說着,但吐出來的話卻殺人於無形,“何小姐本來一片好心,所以朱某更不該陷何小姐於萬覆不劫之地。”
平白無故的,閨閣千金居然私自做衣物給陌生男子,這傳揚開去,確實會被說成不莊重,嚴重些,便是私相授受了,對於何秀麗這樣的千金小姐,這可是極大的罪名。若真的坐實了罪名,何秀麗的名聲也算是毀了。
何秀麗臉色一白,雙脣顫抖,連跪在地上的兩名丫環也瑟瑟地抖着,她們也覺得這樣不妥,可架不住自家主子的一意孤行。
“九爺可是覺得秀麗唐突?”何秀麗委屈地咬着下脣,淚花在眼睛裡打着轉,卻不肯落下。絕美的容顏再配上楚楚可憐的委屈之狀,相信沒有男人還能夠無動於衷。
但趙九凌卻不是普通人,他活了二十多年,自小在皇宮中長大,別的沒見過,就女人是見得最多的。早已見慣了女人拿柔弱當武器,早已厭煩了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表演功夫,連眉毛都不皺一下地說,“你這確是唐突了,不但唐突,還太不自愛了。不過你放心,我不是那些長舌婦,不傳揚出去的。”
……
臘月過後的金陵,雪花飄舞,在整個南方地區,金陵的氣候卻是異於其他地區,不但冷,還特別潮溼,如此陰沉沉的天氣,又夾帶着雨雪,一般人能不出門就抵死不出門的。
顧東臨病下了,昨天不過出去一趟,半夜裡就開始有輕微的咳嗽,到了第二日早上,便開始發起燒來。
顧夫人心痛不已,狠狠折罵了顧東臨屋子裡一干侍候的下人,尤其是顧東臨身邊的幾個貼身大丫頭,更是每人打了二十大板並被趕了出去,連顧東臨的小廝弄潮也因“沒跟在主子身邊”爲由,被打了二十板子,只除了駕車的車伕倖免於難,因爲車伕也發起了燒,重咳不止。
“唉呀,公子爺怎麼又病下了?這可了不得,趕緊差人去請王大夫。”也不知是誰嚷了一句。
另一人卻說着,“還是算了吧,那邊的規矩可不會上門看病的。”
“可是上回公子爺的病就是王大夫看好的。”
沒有人吭聲了。紛紛望着顧夫人。
顧夫人不喜王錦繡已經不是府中的秘密了,沒有人敢私自出去請王錦繡的。
”上回候爺的病,王大夫不就沒能看好麼?“
顧夫人果然臉色不是很好看,不過也沒說什麼,對身邊的婆子吩咐道:“去同仁堂請陳大夫吧。”
那婆子怔了怔,“奴婢覺得,還不如請那個錦繡藥鋪的蔣明……”
顧夫人臉色一沉,“叫你去請就去請,哪來那麼多廢話。”
那婆子立馬噤聲,不敢再多說什麼,趕緊去了。而剩下的下人則你望我,我望你,都在心裡揣測着,看來夫人對王錦繡當真討厭到骨子裡去了。
天氣越冷,前來看病的人越多,老人和小孩子最多,錦繡忙得幾乎腳不沾地,偏偏蔣大夫和齊玄英又被叫走了,鋪子裡更是擠得人山人海,雖說錦繡堅持大家掛號排隊,但遇上危急病人仍是優先處理,雖然病人不說什麼,但有些人等了整整一上午才能排上隊,錦繡心裡也是有些愧疚,尤其侯診室裡還有不少的富貴人家。
到了中午,還有好些病人還沒看,所幸齊玄英和蔣大夫沒有耽擱太久,有他們幫忙分散病人,錦繡壓力鬆懈不少。
饒是如此,仍是捱到下午才吃上午飯。
“今兒個給哪戶人家看病去了?去了這麼久纔回來。”錦繡問。
蔣大夫苦笑,說:“是總兵府的大小姐病下了。”
腦海裡浮現一張驕傲的臉,錦繡問:“嚴重嗎?”
“沒什麼的,就是染了風寒罷了。”
齊玄英不屑道:“這些大富人家的就是嬌氣。”
錦繡想到上回給何秀麗看病的情形,問蔣大夫,“沒被爲難吧?”
蔣大夫笑了笑,“東家說笑了,我蔣明雖比不上東家妙手回春的本事,但這區區風寒,還是不在話下。”
錦繡笑了笑,是她草木皆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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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纔編輯打來電話,說我的章節傳重複了,我正在炸肉圓子,好一通手忙腳亂,肉都炸糊了了幾個。現在改過來了。136章也改過來了,是新章節,這一章也是新章節。
這一章是傳重複了的,經過編輯同意才修改的,有問題找編輯,編輯不在線,我找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