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安夫人好一番感激,錦繡告別此人,回到鋪子裡,坐到牀上想了半宿,也理不出個頭緒來,顧府是金陵地界最高度級別的權貴人物,想要整她,簡直易如反掌,如同捏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可想要她就此灰溜溜地離開,又太憋屈了些。
晚上錦玉回來,錦繡也不打算瞞他,把顧夫人要爲難她整她的事說了出來。
錦玉當場就氣炸了,跳了起來:“那個天殺的,喪了良心的黑心婦人,也不瞧瞧,若不是姐姐你仁醫仁德,她兒子早就沒了,這回若不是姐姐施妙手回春之術,姓顧的早就翹翹了,她還恩將仇報,這個毒婦,老賤婦,恩將仇報,過河拆橋。”錦玉在屋子裡氣得團團轉,一邊破口大罵:“小爺長這麼大,還從未遇上這種毒婦。不要臉,黑了心肝,爛了肚腸的老虔婆。”
錦繡心裡也恨得要命,也不阻攔錦玉,只是等他罵夠後,這才蹙眉道:“錦玉,你說咱們現在該怎麼辦?”錦玉十二歲了,雖說還是小孩子,但錦繡一直拿他當最親的人來看待,以後還是家裡的小頂樑柱呢,有了困難,大家一道承擔,一起想辦法,而不是她一個人承受。她沒有那麼堅強。而且,她也想聽聽錦玉的意見。
錦玉是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但身爲讀書人,也要有逆境生存的勇氣與本領,否則,一味的給予安樂環境,對他的成長也是不利的。
錦玉呆了呆,自從父親去了後,家裡一直是姐姐作的頂樑柱。他從來沒有操過什麼心,就算先前已悽慘到三餐不濟的地步,姐姐也從未讓他餓過太狠的肚子。現下,發生了這樣的事,姐姐又是這麼無助,他又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漢,是得承擔起男人的職責了。
“姐,你不要害怕。”錦玉坐到牀沿,拍拍胸脯,“一切有我呢。那老毒婦咱們是惹不起,咱們總躲得起吧?哼,搬走就搬走。反正姐姐現在也存了不少的錢,天大地大,總餓不死咱們。”
錦繡感慨地道:“你也覺得咱們該搬走?”
錦玉挑高了眉毛,“她顧夫人是很厲害,可我王錦玉也不是任人搓圓捏扁的。”忽然錦玉想到了個陰險的法子,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姐,附耳過來。”
錦繡聽完錦玉的計劃,張大嘴,吃驚不已,“老天,錦玉,你才十二歲好不好?”居然想得出如此陰損的辦法來。
錦玉冷笑一聲:“是她不仁在先,就休怪我不義了。”
“錦玉,我不許你這麼做。”錦繡捉着他的肩膀,“這種人,你越是求他,她真是要踩你。”
“踩?哼,也要她有沒那個本事踩我。姐,若真的失敗了,那時候咱們再離開也不遲。哼,今日我求他們,改日就是他們求我了。”錦玉冷笑着說,“我不過是製造輿論罷了,讓整座金陵城的人都知道,這姓顧的一家子什麼德性。”
……
翌日,錦玉雙眼紅通通地去了夫子那,整堂課都心不在焉的,被範夫子叫起來問課也牛頭不對馬嘴,夫子怒了,厲聲責罵他,課堂上居然開小差,簡直不能饒恕。
錦玉低着頭,聲音低低的,“對不起,夫子,弟子知錯了。我不是有意不聽課的。”
“不是有意,那就是故意了?平時候見你那麼認真,怎麼今兒個卻這麼心不一焉的。”範夫子緩下語氣,對這個學生,他是打從心裡喜歡的,聰明伶俐不說,難得不迂腐,舉一反三,極爲通透,雖年紀小,但人情世故方面卻比較練達。只可惜,卻是個寒門學子,將來想要出人頭地,還得大加磨練。若是朝中有人,指不定就能平步青雲,扶搖直上。
錦玉擠擠眼,強忍着心頭的難過,故作堅強道:“沒事的,夫子,請繼續吧,弟子一定好好聽夫子的話。”
範夫子望了他一眼,繼續講課,當講道:“朝信堪忍胯下之辱,之後成就一番傳業”之典故,錦玉再也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那韓信是男子漢,胯下之辱不過是暫時性的,可有些人,若是一時彎了膝,那就一輩子擡不起頭了。”
範夫子訝然,問:“錦玉,你究竟怎麼了?”
與錦玉坐同一排的鐘閔也問道:“是呀,錦玉,我今日瞧你一直魂不守舍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錦玉胡亂地抹了鼻子,一臉歉然,“沒事,多謝鍾兄關懷,小弟沒事的。對不住,夫子,是弟子失態了。夫子請繼續,不用管我。”
範夫子深深看他一眼,不再說什麼,繼續往下講去……總算熬到下堂,有短暫的休息時間。
鍾閔問錦玉,“看你臉色很不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錦玉淡淡地搖了搖頭,“也沒什麼的,只是想着,即將離開夫子和鍾兄,心裡難受罷了。”
“你要離開?”鍾閔驚訝,“爲什麼呀?你在這兒呆得好好的。夫子也喜歡你,還收你爲弟子。”
錦玉垂頭喪氣道:“我也不想離開的,可,若是不離開金陵,就有殺身之禍。”
鍾閔大驚,“究竟遇上什麼麻煩事了?你告訴我,說不定我能幫你。”
錦玉雙眼一亮,望了鍾閔清俊的臉,忽然又黯下臉色,搖了搖頭,“算了,鍾閣老雖說是潑天的人物,可那人卻比鍾閣老還要厲害,隨便跺跺腳咱們姐弟倆就能被捏死。告訴了你也沒用。”
鍾閔被激起了無數的傲氣,挑了挑眉:“哦,金陵城什麼時候出現瞭如此人物,說來聽聽,指不定,我還能見識見識。”
錦玉卻是死活不肯說,只是拱手感謝鍾閔的仗義。他們姐弟惹出來的禍事,他們自行承擔,哪能牽累無辜。
這樣一來,鍾閔更是不服氣了,十五六歲的少年,又受父母師長器重,又沒受過任何挫折,以前不管在京城,還是金陵,都是橫着走的人物,就連昔日囂張跋扈的平原伯府的二公子惹了他,現在都只能乖乖地龜縮在府裡不敢再出來。非要追問錦玉,逼迫他們的人是何方人物。
錦玉勉強一笑:“多謝鍾兄的關懷,不過這事兒很複雜,你恐怕也幫不上忙。還是不要給你增添麻煩了。”
經這住鍾閔的連三追問,錦玉這才期期艾艾地道:“若是鍾兄真要幫我,可否……借令尊貼子一用。”
“我爹的名貼?你要去拜訪誰?”
“謹陽侯府。”錦玉說,“我這陣子天天往那邊跑,連門邊兒都沒摸上就被趕了出來。那顧夫人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我是真的想不到別的辦法了……所以,只能請鍾閔幫個忙,借令尊的名貼一用。”
鍾閔挑了挑眉,心頭一亮,“是謹陽侯府的人爲難你?”
錦玉低頭,不肯說話,只是緊緊咬着脣,一副咬牙切齒又憋屈的模樣。
……
金陵城確實繁華,不愧爲江南第一聲色場所,那秦淮十里河畔,金粉樓臺,鱗次櫛比,畫舫凌波,槳聲燈影構成一幅如夢如幻的美景奇觀。
其中一間叫天香茶樓的雅間裡,朱子權正翹着二郎腿,毫無形像地歪坐在椅子上,正興致勃勃地聽着樓下說書人口飛橫沫地說着錦繡藥鋪裡的女大夫,眼高於頂,心高氣傲,開罪謹陽侯夫人一事。
那說書人長着一張薄薄的嘴,手上的扇子開了又合,合了又開,說得精彩絕論,跌宕起伏。引得聽衆們聽得如癡如醉。
“……那王錦繡膽子也太大了,居然得罪了顧夫人,顧夫人下了死令要整死這王錦繡。聽說最近呀,王錦繡出個門也要被馬車撞倒,幸好沒什麼大礙。可過了沒兩天,便有官差上門去,說王錦繡沒有資格在金陵城行醫,要封了她的醫館。那王錦繡沒身份,沒背影,不敢得罪官差,只好花錢免災,去了知府衙門裡向知府老爺磕頭請罪,那知府老爺見她可憐,這才放過她。可就算如此,那王錦繡回家後,就給病倒了。”
衆人一陣唏噓,紛紛責罵那安知槐什麼人不好欺負,偏要欺負人家一孤苦無依的弱女子。
“這也不能怪人家知府大人,是那王錦繡不識好歹。”說書人大聲道:“你們有所不知,那王錦繡是因爲開罪了謹陽侯夫人,所以謨陽侯顧夫人要給她些顏色瞧瞧呀。”
然後衆人又問,這王錦繡小小一個大夫,怎麼就得罪了顧夫人。
連在樓上喝茶的朱子權也忍不住被吸引了過來,疑目眺望樓下那說書人。
那說書人神神秘秘地說:“這個,說來話長。前陣子,謹陽侯世子生了重病,金陵城好多名醫都束手無策,唯獨這位王錦繡開了兩貼藥下肚就有了好轉。顧夫人大喜,便讓王錦繡天天登門給世子爺治病。”這說書人喝了一大口茶,不顧衆人催促,繼續慢條期理地講道:“那謹陽侯世子爺在這王錦繡的醫治下,沒兩天功夫,便好了大半,嘿,這可高興壞了顧夫人。對王大夫那可是打從心裡感激呀。”
有人問:“既然顧夫人感激王錦繡,那王錦繡又爲何得罪了這顧夫人呢?”
“這裡頭確實還有另有隱情的,大家稍息息,喝口茶,請聽我細細講來。”
一羣人又起鬨罵着那說書的,有幾個忍不住的又開始扔銅錢過去。那說書的喝了一大口茶,這才接着道:“就在謹陽侯世子病情已有好轉之際,這顧夫人的一位孃家表姐,就在這時候攜女登門拜訪。你們可知道這顧夫人表姐是何方神聖?”
衆人非常合時宜地問了出來。
“這顧夫人的表姐,可是江蘇總兵大人的家眷,何夫人,朝庭欽封的二品誥命夫人。這何家大小姐,生得那個美若天仙……”省去幾十字的形容,衆人不耐煩了,又起着轟,讓他快講。
“那何夫人可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呀,端莊,大方,又非常注重名節,她去探望顧世子,發現顧世子的大夫居然是個女大夫,嘿,可就不高興了。”
“啊,她爲啥不高興呀?”
“我說過,這何夫人非常注重女子名節,爲人端莊持重,素有賢譽。她見這王大夫是個女兒身,覺得很是不妥,便指責王錦繡……”說書的輕輕喉嚨,學着何夫人的語氣,皺着眉,拿着腔,作着勢,“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兒,就這樣拋頭露面與外男接觸,可是有失體統呀,更是有違閨閣女子的訓誨。”
衆人譁然,有說好的,也有說不好的,正面的說王錦繡一個女流之輩,這樣拋頭露面,確實有傷風化,但也有人抱反對態度,人家姐弟孤苦伶仃,又沒個親人幫襯,不靠醫術吃飯還能靠什麼?
衆人議論了半天,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時間討論得激烈,忽然有人大喝一聲:“說書的,接着往下說唄,接下來呢?那王錦繡是羞愧死,還是不痛不癢?”
樓上的朱子權也來了興致,忍不住放下腿來,身子傾了出去。
“那王錦繡剛開始還強撐着鎮定,說自己無依無靠,無親無故,難不成,爲了這些所謂的世俗禮儀,就活活餓死不成?”
衆人點頭,也覺得人家說得有理。這女子名聲重要,但肚子更重要呀,連肚子都填不飽了,還屁的名聲呀。
這些老百姓都是生活在底層的普通人物,對於那些官宦之家的閨閣禮儀那是一方面帶着敬畏之心,另一方面又頗不以爲然,但他們本身卻是比較寬鬆的,因爲貧困姑娘家,哪裡能夠像大家閨秀那般嬌養,照樣上山下田,拋頭露面,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字。
“……那何夫人又說,你這番作派,日後可就難找婆家了……”說書的口齒伶俐,並且記憶極好,活靈活現地把何夫人與王錦繡的對話基本還原,最後王錦繡略佔了上風,那何夫人便說了句“到底是混在市井的,這嘴巴就是利索”時,衆人不大爽了,“那何夫人還瞧不起咱們這些市井中人呀?還端莊大方,大家閨秀呢?就這麼點見識?我看呀,差不多就我家老太太那水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