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瑞堂的偏廳裡有一張紫檀桌子,圍着那桌子團團的坐着一羣人,柳老夫人坐在上首,明媚挨着她坐着,旁邊坐了幾個早起請安的姐妹,面前放着一套精緻的碗盞,中間是一個定窯出的細紋白瓷湯盅,那瓷片兒似乎都能透着亮,裡邊的湯影晃動都能看得出來,這樣的碗盞絕對是精品。
明媚着迷的望着那湯盅,心裡想着這就是所謂低調的奢華,不用金碗銀碗,就用這種碗盞,乍一看着彷彿沒有什麼稀奇的,可卻實在是蘊含着滔天富貴。
早膳不似明媚想象裡的那麼複雜,金絲燕窩皺配着幾樣精緻小菜,還有幾碟點心,什麼酥油豆沙餅,蕎麥銀絲花捲,千層玫瑰糕,都是常見的東西,可貴在做得精巧,完全不是以前吃的那個味道了。
見明媚夾着一塊千層玫瑰糕楞在那裡,眼睛不住的往裡頭打量,柳老夫人笑道:“媚丫頭,這是怎麼了?早點不合口味?”
明媚趕緊回答道:“只是覺得這千層玫瑰糕吃着十分奇特,跟以前嚐到的都不同。”
柳老夫人吩咐身邊站着佈菜的曼青去將廚娘喚了出來:“你快些給小姐說說,你這千層玫瑰糕是怎麼做的?”
廚娘的手在羣裳角上擦了擦,這才恭恭敬敬回答道:“這做千層玫瑰糕的麪粉是篩了十次以後留下來做原料的,裡頭擱的玫瑰花來自京城西郊的莊子,都是頂頂新鮮的,寅時的時候摘下來,快馬加鞭送回來,那花朵上的露水都未曾掉呢。這千層玫瑰糕裡頭的餡子是鵝油糟着松茸,與那香芷白朮等混到一處,然後取了雞肉丁兒在鵝油裡過一遍,再用五香八角燉了那新鮮骨頭,將湯撇了油,用那湯汁調味,如此這般才做出來的。”
聽着那廚娘說了一大串話,明媚只覺頭暈,想到這小小的一張千層玫瑰糕,竟然有這樣繁雜的程序,難怪嚐起來味道會不一樣。旁邊柳老夫人瞧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樣,笑着問她:“如何?你可知道原因了?”
明媚點了點頭:“這回總算是知道了。原先在雲州,能吃着千層玫瑰糕便覺得開心,現兒可真是覺得自己孤陋寡聞,世上竟然還有這般好吃的千層玫瑰糕兒!”
柳老夫人瞧着她嘆了一口氣:“你在雲州的日子過得不好罷?”聽銀花媽媽她們說,柳四夫人甚是苛待杜姨娘與庶出的二小姐,也不知道她究竟遭了多少罪。
明媚端起一張小臉,笑微微道:“祖母,母親對我很好,明媚的日子過得很不錯。”
她是實話實說,可聽在柳老夫人耳朵裡,意思全部是相反的。瞅着明媚一雙明眸清澄如水,柳老夫人暗道這庶出的孫女可真是知道進退,見有旁的姐妹在身邊,怎麼也不說實情,一味的拿着門面上的話來糊弄她——自己還不知道老四媳婦那刻薄的心性?如何能讓這庶出的孫女過得好了去?可偏偏明媚這麼小就乖巧懂事,心地良善,都沒有對老四媳婦有半句怨言,還出言替她遮掩。
偏廳門口的簾子掀了起來,一個管事媽媽慌慌張張的出現在那裡,臉上有焦急的神色:“老夫人,可不得了啦,大房的五小姐與四房的大小姐打了起來!”
柳老夫人將手中的玉箸放下,眉毛一擰:“你來告訴我做什麼?莫非還要我頂着這寒風去給她們做調解不成?”
那婆子訕訕道:“兩房的夫人都已經趕了過去。”
“那不就行了?”柳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臉上有些不悅的神色:“這種事兒少拿了到外邊去說,若是想當笑話說給我聽,你悄悄兒與曼青說了,讓她來告訴我,也好讓我樂一樂!”自己身邊還坐着這麼多孫女呢,那管事媽媽這麼冒冒失失的跑來一說,到春節裡頭。孫女們跟着母親回外祖家去的時候,少不得要抖出幾句話尾兒來,人家聽着柳府的小姐們這麼大了還打架,那豈不是會笑得到一旁打滾?
陪着柳老夫人用早膳的幾位小姐聽說有熱鬧事兒看,一個個有些坐不住,有的捧了碗只是不動筷子,有的卻頻頻的拿腦袋往那幅彈墨門簾兒上瞧。柳老夫人見了她們這形狀,正色道:“你們都是柳家的小姐,可千萬不能巴望自家姐妹出什麼差錯,須知柳府的名聲便是你們的名聲,旁的姐妹壞了名聲,你想要有好名聲,那可要花百倍的力氣去補回來,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可絕不能做!”
幾位劉小姐被柳老夫人說得都低下了頭去,臉上臊的通紅,只有明媚點頭附和:“祖母說得乃是金玉良言。”
柳老夫人瞧着她那小模樣,笑着點了點頭:“繼續用飯。”
陪着柳老夫人用過早膳,衆人又陪她去主院後邊的梅林轉了轉,一路上柳老夫人將明媚拉在身邊,不住的與她說着話兒,看得其餘幾位柳家小姐的眼睛裡都有些冒火,可是一想着方纔柳老夫人那含義深厚的話,又不得不怏怏收拾起那片心思,默默的跟在後邊轉了一圈。
十二月的風有些刺骨,柳老夫人雖然穿着厚厚的衣裳,外頭還披了織錦夾棉披風,可還是覺得有些冷。在梅林裡轉了轉,看着身邊幾個孫女兒似乎沒有開始那麼多話了,柳老夫人道:“你們也陪了我一早上了,且散了罷,自己尋些事兒做去。”
得了這句話,小姐們個個歡喜,帶了丫鬟便紛紛散了去,只有明媚還跟在柳老夫人身邊:“祖母,我見你有些咳嗽,給你去把把脈。”
柳老夫人瞧了她一眼,哈哈大笑:“你可真是有孝心,不過我想你也是趁機想去看看你姨娘罷?”
明媚點了點頭,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禮,臉上露出一種被識破的尷尬來:“怎麼都逃不出祖母的火眼金睛!”
“媚丫頭,你在變着法子罵祖母是猴子?”柳老夫人伸出手點了點明媚的鼻尖,上頭有一點點樹上飄落的雪花,摸到手裡有些涼。
“啊呀呀,是明媚考慮不周,還請祖母恕罪!”明媚笑着彎了彎腰:“那小猴子是我呢,祖母可是法力無邊的如來佛,我這隻猴子再怎麼跳,也逃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
祖孫倆說說笑笑的走進了內室,明媚先給柳老夫人把脈,只覺她脈象有些沉,再看了看她的舌苔,微微的暗紅,明媚叫那曼青趕緊取了紙筆過來:“祖母,你該要好好調理下才行,寒氣有些重。”
曼青站在桌子旁邊,慢慢的研着墨,手腕上一隻鐲子閃閃的發亮,這鐲子顏色青翠,裡邊還帶着絲絲紫氣,看起來是上好的翡翠。明媚瞥着那鐲子,心中暗自奇怪,旁的丫鬟再得寵,最多也不過戴個絞絲赤金手鐲罷了,這曼青卻爲何能戴這般貴重的東西?一眼瞧去便知不是凡品。
難道是祖母賞賜的?明媚提起筆來,心中有幾分不解,若是祖母賞賜的,那看起來自己這個便宜祖母的手也夠鬆的了。
低下頭去開了一張方子,明媚將墨跡吹淡了些交給曼青:“等會可拿了這個方子去藥堂抓藥,用小火熬着,一日兩服,吃上三五日便好了。”
“多謝四房二小姐。”曼青笑着將那方子收了起來,旁邊柳老夫人開腔了:“改明兒你祖父得了空,讓他給你們重新序齒下,什麼四房二小姐,聽着都甚是拗口!”
明媚心裡頭想着,柳府四房人家,總怕有不少孫子孫女,要一一排下來,恐怕她得落到十多位之後了。這時就聽內室裡頭悉悉索索的一陣響聲,側面的門開了,銀花媽媽與崔西扶了杜姨娘走了出來。
杜姨娘走到柳老夫人面前,想要彎腰行禮,只是那肚子有些大了,怎麼樣也彎不下去,柳老夫人擺了擺手:“若蘭,你身子沉重,就不必拘禮了,昨晚可睡得好?”
杜姨娘恭恭敬敬的回答:“得了老夫人安排,一顆心放了下來,不用再想其餘的事兒,睡得格外舒踏實。”
柳老夫人瞧了她一眼,見着她的一張臉依舊如當年那般清瘦,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若蘭,你是個心好的,只是有些事情我也是逼不得已,你不要再放在心裡頭。”
聽着這話,杜姨娘自然知道柳老夫人指的便是當年將她貶爲貴妾的事情,心中一酸,眼圈兒紅了幾分,瞧着柳老夫人一臉和善的模樣,她咬了咬牙道:“婢妾自是不敢埋怨老夫人。”
“你這話中分明就對那件事兒耿耿於懷。”柳老夫人瞅了杜若蘭一眼,淡淡道:“我也知道你心中有怨氣,只是當年老太爺剛剛擔任太傅一職,在朝中的日子並不好過,一些人抓住你與元久未得父母許可便私自成婚之事,大肆攻擊柳家,送到皇上案几的奏摺都不知道有多少。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安平公主給我出了個主意,我想着也只能委屈了你,這樣才能讓我們柳府從風口浪尖上全身而退。”
明媚聽着柳老夫人這般說,看了崔西一眼,杜姨娘由妻室變成妾室的這件事,是崔西告訴她的,雖然事情經過差不多,可現在聽來,似乎裡邊又另有隱情。柳老夫人也並不是崔西描述裡邊那般狠辣,趨炎附勢,只是當時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那些羣臣上奏摺,莫非是吃飽了撐着?竟然管到人家內院之事了,明媚心中憤憤不平,有時間去研究下如何爲國效力不是更好?她轉了轉眼睛,心中忽然又有了一個念頭,就如暗夜裡閃過一絲光亮——安平公主,這是個關鍵人物!
指不定就是那安平公主在背後指使,瞅準柳老太爺剛剛任太傅之職,立足未穩的時候,聯絡了一干親近的官員,讓他們上奏摺給柳府施壓,這樣柳老夫人不得不將杜姨娘貶了身份然後讓柳元久娶了柳四夫人?若真是這樣,那個安平公主才真是罪魁禍首。
屋子裡邊一片寧靜,杜姨娘沒有再開口說話,只是眼圈兒依舊是紅紅的一片,柳老夫人瞧着她那模樣,低低的嘆了一口氣:“若蘭,這麼多年你也熬過來了,以前的事情便別再記在心裡頭。我本想着你若是生了個男孩,那便可以順理成章的將你晉爲平妻,可現在瞧着也不在乎這一個兩個月,過年那日要去宗祠拜祖宗牌位,我便讓老太爺替你在族譜上改一筆,將你提爲平妻罷。”
得了這句話,杜姨娘的眼淚珠子終於再也忍不住,滴滴答答的落到了地上,她吃力的彎了彎腰:“婢妾多謝老夫人恩典!”
“爲何還自稱婢妾?以後你見我便自稱若蘭罷。”柳老夫人皺了皺眉頭:“我虧欠你這麼多年,只要你莫要再怨恨我便好。”
杜姨娘拼命的搖了搖頭:“婢妾不敢怨恨老夫人。”她望了望站在柳老夫人身邊的明媚,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來,她升了平妻,明媚便是嫡女,她肚子裡頭的孩子無論是男是女,都是嫡出的身份,以後他們便有好日子過了。
“媚丫頭,你快去給你娘把把脈,看看是否一切平安。”柳老夫人擡手讓杜姨娘坐下來,吩咐明媚過去把脈,明媚應了一聲,走了過去將手指搭在杜姨娘手腕上,診了好半日,這才點了點頭道:“我娘脈象平和,身子安康。”
柳老夫人挑了挑眉,正準備說話,門口來了個管事媽媽道:“老夫人,四夫人帶着明珠小姐過來了,正在玉瑞堂候着呢。”
“她來做什麼?難道要我去給她出氣?”柳老夫人有幾分不悅,將手伸了出來:“曼青,扶我去前邊瞅瞅,媚丫頭,你也跟着過來。”
來到玉瑞堂,柳四夫人與柳明珠正坐在那椅子上頭伸着脖子在往後邊望,看來等得有幾分心焦。柳四夫人見明媚與曼青一道扶着柳老夫人走出來,臉色微微變了下,旋即又恢復成尋常顏色。
“老四媳婦,你有什麼事兒找我?”柳老夫人坐了下來,望了柳四夫人一眼,毫不客氣的說道:“若是想要我來替珠丫頭主持公道,那我跟你直說,兩個深閨裡頭的小姐能打起架來,雙方都有責任。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要是一方能溫柔知禮,懂得進退,那無論如何也不會打架。”
“祖母,是豔姐姐先將我的水晶紙鎮給砸了!”柳明珠撇了撇嘴,眼淚又涌了上來,一想着喬景鉉送她的東西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堆碎片,心中恨那柳明豔恨得無以復加。
“住嘴!”柳老夫人呵斥了一聲:“我不想聽你們說原因,我只知道兩個養在深閨的小姐竟然能打起架來,這事兒傳出去,我柳府的小姐的名聲會有多麼難聽,還想議親的時候找一門好親事?”
柳明珠聽了這話,也是一怔,嘴巴慢慢的閉了起來,只是一張臉上還有憤恨的神色,似乎怎麼樣也不能平緩。
“母親,我不是要您給明珠去撐腰的。”柳四夫人的眼睛瞥向了坐在柳老夫人右首的明媚,臉上露出了一絲熱絡的笑容:“媳婦好多日未曾見過安平公主,昨日回來以後便想着要去公主府看望她,瞧着今日雪停了,陽光燦爛,想帶着明珠明媚姐妹倆回孃家去看看。”
柳老夫人沉吟了一聲:“你離京這麼多年,此次回來了,自然要去瞧瞧。只是……”她想了想,望了一眼明媚道:“你就帶明珠去便是,明媚自可不去了。”
“明媚也是我的女兒,自然要跟着去的。”柳四夫人笑道:“母親不是常和我說,要一碗水端平,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麼能只帶明珠去公主府,不帶明媚去呢?”
瞧着柳四夫人態度堅決的想要帶自己去安平公主府,明媚心中有幾分警惕,她準是想要耍什麼花招,看來去公主府一行是凶多吉少。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裡,臉上露出一絲恬淡的笑容,以靜制動,這該是最好的法子。
“既然你想要帶媚丫頭去看看,那便帶去罷,只是我要說一句,媚丫頭怎麼出去的,就該怎麼樣回來,一根汗毛都不能少。”柳老夫人端起茶盞慢悠悠的喝了一口,將茶盞口子裡涌出的水霧吹了吹:“我可不希望聽到什麼不好的事情。”
柳老夫人擡起臉來,深深的望了柳四夫人一眼,那眼神裡隱隱含着威脅,讓柳四夫人的身子抖了抖:“是,媳婦知道了。”
明媚站了起來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禮:“祖母,我且跟了母親去公主府一趟,回來再與你說說今日的見聞。”
柳四夫人在旁邊聽得咬了咬牙,這祖孫倆怎麼就如此一拍即合了?昨日纔回京,今日瞧着彷彿這個小庶女已經成了婆婆心尖尖上的人!婆婆方纔最後那句話,分明是話裡有話的在警告她,而小庶女這句也是在點醒自己,她可是要回來與柳老夫人回報今日情況的!
“明媚,走罷。”柳四夫人放軟了聲音,輕聲招呼了明媚一聲,這聲音甚是柔和,聽得明媚全身都起了層雞皮疙瘩,挨着那中衣,寒磣磣的一片。
安平公主府坐落在金水街,也是京城的繁華地帶,只是和那御前街比,又離皇宮稍微遠了些。坐着馬車不過一刻鐘,便聽着那轆轆的車輪之聲停了下來,外頭馬車伕喊了一聲:“夫人,小姐,公主府到了。”
柳四夫人先下了車,車廂裡只剩柳明珠與明媚,柳明珠快活的朝明媚挑了挑眼睛:“你難道不怕?”
明媚詫異的望了望她,面容平靜:“我要怕什麼?”
柳明珠氣憤憤的哼了一聲,眼睛怨毒的看了她一眼:“你只管天不怕地不怕,我看看到時候你還能不能這般平靜!”
明媚瞧着柳明珠撩了裙子跳下車,掀開軟簾看了看外邊的那座府邸,從外邊瞧着可真是氣派非凡,比柳府更顯得富貴,果然是皇親國戚的格調。柳四夫人站在馬車旁邊往車上打量,明媚瞧着她伸長脖子望的模樣,就如一隻被人捏長了脖子的鴨,心中只覺好笑,掀開簾幕跳下車來。
剛剛站定身子,玉梨也從後邊那輛給丫鬟婆子們坐的馬車上跳了下來,緊緊的挽住明媚的胳膊,十分不放心的望了她一眼,明媚朝她笑了笑,示意她安心。自己來公主府,循規蹈矩的請按問好,她還能將自己怎麼樣不成?
公主府大門口坐着好幾個門房,見着柳四夫人帶着兒女下車,一擁而上:“四姑太太可回來了!公主昨日就吩咐我們仔細留心着,看看四姑太太什麼時候回來,今日可好,都湊到一處去了,沐陽郡主也帶着公子小姐回來了呢。”
明媚在旁邊暗自打量着,見柳四夫人聽說沐陽郡主帶公子小姐回來的時候,臉上黑了黑,心中不由有幾分快活,聽杜姨娘說起鍋大陳皇朝的規矩,並不是公主所生的女兒都能封爲郡主,需得是得了歡心的纔會請封,還得要皇上親筆批覆纔能有這稱呼。看起來柳四夫人在公主府做女兒的時候也不很得歡心,竟然連個郡主都沒有撈上。
安平公主府給明媚的整體印象是博採衆家之長,既有京城北地的建築風格,又包含了江南的建築特色,大氣中又有婉約,抄手遊廊,雕花格子窗,茜紗簾子垂花門,無一不體現出了精緻的美。跟着幾位管事媽媽也不知走了幾進院子,終於到了主院,進去就是一個小花園,再往裡面走是花廳,再進去纔是接待重要客人的廳房。
只見上首正位上坐着一位的老太太,頭髮花白,黑黑的底色裡透着銀色的髮絲,十分的斑駁,可她偏偏還要將那斑白的頭髮高高的挽成一個靈蛇髻,上邊端端正正的插着一支翡翠華勝,旁邊攢了一隻五尾丹鳳朝陽的金釵,鳳嘴裡吐出一串東珠,顆顆圓潤,瞧着便不是俗物。
老太太身上穿着一件寶藍色緙絲褙子,上邊織的團花也是丹鳳朝陽,裡邊伸出了兩隻雲錦面料的衣袖兒,配着黑色狐狸毛大毛披肩,帶着翡翠抹額,手指上有一個碩大的翡翠戒子,這定然就是那安平公主了。
安平公主的左首坐着一位四十來歲的婦人,也是一身珠光寶氣,雍容華貴,面目與柳四夫人依稀有幾分相似,看來便是那沐陽郡主了,她身邊坐着一位年輕公子和一位年輕小姐,明媚沒有仔細打量,只是匆匆掠了一眼,瞧着穿戴都是富貴人家子弟的標準配置,該有的都有,一樣也不會少。
柳四夫人這時一雙眼睛已是含着一包淚,直接走安平公主跟前,跪了下來:“不孝女慈音今日回來看母親了。”說罷,眼淚已經撲簌簌的掉了下來,打溼了安平公主的衣裳。
安平公主低下頭來,撫摸了兩下柳四夫人的頭髮,眼裡卻沒有半分傷感之色:“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站起來讓娘好好看看你!”
柳四夫人順從的站了起來,用手帕子使勁的擦着淚,可那眼淚彷彿都擦不幹一般,流了又流,沒個盡頭。
“慈音,別哭了,今日你能回來看娘,是大喜事!我的外孫女呢?快叫上來讓我瞧瞧!”安平公主拿出手帕子拭了拭並沒有眼淚的眼眶,張開一雙老眼往柳四夫人身後看。
“明珠,快過來拜見你的外祖母!”柳四夫人往斜裡退開一步,把上好的位置留了出來給柳明珠。柳明珠聽到柳四夫人的吩咐,婷婷嫋嫋的上前一步,跪倒在安平公主面前:“外孫女拜見外祖母!”
安平公主伸手將柳明珠拉了起來,仔細打量了她一番:“明珠現兒都是小美人了,我看不會比可心差。”她轉頭望了望沐陽郡主那邊,笑眯眯的招了招手:“可心,你站過來,與你表妹並排站着,讓我看看誰更美貌些。”
明媚見柳四夫人沒有引薦她的意思,安平公主也似乎沒有想認她做外孫女,那神色只將她當成一個丫鬟,也不說話,只是站在旁邊冷眼瞧着一家子人在演戲。那位叫可心的小姐被安平公主招呼着站到了柳明珠身邊,兩人身量差不多,站在那裡就如兩朵花兒一般,只可惜頭上手上戴的首飾都太多了些,就如一座移動的珠寶架子。
“我來仔細瞧瞧。”安平公主眯了眼睛望了望,嘖嘖稱讚:“生得這般美,讓我都分不出來誰更美貌些了!”
這時就聽旁邊那位年輕公子出聲了:“不是還有一位妹妹?我瞧着那位妹妹生得更好看些。”
這話一說出口,屋子裡頭的人都拿了眼睛望明媚身上看過來,明媚一愣,旋即笑吟吟的站在那裡,朝安平公主福了下身子:“明媚見過公主,願公主身體安康,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鬆。”
安平公主肯定不願意認她做外孫女,自己也沒必要這般不知趣,明媚索性將前世看到的那喜慶對聯背了一遍——伸手不打笑臉人,自己以禮相待,安平公主還能板着臉來訓斥她不成?
“慈音,這是你的二女兒罷?”安平公主的聲音裡沒有一絲暖和,但聽上去也不是冰冰冷冷,恰如其分的把握着分寸。
“是。”柳四夫人低聲回答:“那是二女兒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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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我瞧瞧。”安平公主稍微擡高了些聲音,一雙眼睛很犀利的朝明媚望了過來。
明媚穩穩當當的向前走了一步,雙手交疊放在前面,擡起臉兒,毫無畏懼的往安平公主看了過去,一雙眼睛如水般盈盈流轉着波光,看得安平公主好一陣失神。
“唔,懋晟倒是沒說錯,生得很是不錯。”安平公主又看了看站在前邊的兩個外孫女兒,心中雖感嘆這小庶女確實比自己的外孫女兒們要長得美貌,可口裡究竟不願意承認:“懋晟,你帶着妹妹們去後院與你的表兄妹們玩去,我與你母親姨母在這裡說說話兒。”
等着幾個人的身影剛剛消失,安平公主臉上的笑容便收斂了起來,冷冰冰的望了柳四夫人一眼:“慈音,你怎麼把她也帶過來了?”
沐陽郡主在旁邊也是微微的搖頭:“一個庶女而已,你回府探親也帶着她,沒由得讓人瞧了笑話。”
柳四夫人眼圈子紅了紅,低着頭道:“母親,姐姐,我今日帶她回來是想讓母親出手將她給……”她略微停了停,繼續說下去:“在雲州有柳元久寵着她,我伸不進手去,回了京城瞧着我那婆婆竟然對她極爲寵愛,可能也沒辦法下手,我想着母親足智多謀,該有法子來對付她。”
“慈音!”安平公主怒喝了一聲,讓柳四夫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小心翼翼的擡起頭望向了她:“母親,怎麼了?”
“慈音,你可真是好意思開口!那杜姨娘有身子的時候,我那會子教了你幾種法子,你卻一樣沒有得手!等着廣慈大師給她渡劫以後,她成了菩薩保護的人,你便更不好下手了。你跟着元久去雲州城,放外任足足九年,我見你一直沒有動靜,還以爲你不想下狠手,只是準備在她親事上動手腳,沒想到你竟然是沒法子下手,豈不是廢物!”安平公主瞪着柳四夫人,一副恨得牙癢癢的表情:“今日你將她帶到我府裡來,就是想借我的手來處置了她?你以爲我會蠢到這種地步?”
柳四夫人低着頭不敢說話,那邊沐陽郡主接着安平的公主的話往下說:“四妹妹,你也三十多歲的人了,怎麼還是那般拎不清?當年你吵着要嫁那柳元久,爲了你的親事,母親費了多少心力!現兒都成親十多年了,一樣還是要回公主府來搬救兵,你就沒有站在母親的立場上想過你自己做的事情?”
“我今日無論如何是不會動手的,你將一個活蹦亂跳的人從柳家帶出來,到我公主府走一遭,就成了具冷冰冰的屍體送回去,別人會怎麼想?”安平公主撇嘴冷笑:“別人帶着庶女出來便要上十二分的心,唯恐她出來受了欺負回去哭訴,自己面子上過不去。你倒是好,帶着她出來,還想要她被擡着回去,你這是打算把明珠放到家中做老姑娘陪着你一輩子不成?”
被安平公主與沐陽郡主好一頓說,柳四夫人額頭上汗涔涔的一片,她擡起頭來,滿臉愁容:“母親,我該怎麼辦?現兒我都快要被杜姨娘母女逼瘋了!昨日聽着婆婆的口風兒,似乎有想將她升做平妻的意思,若是她升了平妻,柳府裡頭更沒慈音的位置了!”
“平妻?”安平公主沉吟了一聲:“總歸要她能生出個兒子再說!”
“婆婆將她放在碧紗櫥裡,我怎麼樣也攏不了邊去,這孩子看起來是能順順當當生出來的。”柳四夫人的一雙眉毛都快要結在一處,愁苦不堪:“她至少也有一半的機會能升到平妻那個分位上去。”
安平公主瞥了她一眼:“府裡的丫鬟婆子收買不了,府外的產婆難道不行?真真是廢物!收買產婆難道不比收買那些忠心的婆子丫鬟要容易?只要捨得花銀子,自然有人爲你辦事情!”
沐陽郡主在旁邊也連連點頭:“母親說得不錯,只是我瞧着四妹妹這模樣,恐怕得了法子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呢。”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快活的笑容來,自小她便得盡安平公主的寵愛,姐妹們裡邊,她是第一個得了郡主封號的,她素來瞧不起這個四妹妹,頭腦不大靈活,又認死理。早就與她說過那柳元久已經有了心上人,何必去破壞別人家庭,她就是不信,非得哭哭啼啼尋死覓活的要嫁他,現兒又回孃家哭哭啼啼的訴苦過得不如意——這不是自找苦吃?“四妹妹,我瞧你不如歇了手罷,安安心心做好你的嫡母,讓大家都稱讚你賢淑,這樣明珠也才能嫁個好人家。”
柳四夫人咬了咬牙,沉重臉不說話,將目光投向了窗戶外邊。
窗戶緊閉,窗櫺上蒙着的茜紗已經被白茫茫的雪糊滿,什麼也看不見,依稀能聽見呼嘯的北風,很是淒厲。
明媚帶着玉梨遠遠的落在人羣的餓後邊,兩人一邊慢慢的走着,一邊記着這公主府的路,唯恐那個叫盧懋晟的年輕公子捉弄她們,將她們扔到哪裡就不管了。
“明媚表妹,你走得可真慢。”盧懋晟走了幾步,回過頭來瞧了瞧,就見明媚在自己身後很遠的地方,她走在這蕭條淒涼的寒冬裡,卻如一道春日靚麗的風景,在他的眼前燦燦的展開了一幅畫卷。
“這不是在欣賞公主府的妙景?”明媚微微一笑:“怎麼能走馬觀花?”
盧懋晟聽了點了點頭:“表妹此話言之有理!”他也放慢了腳步,陪在明媚身邊,柳明珠回頭瞧了瞧,起得撇了撇嘴:“懋晟表哥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她身邊盧可心瞟了後邊幾個人一眼,嗤嗤一笑:“我哥哥素來是這樣的人,府中長得略微好看些的丫鬟都得他庇護,更何況你庻妹這般標緻的人兒。”
柳明珠挽住盧可心的手道:“你母親怎麼沒有帶你的庻妹過來?”
“帶她過來?”盧可心睜大了眼睛:“明珠妹妹,你都是怎麼想的!我方纔聽着說這柳明媚乃是你的庻妹,還在驚訝,怎麼將她也帶來公主府了,公主府豈是阿貓阿狗都能隨意進出的地方!”
柳明珠臉上一紅,低下頭訕訕道:“還不是被她逼的!”
“她能逼迫你母親?”盧可心望了望柳明珠,吃吃笑了起來:“明珠表妹,莫非你是在開玩笑不成?”
“我是說真話。”柳明珠長長嘆了一口氣:“你不知道我們府中的情形!父親一心寵愛着她那狐媚子娘,將我母親都快扔到腦後了,每日裡頭她都不來給我母親請安問好,還時不時給她氣受,我瞧着心中都憋屈得慌!”
盧可心大吃了一驚:“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我先前還以爲你是在說玩笑話兒!”她搖了搖頭,雙眉皺在一處:“姨母也太軟糯了些,怎麼能由着一個庶出的女兒這般胡鬧!”
“這有什麼辦法呢。”柳明珠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我瞧着她這般猖狂也心裡着急,可卻想不出什麼好法子能幫着母親整治她。”
盧可心停住腳,眼睛望了望走在後邊的那幾個人,臉上浮現出一絲輕蔑的笑容:“連個庶出的妹妹都管不住,你也算是沒用了。我給你想個法子,今日便好好治治她,讓她吃個暗虧卻不敢開口,心中對你有所敬畏。”
柳明珠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她捏着帕子站在那裡,滿臉都是希冀的神色:“可心姐姐,你真能想出什麼好法子來?”
盧可心拉了她一把:“咱們去找公主府裡的幾位表姐去,一起商量商量,怎麼着也要替你教訓教訓她。”她甩了甩衣袖,長長的披風隨着胳膊的晃動飄飛了起來,一抹耀眼的紫色在這灰色的園子裡顯得誇張而刺目。
“咦,妹妹們要去哪裡?”盧懋晟瞧見前邊自家妹妹拖了柳明珠的手走得飛快,眼見着就要走到分岔路口,不由得有些驚奇,站在後邊揚聲喊了句:“可心,明珠,你們等等我與明媚表妹。”
前頭兩個人沒有回答,反而走得更快了,不多時便已經從拐角處轉到了左邊,眼睜睜的瞧着她們的身影一晃,就再也不見。盧懋晟跺了跺腳:“怎麼走得這般快,也不等等我們。”
明媚瞧着他那着急的模樣,淺淺一笑:“盧公子,你還是趕緊去追兩位小姐罷,我隨便瞧瞧,不用陪的。這園子裡到處都有丫鬟婆子,即算迷了路,隨便找個人來問也就是了。”
盧懋晟停住腳看了明媚一眼,微微笑了笑:“我不過是奇怪她們走那麼快。你放心,我會一直陪着你逛園子的,絕不會讓你落單迷路。”
這話說得十分真誠,明媚忍不住擡眼望了他一下,就見盧懋晟臉上沒有半分油滑的神色,心中奇怪,沒想到這大家公子竟然如此小意貼心,當下也不好再說什麼拒絕的話,只能笑着點點頭:“那就多謝盧公子了。”第九十二章
公主府裡邊的園子很大,與盧懋晟一邊說話一邊往前走,差不多走了半個時辰,這園子還沒逛完,那小徑一直是延綿不止,彷彿無窮無盡似的。
走到一座院落門口,盧懋晟指着那院牆道:“這是我大表哥的院子。”
明媚開始楞了楞,還沒有反應過來,後來忽然想到這是公主府,與旁家府邸自然不同,駙馬是要搬出來於公主一同居住的,他們的子女自然也是住在公主府裡,盧懋晟口中的大表哥,該是安平公主的長孫了。
正沿着院牆往前走,忽然間挨着院牆走來了一個丫鬟,見着盧懋晟與明媚,怯怯的行了一個禮:“表少爺,表小姐,我們家小姐請你們進去坐坐。”
明媚見着那丫鬟臉上有些神色慌張,心中頗有些奇怪,請他們進去坐爲何還要這般神色?她靜靜的觀察着那個小丫鬟,見她一雙眼睛在拼命的往自己身上打量,還不時的眨巴眨巴,顯得一副很困惑的模樣,不由得更覺奇怪了。
“你們家小姐?哪位小姐?”盧懋晟望了那丫鬟一眼:“怎麼會讓我們去大表哥家的院子裡坐?”
那丫鬟這會子倒是不膽怯了,聲音清清脆脆道:“我們家小姐是安平公主的第三位孫女,閨名喚作月如的,今日是我們家大少爺的第一個兒子滿月,因着是庶出的,所以也沒大肆鋪張做酒席,想等着百日再做湯餅會,今日只是有些走得近的親戚過來瞧瞧。現兒大家都聚在大少爺院子裡看小公子呢。方纔兩位表小姐跟着三小姐一道過去看小公子,想着表少爺與這位表小姐還未曾見過小侄兒,所以特地讓我來尋你們。”
盧懋晟挑了挑眉毛,臉上露出了歡喜的神色:“我倒忘了這碼子事兒了!”他轉臉看了看明媚,臉上有喜孜孜的神色:“今日母親帶我們過來,也是特地來向大表哥道賀的。”
明媚瞥了那丫鬟一眼,笑道:“原來公主府早些日子又添丁了,這可是大喜事!”
“表少爺,表小姐,你們隨我過來罷。”那丫鬟臉上怯怯的神色此時已經看不見,一絲笑容出現在她的臉上,她轉過身去便往後走,雪地上留下了兩行深深的足印。
“表妹,咱們去瞧瞧。”盧懋晟興致很高,帶着隨從就往前邊走:“雖說是庶長子,可外婆依舊很高興,那小子纔出生,外婆便賜了不少東西給他……”一邊走,盧懋晟一邊嘮嘮叨叨的說着話,聽得明媚“撲哧”一笑,只不過心中猶有疑慮,爲何那丫鬟方纔瞧她的情形竟是這般特別,彷彿想要提醒她什麼似的。
走進那個院子,就見裡邊人來人往的,個個臉上都是喜氣洋洋,一邊走着還一邊還在說着話兒:“小公子生得可真俊,像足了大姨娘!”
“我看那眼睛挺像大公子的。”旁邊的人小聲道:“咱們可別多說,仔細大少夫人聽着心裡不歡喜!”
“她不歡喜又有什麼法子?成親一年生不出孩子,公主親自指了大姨娘給大公子,這還能怪誰?若是她肚子爭氣,也就不會有這樣的事兒了。”說話的似乎是公主府裡邊得力的老人,聲氣挺高,一臉的不屑,瞧見盧懋晟與明媚帶着下人走過來,只是微微彎了彎身子:“表少爺,表小姐。”
盧懋晟點了點頭,帶着明媚就往裡邊走了去,回頭瞄了那婆子一眼:“那是外婆從宮裡帶出來的姑姑,在這府裡頭可威風着吶。”
明媚心中暗道,難怪那婆子這般眼高於頂,原來是從宮裡跟了出來的。從她的話裡聽得出來,公主府裡也是一灘渾水,夫人姨娘之間鬥得厲害。
跟着盧懋晟拐了幾個彎,走到一處小院子,門口有幾個丫鬟正在張望,見那個丫鬟領着幾個人走過來,丫鬟們笑着行了個禮兒:“可算是來了,三小姐都等得不耐煩了,直嚷着說好久不見表少爺了,你來了也不去找她。”眼睛覷了覷旁邊的明媚,幾個人撇了撇嘴,直接沒有搭理她,領了盧懋晟便往裡頭走。
明媚淡淡一笑,這瞧着該是表妹對錶兄有幾分情意了?正在想着,就見盧懋晟轉過臉來喊她:“明媚表妹,快些跟過來。”擡起頭來,就見抄手遊廊下站着幾個女子,身後跟了一羣丫鬟,正在瞅着她與盧懋晟這邊,臉上神色各異。
旁邊是柳明珠與盧可心不提,站在那邊的有三位小姐,個個穿得富貴,織錦袍子,外頭披着大毛披風,頭上皆是累絲金釵,鑲嵌着拇指大的東珠,脖子上還有着晶瑩的瓔珞,手腕處幾個鐲子晃晃兒的閃着人的眼睛。
這該是公主府的三位小姐了?明媚心中正在暗自疑惑,就聽有一位少女婉轉開口,聲音裡帶着幾分埋怨:“晟表哥,你來公主府卻不先來看我,倒在園子裡溜達起來了,這園子你又不是第一次來,怎麼就如鄉下人進城一般,趕着到處看呢!”
盧懋晟似乎沒有聽出她話裡損明媚的意思,只是笑着說道:“我帶這位表妹四處逛了逛。”
明媚瞧着那開口的少女,一張容長臉兒,嘴脣薄薄,實在是一副狠厲的模樣,聽着那話便知她是在指桑罵槐,偏偏盧懋晟還接口接得那般自然。她朝那少女微微一笑:“原是我的不是,在鄉下長了這麼富哦你按,還真沒見過這般富貴的園子,所以多看了幾眼,盧公子心善,怕我迷了路,好心陪着轉了圈,沒想到卻耽誤事兒了。”
那少女怔了怔,撇了一眼明媚平靜的臉,徑直走到盧懋晟面前道:“我們進去瞧瞧小侄兒。”
跟着衆人走到裡邊,屋子裡有不少的人,一個小襁褓在人手中傳來傳去的,個個都在誇讚那小公子生得俊,天庭飽滿,有大富大貴之相。
幾個小姐們挨着看了看,明媚正站在一旁打量着衆人,忽然間那個襁褓便往她手裡塞,措手不及,差點沒有接穩,唬了明媚一大跳,幸得她與錢不煩學醫的時候也練過幾手基本的武功,趕緊彎腰一抄,那襁褓便趕着在要落地之前撈了起來。
屋子裡頭的人一個個張大了嘴看着這驚險的一幕,那容長臉的少女跳了起來,指着明媚破口大罵:“你這個鄉下丫頭,我看你是故意想摔着我侄兒!”
旁邊兩個少女臉色也變了變,瞄了瞄明媚道:“柳二小姐,你怎麼如此粗心,摔了我的侄子,你拿命來賠都不夠!”
明媚手裡抱着那個襁褓,望了望那三位少女,又看了看旁邊盧可心與柳明珠幸災樂禍的臉,心中恍然大悟,這幾個人是想替柳明珠教訓自己呢,幸虧剛剛自己反應快,這公主府的寶貝疙瘩若是在自己手裡摔到地上去了,恐怕自己還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了那幾位少女一眼,等着她們臉紅脖子粗的將她訓斥了一頓,這才笑微微道:“我知道公主府的小公子金貴,哪裡敢伸手來抱他?只敢在旁邊瞧瞧,也算是沾了點福氣。方纔究竟是誰將他塞到我手中的?還請將那個人抓來問問,究竟是什麼意圖!”
那三個原本說得高興的少女聽了明媚這話,忽然便啞口無言,三個互相看了看,立刻就如鋸了嘴的葫蘆,再也張不了口。明媚抱起那襁褓看了看,臉色忽然一變:“不好了,小公子吐奶了!”
旁邊的人一聽趕緊湊了腦袋過來,就見那小公子嘴角一灘白色的奶水,咕嘟咕嘟的還在往外頭冒,有人趕緊拿了帕子過來給他擦拭嘴角,明媚仔細瞧了瞧他的臉色,伸手就去掰他的嘴巴,那容長臉兒的少女大喝一聲:“你要幹什麼?”
“我瞧他這模樣,彷彿是中毒了。”明媚不跟她多說,伸手掰開小公子的嘴,看了看舌苔,又伸手把了下脈,那脈搏十分微弱,從脈象來看,確有中毒的跡象。
“你在胡說什麼!”旁邊那兩個少女也緊張起來,眼睛疑惑的看了看明媚,又看了看那襁褓裡的小公子:“今日是他滿月的大喜日子,你卻在滿口胡嘬說他中毒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快些來人,將她趕出去!”
明媚將那襁褓交回到一個婆子手中,冷冷一笑:“不用你們趕,我自己出去,你們最好趕緊去請個大夫來,若是晚了恐怕就救治不及了。”
“你在說什麼瘋話!”那容長臉兒的少女走了過來,舉起手便往明媚臉上招呼了過來:“我公主府豈是你一個鄉下丫頭能撒野的!”
“月如表妹,萬萬不可!”盧懋晟看的清楚,心中有一絲慌亂,躥了過來就想要攔着崔月如的手,可他站得遠了些,還沒趕過來,就眼睜睜的見着那巴掌就要落到明媚臉上,他“哎喲”了一聲,將眼睛閉了起來,過了一會沒聽見清脆的巴掌聲,又猶猶豫豫的將眼睛睜開,這時卻看見明媚一隻手捏住了崔月如的手腕,輕蔑的拿了眼睛望着她。
滿屋子的人都大驚失色,這柳二小姐也實在太大膽了,竟然敢這樣對待自己小姐!幾個丫鬟婆子都往前邊站了站,就要往明媚身上撲過來,玉梨見了情況不大對頭,趕緊伸出手來攔住明媚:“誰敢動我們家姑娘?”
明媚手上用了幾分力氣,崔月如便咧着嘴“哎呀哎呀”的大呼小叫了起來:“你這鄉下丫頭,還不快些放手!”
“我的原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方纔若不是你起了心,我纔不屑與你計較。”明媚將她手鬆開,崔月如覺得手腕上那痠痛的感覺忽然不見,整個人頓時輕鬆了下來,她一隻手扶着另外一隻手的手腕甩了甩,眼睛望向明媚,依舊是十分厭惡:“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難道就想這樣出公主府不成?我的貼身媽媽已經去主院那邊了,我祖母即刻就會過來收拾你!”
明媚淡淡一笑:“素來便聽說安平公主是個講理的人,我想她也不至於不分青紅皁白的就給我定罪。你這般狐假虎威的,沒由得墮了公主的名聲,若是被你祖母知道了,恐怕還會治你的罪呢。”
“柳二小姐說得好。”門口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明媚轉過臉去,就見兩個婆子扶着安平公主正站在門口,後邊跟着幾位夫人。
安平公主望了一眼崔月如,臉色沉了沉:“月如,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崔月如慌慌張張朝安平公主行了一禮,直起身來時指着明媚道:“祖母,你不知道這鄉下丫頭有多麼可惡,她故意不接穩小侄兒,想要摔了他到地上,現兒又滿口胡嘬的說他有中毒的跡象,我聽了生氣,這纔想動手教訓她,讓她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可不能任由着她撒野。”
安平公主聽說自己的心肝寶貝長孫竟然差點被摔到地上,也很是不悅,看了一眼明媚,沉聲問道:“柳二小姐,可確有這事?”
明媚擡起頭來,一雙眸子清澄如水,沒有一絲兒慌亂:“公主,我早就聽說您是個講理的人,而且能明辨是非。我與小公子無冤無仇,爲何要去摔他?況且明媚知道小公子身份金貴,根本就沒有資格去抱他,又怎麼會伸手去抱?”
安平公主瞧着明媚沒有一絲膽怯,侃侃而談,而且說出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點了點頭:“這倒也是。”她的眉頭皺了皺:“那你怎麼說我的長孫中毒了?這話豈能胡說?”
“這話是不能胡說,但明媚出於醫者本心,只能據實而說,若是公主忌醫的話,明媚自當認錯,現兒就出了公主府,以後永不再踏入公主府半步。”
“當真中毒了?”安平公主眯了眯眼睛望了望明媚:“唔,我彷彿記得……慈音,好像是說柳府送了她去學醫術,可有此事?”
柳四夫人從安平公主身後站了出來,低聲道:“確有此事,只不過她也沒學些什麼,就會治點頭疼傷風的小毛病,這中毒不中毒,她豈能一眼就看出來的。”
安平公主想了想,可畢竟還是擔心自己的長孫真有什麼毛病,衝那抱着小公子的婆子道:“將我的金孫抱過來瞧瞧。”
那婆子抱着襁褓走到安平公主面前,安平公主伸出手將那襁褓抱在懷裡,低頭瞧了瞧那小公子,就見他似乎有些沒有精神,一雙眼睛不似原來那般黑亮,彷彿有點渙散,也不知道他在看着什麼地方。
她伸手在小公子粉嫩的臉孔上戳了戳,那小公子朝她瞄了瞄,可是不像往日那般咯咯的笑出聲來,只是呆呆的團在那裡,安安靜靜,安平公主瞧着這神色,忽然便緊張了幾分。
崔月如走了過來挨着安平公主瞧了瞧,嘴巴里依舊在嘟嘟囔囔:“小侄兒臉色粉嫩,精神頭兒也有,哪裡就中毒了,一個鄉下丫頭也敢在公主府裡胡說八道的,這話實在晦氣!祖母,你可得好好懲治懲治她!”
安平公主擡起頭橫了崔月如一眼,她唬了一跳,站在那裡不敢再開口說話。安平公主問道:“奶孃在哪裡?我來問她些話兒。”
有婆子匆匆忙忙的走去了旁邊屋子,不多時又匆匆忙忙的跑了出來:“公主,不好了,那奶孃生病了,瞧着臉色都是青的。”
安平公主吃了一驚,趕緊抱着孫子便往旁邊屋子裡走了去,崔月如張大了嘴巴望着她的背影,一臉驚慌,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話纔好。
盧懋晟走到明媚身邊,崇拜的看了她一眼,口中全是熱切的語氣:“明媚表妹,你真的會治病?”
明媚淺淺一笑:“哪裡會治病呢,只不過是學了幾個粗淺的方子罷了。”
旁邊那兩個少女走了上來,急切的望着明媚道:“我那侄兒,真是中毒了?中了什麼毒?你可能解?”
明媚瞧着這兩人忽然間便轉了臉色,神情就如翻書一般快,心中不免暗自驚歎,這公主府裡頭的小姐們真是能屈能伸,方纔還是高高在上,頃刻間便低聲下氣的了。她搖了搖頭道:“我哪有那本事,如何能一眼便看出中了什麼毒,只不過是摸着他的脈覺得有些奇怪罷了,貴府最好趕緊去請個大夫過來,以免耽擱了。”
那兩位小姐聽了着急,互相望了一眼,飛快的跑着去了旁邊屋子裡,不多時就有個婆子走過來,慌慌張張的朝明媚行了一禮:“柳二小姐,公主請你過去瞧瞧,那奶孃似乎很是不好吶。”
“貴府還是趕緊去找大夫,我這三腳貓功夫可別耽擱了小公子的病。”明媚笑着擺了擺手,開玩笑,自己除非是吃飽了撐着纔去淌這趟渾水,公主府的水太深,一不小心便會將自己淹死,小命兒不保。
那婆子臉上有幾分焦急的神色,朝明媚鞠躬作揖:“已經派了人去請大夫了,只是公主不放心,想要柳二小姐先過去瞧瞧那奶孃。”
明媚聽着說已經派人去請了,這才略微放心,見那婆子舉着手在擦着額頭上的汗珠子,一臉焦急的神色,她點了點頭:“我暫且過去瞧瞧。”
走到奶孃的屋子裡邊,就見牀上躺着一個年輕婦人,面色有些不正常,一種詭異的青白顏色浮現着,即便是不識藥理的人也能看出這是中毒之象。安平公主抱着那小公子坐在一旁,臉上也是一副緊張神色,見明媚進來,指了指牀上那婦人道:“柳二小姐,還請過去給奶孃瞧瞧。”
苦笑一聲,明媚心道這趟渾水還是溼了自己的鞋兒。無奈之下她走過去將手指搭在那年輕婦人手腕上,細細一診,心中便有幾分瞭然,這奶孃分明是中毒了。
她想到當年柳四夫人買通那個奶孃,在胸前搽了毒藥想要害自己的事兒來,莫非這公主府裡頭有人想害死這新生的小公子,將那奶孃做了一個載體?奶頭上搽毒藥,奶孃即便中毒也不會發作這麼快,該是小公子先有中毒之象再輪到她,現兒看來該是奶孃用了毒藥先中毒,那小公子吃了她的奶纔會中毒。
這下毒之人好算計,環環相扣,沒有一絲不妥當。這種毒藥是慢性,一時之間根本覺察不出,只有積累到一定的時候,吃了引發之物纔會顯形,所以她說小公子中毒的時候,屋子裡的人根本就不相信她說的話。
公主府裡不會缺奶孃,這奶孃病了自然會被送出府去,再重新請個進來。奶孃出了府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會怎麼樣,而那小公子體內的毒素過些日子再發作的時候,誰也不會將這事與先前奶孃的病聯繫起來,而且,等那毒性發作的時候再治,便是無力迴天了,小公子必死無疑。
“怎麼樣?”安平公主緊張的問明媚。
“中毒了。”明媚簡單的回答了一句,站起身來捱到一旁。
“所中何毒?”安平公主咬了咬牙,一張臉氣得有些發青:“你別管奶孃了,先來給我的孫子瞧瞧,看看要服什麼藥纔好。”
明媚唬了一跳,這中毒可是要對症下藥,不知道奶孃中了什麼毒,怎麼能隨便給小公子開藥方?她搖了搖頭:“公主,這樣恐怕不妥當,治病最講究對症下藥,若是不知病的根源,如何才能藥到病除?”
安平公主沉默了下,望了望躺在牀上的婦人,最後緩緩開口道:“那還請柳二小姐去給她仔細瞧瞧,究竟是中了什麼毒?”
此時外邊匆匆走進來一個婆子,身後跟了一位老者,背了個大藥箱,額頭上都是汗珠子:“公主,奴婢已經將京城名醫申大夫請了過來。”
明媚見着來了大夫,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將身子讓了出來,讓那申大夫好去牀邊給那奶孃看診。那老者走到牀邊,伸手搭了一把脈,搖頭晃腦的掉了幾句藥理口訣兒,然後纔對安平公主道:“這奶孃應該是中毒了。”
“哪裡只是應該!”安平公主心中煩躁,指着那奶孃道:“即便是我,不通藥理,瞧着她那臉色我也知道她是中毒了,還用你來說什麼應該!究竟是中了什麼毒,你快些再把把脈查個清楚!”
那申大夫被安平公主吼得大氣兒也不敢出,伸出手去再搭了一把脈,眉頭皺得緊緊的,山羊鬍子不住的在顫抖着:“老朽無能,還請公主恕罪,實在不知道她是中了什麼毒,該如何救治。”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還擔着個京城名醫的名頭,也好意思這般招搖撞騙!”安平公主捶着椅子扶手,勃然大怒:“我這就叫人去拆了你的藥堂!”
那申大夫聽着安平公主如此說,戰戰兢兢的彎腰賠罪:“若、若、若是知道中了什麼毒,老朽還能想出法子來,可是這毒源是什麼,未可而知,老朽也不能胡亂下藥……”
明媚在旁邊瞧着那老大夫一副可憐模樣,心中也是感嘆,這真是勳貴之家的特權,說句拆了人家的藥堂,就如說要去喝盞茶一般輕鬆自在。這時牀上那個婦人忽然痛苦的呻吟了起來,她的手伸了出來,抓住身上的被子,緊緊的揉成了一團,看得出來此時她很是痛苦。
一絲絲不安從心底裡鑽了出來,明媚前世與今生都在致力於治病救人,瞧見患者痛苦她便心中難受,這奶孃雖說是公主府裡鬥爭的犧牲品,可畢竟她是無辜的,明媚真不忍心見她就這般受到煎熬。
咬了咬牙,明媚走到安平公主面前道:“公主,請容明媚試上一試。”
安平公主正愁容滿面,聽到明媚竟然主動請纓,很是高興,指着那奶孃道:“你快些再給她去瞧瞧。”
申大夫聽了這話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但當他看到明媚只不過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心中不由得大吃了一驚,心中很是疑惑,這是哪裡來的大夫,年紀輕輕的就能有如此造詣?自己家的藥堂恐怕還是保不住了,想到此處,申大夫心中一陣憂傷,原以爲來公主府看病能帶不少賞賜回去,沒想卻是飛來橫禍。
明媚走到那婦人面前,仔細搭了一把脈,俯下身去將她的眼皮兒翻開,又伸手掰開她的嘴仔細查看着,她的動靜有點大,那奶孃吃力的睜開了眼睛望了下明媚,聲音微弱的問道:“你是誰?”
“我是大夫,你中毒了。”明媚很簡明的介紹了下自己:“我想問問你最近都吃過些什麼東西?”
這毒藥多半是下在食物中,既簡單又方便。
“中毒?我並未吃什麼別的東西。”那婦人用力咳嗽了兩聲,青白的臉色上涌現出一陣紅潮,她努力的回憶着:“早膳是丫鬟去廚房接回來的,吃的是清燉鯽魚湯和金絲燒麥,還有一盅杏仁核桃露。”
清燉鯽魚湯,金絲燒麥,杏仁核桃露,聽起來似乎都沒有什麼不對,全是對身體有好處的,而且能助於產奶。明媚皺了皺眉:“可還有剩餘的?拿來給我瞧瞧。”
“快去!”安平公主有幾分焦躁,聲音很是疾厲。
不多時一個丫鬟捧着幾樣東西走了過來,明媚拿着那剩下的一點鯽魚湯聞了聞,又看了看一點點金絲燒麥的殘渣,最後端起那小盅看了看,杏仁核桃露的殘渣還在,只是很少,看起來奶孃很喜歡吃這個。她將小盅捧到鼻子下邊聞了聞,忽然間眼前一亮,這就是了,杏仁核桃露!
明媚直起身來對那申大夫道:“申大夫,你且過來瞧瞧,這些東西里邊可有什麼古怪?”
申大夫走到面前,也學着明媚的樣兒聞了聞,他直起身來,從藥箱裡拿出一支銀針,到每種食物裡都試探了一下,銀針沒有變色,依舊是熠熠生輝。申大夫皺起眉頭道:“這些東西里並無毒藥。”
“申大夫,你錯了。”明媚微微一笑,轉過臉去望着那端食物來的丫鬟道:“這杏仁核桃露,可是大家都喝還是特地爲奶孃熬的?”
那丫鬟有些害怕的望了安平公主一眼,見她沉着臉,更是嚇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這杏仁核桃露本是府上經常有的,大家都喝的。”
“是嗎?”明媚笑了笑:“我想今日這杏仁核桃露肯定不是從一個鍋子裡舀出來的,對不對?”
那丫鬟迷惑的睜大了眼睛,望了望明媚道:“確有此事,柳二小姐怎麼得知?”那丫鬟瞧了瞧躺在牀上,一臉青白的奶孃,聲音有幾分微微的顫抖:“奶孃最是喜歡喝這個杏仁核桃露,每日都要喝幾盅,今日還特地叮囑要我給她多帶些回來。我去到廚房那邊的時候,鍋子裡已經沒有了,廚房裡頭的廚娘特地現熬了一盅出來。”
“這杏仁核桃露裡頭有毒?不可能。”申大夫將銀針又刺探了下,那銀針還是亮閃閃的一片,不見有半點顏色的轉變。安平公主瞧着那銀針,臉上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來:“這杏仁核桃露我每日也喝,不見有什麼不對?”
“公主,這杏仁分兩種,甜杏仁和苦杏仁,甜杏仁供食用,止咳、潤肺、滑腸很見效果,而苦杏仁乃做藥用,對於因傷風引起的多痰、咳嗽、平喘有奇效。”明媚望了安平公主一眼,又望了望申大夫:“申大夫,這尋常藥理,你不會不知道罷?”
申大夫眼中也漸漸有了亮光,他摸了摸山羊鬍子,一臉探究的神色:“苦杏仁本身帶毒性,不宜多服,人一次吃超過一錢的苦杏仁便會中毒,而且這苦杏仁也是誘發各種隱藏毒性的好引藥,想來這位奶孃吃的,定是苦杏仁煮成的杏仁核桃露了。”
“正是如此。”明媚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笑容:“這就是爲何奶孃會中毒,她今日吃的,肯定不止一錢苦杏仁。”
安平公主急急忙忙道:“柳二小姐,既然已經探知毒源,還請給我的長孫開個方子罷。”
輕輕嘆了一口氣,明媚朝安平公主點了點頭:“公主請放心,明媚自然會要將小公子治好,請來紙筆過來,我先給奶孃開個解毒的方子。”
那年輕婦人掙扎着要坐起來,眼睛死命盯着明媚的臉,眼淚從眼角流下:“你是誰家小姐?文娘子在此謝過你的救命之恩。”
明媚按住她的肩膀:“你好生歇息着,吃過藥便無大礙。”
安平公主有些不悅,可見明媚言語間很是堅持,也沒有說多話,讓丫鬟尋了紙筆過來,明媚朝那送紙筆的丫鬟笑了笑:“你且去尋了一把綠豆,熬成湯,等着半涼了便將湯汁慢慢啐着小公子的嘴角給他灌下,不需太多,小半碗下去,它體內的毒素也就清了。”
安平公主吃驚的望着明媚:“如此簡單?”
申大夫在旁邊搖頭晃腦道:“綠豆乃是解毒良藥,莫要看他不起眼,可有些毒藥就偏偏是它能解的。”
聽着申大夫也這般說,安平公主這才放下心來,趕緊吩咐丫鬟去熬了綠豆湯汁上來,這邊瞧着明媚游龍走蛇般開了一個方子交到申大夫手中:“申大夫給瞧瞧,是否恰當?”
申大夫拿着那方子瞧了瞧,臉上露出佩服的神色來:“這位小姐看着年紀雖小,可開出來的方子卻實在是老到,就是那坐堂一輩子的老大夫都不見得能開出這種方子來呢。”
安平公主聽了這話心中才更覺妥當,叫丫鬟打發了十兩銀子給申大夫:“我瞧你本事還不到家,趕緊多去練練,可別耽誤了病患!”
申大夫接了銀子,滿臉通紅的出去了,安平公主瞧了瞧站在角落裡的明媚,見她一臉恬淡的站在那裡,絲毫沒有驕傲的表情,心中暗自讚歎,這個柳二小姐可真是個不錯的,比自己的外孫女強了不是一分兩分。“柳二小姐,今日可真是辛苦了你!”安平公主望了望身邊的柳四夫人,揚聲道:“慈音,你這個女兒是個不錯的,你可要好好的待她,切莫要因着與杜姨娘之間有些不如意便將氣灑在她頭上。”
柳四夫人帶着明媚過來本來是想讓母親給自己出氣的,可沒想到事情完全沒有朝自己的想象發展,她呆呆的站在那裡,瞧着一臉風輕雲淡的明媚,心中幽幽的一股怨氣不住的在竄來竄去,怎麼也沒法子平靜下來。
安平公主歡歡喜喜的留了沐陽公主與柳四夫人兩家在府中用飯,偏廳裡頭坐得滿滿登登的一屋子人,安平公主特地還將明媚喊去與她一桌兒用飯,柳明珠的眼睛紅得像兔子眼睛,與那盧可心一直在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她們在說些什麼,只不過明媚知道自然是沒什麼好話兒聽,完全不將兩人的舉動放在心上。
盧懋晟因是外孫,所以也陪在安平公主一桌兒吃飯,他的眼神不住的往明媚身上飄了過來,旁邊沐陽郡主似乎有幾分不快,總是沒話找話的與兒子說道着,將他的注意力引了過去。明媚心中好笑,看着沐陽郡主這舉動,她還以爲自己會就勢攀上盧懋晟,想削尖腦袋嫁進盧家。
世上多有自以爲是的人,明媚心中暗自感嘆了一聲,低眉順眼的坐在那裡,不言不語的用過飯,向安平公主賠了個不是,帶着玉梨先退席。
走到中庭,有幾棵極大的香樟樹靜靜佇立在那裡,枝繁葉茂,翠葉亭亭如蓋,只是上頭蓋着的雪不住的往下掉。明媚將大衣的帽兜戴在頭上,站在樹下望了望這中庭的美景,整個就如水晶琉璃世界,玉樹瓊枝交錯,嫋嫋的生出絲絲寒氣來。
“柳明媚,別以爲你會背幾張藥方子便得了勢,你還是那個低賤的庶女!”身後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明媚轉頭一看,卻是那位崔月如,她帶着丫鬟站在那裡,滿眼都是憤恨的神色:“我祖母喊你一桌兒吃飯,只不過是客氣,你可千萬不要想多了。”
明媚平靜的瞧着崔月如,沒有答話,她也懶得與這樣的人說話,帶着玉梨往旁邊走了兩步,閃到了一旁,攀着那樹枝瞧了瞧,驚喜的對玉梨道:“玉梨,你瞧瞧,這上頭竟然還有一隻蟲子,這麼冷的天也沒將它凍壞。”
“可不是嗎!”玉梨也驚呼了起來:“它竟然趴在雪上,難道不怕冷?”
“有些東西的生命力極強,完全不怕冷的。”明媚擡起頭看了看跟着走過來的崔月如,微微笑了笑:“就像這位崔小姐,也一樣的是不怕冷的。”
“你在說什麼?”崔月如皺着一雙眉毛,眼睛往明媚手上的枝條瞅了過去:“不過是個蟲子罷了,也在大驚小怪!”
“我在與我的丫鬟說,崔小姐就和這蟲子沒有兩樣。”明媚瞧着她笑得很是歡快:“我對崔小姐冷冰冰的,可崔小姐照樣趕着上來和我說話,可不是跟這小蟲兒一般,沒有什麼區別?反正你們都是不怕冷的。”
“誰想與你說話!”崔月如氣的滿臉通紅,她跺了跺腳道:“我是來警告你的,千萬不要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東西是你不能肖想的,別以爲偶爾的一件小事便成了你進身的梯子!”
“崔小姐,你是在說那盧懋晟嗎?”明媚挑了挑眉毛,一臉驚奇的表情:“他有什麼好,值得你將他當寶貝?你且將他的好處說來聽聽,我再仔細琢磨琢磨,是否要肖想一二。”
崔月如瞪着明媚,見她一雙眼睛清亮亮的,盪漾着一種不屑和譏笑的波光。她噎了噎,愣愣的站在那裡,好半日都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