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的陽光明晃晃的在閃着,柳大夫人走在陽光裡邊,只覺一腳深一腳淺,眼前一片發花,捂着胸口喘着粗氣。抱琴搭着柳大夫人的胳膊,一邊提醒着:“夫人走慢些,那邊地上有個坑!”
柳大夫人卻是置若罔聞一般,踏着那個坑便踩了進去,幸虧這些日子沒有下雨,坑裡沒積水,只是踩了一腳灰。柳大夫人擡手便摑了抱琴一掌:“沒長眼的小蹄子,也不知道提點我一下,看着我跌到坑裡去!”
抱琴捂着臉不敢回嘴,站在那裡垂了頭,幾縷頭髮被風吹得紛紛揚揚的飄了起來。
柳大夫人白了她一眼,恨恨的罵了一聲:“沒有用的東西!”便趕着往自己屋子裡邊走了進去。門簾是新換的雙層夾棉,上邊繡着喜鵲登梅,柳大夫人瞧着便覺得難受,都說喜鵲是報喜的鳥兒,可自己這大房最近可連連出糟糕的事情,一點喜氣都沒有了。
走進內室坐了下來,她揉了揉額頭,抱琴趕緊沏上一盞熱茶遞到她手中:“夫人,喝口茶熱熱心窩子。”柳大夫人白了她一眼,但還是伸手將那茶盞接了過來,一邊喝着茶,一邊咬牙切齒。
一萬兩銀子!她一想到這個巨大的數字,心裡便像被人挖了一塊肉去了般疼痛。攢了多久才攢起一堆銀票,可今年這是流年不利還是怎麼着,竟然接二連三的破財!
聽到外邊院子有女人嬌軟的聲音,聽了好生讓人反胃:“黎姨娘手真巧,收了這些葉子上的露水是要去沏茶嗎?”
“老爺最喜歡喝我沏的茶了,我沏的茶可都是用從葉子上掃下的露水,哪裡是那些不盡心的,隨意用水煮下就行了。”那矯揉造作的聲音幾乎讓柳大夫人要氣炸了肺,自己引狼入室,黎姨娘這個賤蹄子,每日就會撒嬌撒癡的把柳大老爺哄嘬着去了她屋子裡頭,這主屋一個月難得來一次,來了也只是問她要銀子,天知道那銀子都去了哪些腌臢地方!
銀子,銀子!柳大夫人想着便覺得肉痛,用手捶了捶胸口,一想着今日柳老夫人一開口便是一萬兩,柳大夫人的眉頭便皺得緊緊的,婆婆當大房是好欺負的不成?要自己出一萬兩銀子備嫁?那也要看柳明媚能不能嫁得出去!
這時就聽一陣匆匆的腳步聲,一道灰藍色的身影一閃,月媽媽那張容長臉兒便出現在眼前:“夫人,我打聽到了,英親王府準備請欽天監的段監正來排喬世子和十小姐的八字呢。”
柳大夫人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喜色:“你能確定?”
月媽媽俯下身來輕聲道:“我遠房侄女在英親王府做管事娘子,塞了十兩銀子給她讓她去打聽,她是從英王妃的貼身丫鬟寶珠那裡得的消息,準錯不了!”
望了望月媽媽那風塵僕僕的模樣,柳大夫人點點頭道:“媽媽辛苦了。”
聽着柳大夫人這話,月媽媽一臉的激動神色,幾乎要哭出來似的:“夫人,老奴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一想到咱們家五小姐被那喬世子拒婚,只能忍氣吞聲的嫁了那個龔公子,受盡委屈,心裡便難受。老奴是從小看着五小姐長大的,她性子活潑,又討人喜歡,夫人是當成眼珠子般養着的,沒曾想卻落了個這樣的結果!老奴於是便想,再怎麼着,我們也不能讓那十小姐順順利利的嫁出去,好歹也要出了咱們大房這口氣!”
月媽媽一番話說下來,柳大夫人的臉已經是扭曲得不成形狀,想到遠嫁去幽雲的柳明豔,心裡更是一口惡氣悶在胸口不能出來。柳老夫人,杜若蘭,柳明媚,是她們聯手毀了豔兒的一輩子,她必定要幫女兒報復回來!
豔兒被英親王府退婚才變成後來那種局面,若是那柳明媚也被喬國公府退婚,那又如何?柳大夫人撫着心口,腦袋裡飛速的想着主意,一絲陰側側的笑容爬上了她的嘴角:“月媽媽,你附耳過來……”
主僕兩人在主屋裡邊竊竊私語了一陣,卻沒有提防雕花窗外閃過一個纖細的影子,正努力的把耳朵貼在窗戶上,就如一條攀着牆壁的壁虎一般。
這十月中旬的陽光格外燦爛,玉瑞堂前邊的香樟樹上彷彿塗了一層金子般,亮閃閃的格外好看。明媚帶着玉梨笑容滿面的踏上了走廊,門口打簾子的兩個小丫頭笑着道:“十小姐今日穿得更是精緻了,就如年畫裡邊的人兒一般。”
明媚今日穿的是一件大紅的斗篷,鑲嵌着白色的狐狸毛邊,斗篷上連着一個昭君套般的帽子,將她一張臉襯得幾乎快不見了,只剩下一雙黑幽幽的大眼睛露在外邊。斗篷的顏色十分豔麗,遠遠瞧着便如那流丹飛霞,豔豔的讓人睜不開眼睛。
走進玉瑞堂,向柳老夫人見禮以後,明媚笑着對柳老夫人道:“祖母,這些日子裡邊可是在查那件事情?”
柳老夫人眯着眼睛直笑:“媚丫頭,你與祖母打什麼啞謎呢?查什麼事情,怎麼我卻聽得不是很清楚?”
明媚笑嘻嘻的走上前去,用手指頭在檀木桌子上邊劃了一筆“一”。
“一?”柳老夫人疑惑的望着明媚:“什麼意思?”
“一者,乃是第一的意思,放在柳府裡邊,自然是最大的那一房了。”明媚拉住柳老夫人的胳膊輕輕搖了搖:“不是明媚一定要掀起事情來,主要是這事情實在干係重大,明媚已經查了些線索出來,便是那次劫持明媚的人究竟是誰。”
“難道也是大房做下的?”柳老夫人一驚:“你知道了什麼?”
“祖母,自從母親在大理寺被人算計,明媚便心裡覺得難受,不僅僅是母親受苦,更重要的是肚子裡邊的孩子,明媚覺得若是不將這黑手揪出來,我們四房的日子還會更糟糕。我母親是那種軟弱的人,若是明媚以後出閣了,又有誰替她仔細瞧着看着?所以明媚自己派了人在暗地裡調查這件事情,掌握了一些線索。”明媚朝玉梨點了點頭:“玉梨,你來說說。”
玉梨走了上來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禮:“老夫人,原來五小姐有四個貼身丫鬟連接死去,我們家姑娘懷疑這事情有蹊蹺,便決定要從她們下手。這四個貼身丫鬟裡有兩個是家生子,其中一個在死前曾向家人透露過一個了不得的消息,據說五小姐曾經和一位姓段的男子私定終身,被大夫人發覺了,而且那姓段的還來柳府找過大夫人,她只是遠遠的望見了他進了大房的主院,不知道他究竟爲何來找大夫人。”
柳老夫人皺眉道:“也就是說這四個丫鬟的死是因爲豔丫頭做下了不能見人的事情?可那又與媚丫頭被劫有什麼關係?”
站在身後的金花媽媽眼睛亮了亮:“老夫人,這事情裡邊透着蹊蹺!十小姐被劫乃是在那幾個丫鬟死了以後,而且那麼多人在那裡,那歹徒爲何偏偏就在碼頭上劫了她一個?那歹人不是受人指使想把她賣進青樓的?這分明就是想毀了十小姐的清白呢,就算柳府找到十小姐,她已經墮落成那樣的身份兒,自然也是不會再接回府的了。”
玉瑞堂裡的西洋座鐘鐺鐺的響了幾下,柳老夫人輕輕的敲了敲桌面:“我不是要你去盯緊大房那邊?可有什麼情況?我看老大媳婦那模樣,似乎在琢磨着要鬧出些什麼幺蛾子來。”
金花媽媽低眉道:“老夫人放心,老奴派人看着呢。今日那月媽媽去了英親王府找了她那遠房侄女,可只是遠遠的跟着,見她們交談了幾句,也不知道是些什麼內容。”
“肯定是在想辦法阻撓媚丫頭的親事,這是錯不了的!”柳老夫人眯了眯眼睛:“給我再派幾個人手,盯緊了大房,可別讓她鬧出什麼事情來。”
“是。”金花媽媽垂手應了一聲:“我會加派人手去守着大房那邊。”
明媚在旁邊笑了笑:“祖母,明媚卻有自己的想法。”
這話還剛剛落音,就見一個婆子走了進來,向柳老夫人行了個禮:“老夫人,大房的黎姨娘吵着要見十小姐,說是有要事找,放不放她進來?”
柳府的規矩是,姨娘沒有得到通傳是不能進玉瑞堂的,所以黎姨娘只能站在外邊,先請一個婆子進來通傳。柳老夫人聽到黎姨娘這三個字,心中疑惑她與大房的事情有什麼干係,瞟了一眼明媚,見她含笑看着自己,心中當即有數,微微點頭:“你傳她進來!”
不多時,便見一個妖嬈的身影出現在慶瑞堂衆人面前。黎姨娘穿着一件桃紅的掐腰襖子,下邊一條散花裙,扭動着水蛇腰走到柳老夫人面前,向她行了個禮:“婢妾黎姨娘給老夫人請安了。”
柳老夫人微微點頭道:“黎姨娘許久不見,倒是比原先更經看了。”
黎姨娘粉臉帶笑:“老夫人慣會夸人的,婢妾可不上當……”說到後邊,尾音不自覺的拉長,軟綿綿的,似乎要揉進人的心裡去般,斜眼一看衆人臉上都是不屑的神情,她恍然驚覺站在面前的並不是柳大老爺,連忙收斂了那一臉的矯揉造作,清清脆脆的向柳老夫人道了聲不是:“老夫人,我是來找十小姐,有事情告訴她。”
明媚抿嘴道:“你只管說便是,讓老夫人也聽聽。”
黎姨娘更是得了勁兒,笑得臉上的粉都簌簌的往下邊掉:“方纔婢妾在院子裡玩耍的時候,看到月媽媽鬼鬼祟祟的走進內室,婢妾就去聽了幾句牆角,就聽她與大夫人說着話,聲音極小,婢妾只能聽到她們提到了英親王府,又提到了欽天監什麼的,後來還說到了五小姐十小姐什麼的。婢妾隔得遠了些,沒有聽得完全,後來只見她們兩人是附耳在一起說話,就更聽不清了。”
聽着黎姨娘一氣兒說完,柳老夫人點了點頭:“這便和我猜的八十不離十了。”看了看黎姨娘,她臉上浮起了一絲笑容:“你倒是個不忘舊主的忠心人兒!”
黎姨娘扭動了下身子道:“黎姨娘只是感念四夫人和十小姐的恩情,想提醒下罷了,卻不值當老夫人這般誇獎呢。”
“你有這份心思,也是不錯的。”柳老夫人笑着說:“曼珠,去我匣子裡頭取了那支梅花釵子給蘭姨娘,好好嘉獎下她的忠心。”
曼珠應了一聲,進去內室,然後帶着一支金釵出來了,黎姨娘一見那金釵亮閃閃的,笑得眉毛眼睛都擠到了一處,接過釵子向柳老夫人道過謝,便扭着身子走了出去。
“分明是想借着我的手來打壓下老大媳婦,偏偏兒還要說得這麼大義凜然,虧得她一點都不臉紅。”看着黎姨娘把那水蛇腰兒扭出了一個波紋來,柳老夫人感嘆萬分:“這可真真是個精明的丫鬟,慣會看準時機往上爬。”
金花媽媽老臉上也是一堆褶子閃到了一處,笑着說:“老夫人你管她是什麼心思,只要是想在幫着十小姐就成。”
明媚拈起一塊桂花糕嚐了一口便放了下來,朝柳老夫人微微欠身:“祖母,是我交代黎姨娘替我打探着消息的。”
“我自然知道,否則她那蠢笨人,哪裡有那份想要扳倒正妻的心思?”柳老夫人瞧着明媚點了點頭:“媚丫頭,你現在也會算計人了!”
“還不是給逼的?我可從來不會主動去算計別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明媚覺得臉上有些發燙,自己本來就不是那種去算計旁人的,現在被柳老夫人一說,彷彿她便成了老奸巨猾的人了。
“會算計纔好,以後你嫁到英親王府去,不會算計可會吃虧!”柳老夫人笑了笑:“媚丫頭,說你會算計人,是在誇獎你吶!看來你大伯孃是想在排八字上邊做文章,她該是想買通段監正把這個八字批得相剋,這樣英親王府便斷斷不會再結這門親事了。真是可惡!”柳老夫人捻着那串紫檀佛珠,氣得臉色有些發紅:“金花媽媽,你派人到欽天監段監正門外候着,若是見着大房派人上門去找,那就將她抓回來。”
金花媽媽點點頭道:“奴婢省得,老夫人放心便是了。”
“不,祖母,千萬別這樣。”明媚站了起來:“就是要讓她去段監正那邊玩花樣。”
“這又是爲何?”柳老夫人有些不解:“媚丫頭,難道你不想嫁那喬世子?”
“喬景鉉定然會留心這件事情,這個祖母便不用擔心了。”明媚臉上漾起一絲笑容:“先前大房幾次下手,都沒有抓到人,這回可要來個引君入甕,抓個現行,纔好讓她無話可說。若是她還什麼都沒有做,咱們便動手抓她,到時候她隨意編個什麼旁的理由搪塞便是了,就如上回在補湯裡下紅花一樣。”
柳老夫人聽着明媚這般說,沉思了一陣,忽然笑了起來:“媚丫頭,你可真有一手,咱們便走着瞧。”
“祖母,明媚也聽說過段監正十分正直,我想他應該不會爲了銀子動心,更何況有那喬景鉉盯着呢,他怎麼敢動手腳?”明媚笑着捏了捏柳老夫人的肩膀:“祖母便等着瞧,咱們一定要抓出那隻黑手來。”
柳老夫人欣慰的拍了拍明媚的手:“媚丫頭,你比原來可算是狠多了,我也就放心了。”
京城的人最是喜歡沒事閒聊,不肯放過一星半點的消息,每當有什麼新鮮事兒出來,那閒話便似乎長着一雙翅膀般傳得飛快,用不了多久,京城的大街小巷都知道了。
英親王府的喬世子再次去柳太傅府提親,只不過這次提親的對象換成了十小姐,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大家聽了都嘖嘖稱奇,這事口口相傳,很快就傳遍了京城,就連深宮裡的秦太后和喬皇后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萬壽宮裡一片蕭索的景象,這冬日格外乾冷,秦太后扶了宮女的手在主殿裡邊遛彎,就聽外邊一陣腳步聲響起,繡容姑姑出現在門口:“娘娘,京城裡出了一樁新鮮事兒,英親王府的喬世子求娶柳太傅家那位十小姐!”
秦太后一怔,旋即眼睛一亮:“柳府十小姐回來了?”
“是,千真萬確的,聽說英親王府現在已經行了納采和問名兩禮了。”繡容姑姑一臉興奮的向秦太后轉述着京城裡聽來的閒話兒:“聽說那喬世子不放心,行納采禮那日都趕着過去,給禮盒籃子裡添了一對水晶雕琢的冰雁呢。”
“竟有此事!”秦太后驚歎着,望了望門口那幾棵番石榴,此時枝頭早已不見那似火的花朵,就連前兩個月還能見着的石榴也沒有了,現在只有光禿禿的樹枝,不住的在北風裡搖曳:“柳府十小姐是個不錯的姑娘,配喬世子倒是極妥當的,真是佳偶天成呢。”
“太后娘娘說的是。”繡容姑姑搭着手兒應和着:“生得好容貌,又有一手好醫術,人的性格也好,溫柔賢惠。”
“可不是,尤其是那一手好醫術,可真真難得!繡容,你現在去柳府一趟,把那柳府十小姐接進宮來給皇上看診。”秦太后心情非常好,一心盼着南山老神醫和柳府十小姐回來,可算回來一個了。
“是。”繡容姑姑笑着答應了一句便急急忙忙趕着走了出去,腳步都比尋常輕快了幾分,柳府十小姐回來了,皇上的病便有救了。
儲秀宮裡的喬皇后此時卻是臉色不虞,眉頭緊皺看着莫姑姑道:“真回來了?”
莫姑姑也很苦惱的看着喬皇后道:“確實如此,京城的街頭巷尾現在都流傳着喬世子千里護送柳府十小姐回京城的軼事呢。”
“景炫真是糊塗!”喬皇后震怒的拍了一下椅子背:“這個柳府十小姐,他爲什麼一定要貼上去?太后娘娘定會宣她進宮給皇上看診,若是看不好倒也罷了,若是把皇上診治好了,那玔兒這太子之位豈不是就坐不穩了?不行,我不能這般坐以待斃,得想點法子。”喬皇后閉着眼睛,臉上露出了一絲陰森森的笑:“十小姐,怪不得我心狠手辣,若是你識相點,就讓皇上這般下去,或許你還能保住一條性命,若是你不識相,怕你得走在皇上前邊才成。”
旁邊的莫姑姑聽了這話,心裡一驚,想到十小姐進宮給皇后娘娘治病的那一日,她裝扮成南山老神醫的徒弟,身子單瘦,可一雙眼睛卻是再靈活不過了,說起話來頭頭是道,聲音溫柔,讓人聽了很是舒服,難道這樣好的姑娘也會要成爲這宮斗的犧牲品嗎?
但是娘娘說得對,若是這位十小姐把皇上治好了,恐怕三皇子的太子之位不保,就連娘娘多年苦心培植的一些勢力都會被皇上一網打盡,包括她,還有……田七。想到這裡,莫姑姑全身都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娘娘,奴婢倒覺得可以先找那十小姐進宮來,和她好好談談此事的重要性。奴婢覺得那十小姐是個聰明人兒,肯定會知道該怎麼做的。”莫姑姑猶豫了下,還是開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嗯,你說的倒也有些道理。”喬皇后長長的指甲套子從紫檀木的桌面劃過,拉出一道淺淺的印跡:“她是景炫的未婚妻,自然也是我的侄媳婦,當然要站在我這邊,爲玔兒承繼大統出分力氣的。莫姑姑,你趕緊出宮,要趕在太后娘娘的人之前去柳府把那十小姐請進宮來,直接把她帶到儲秀宮來見我!”
喬皇后此時的眉眼已經舒展開了一些,她的眼睛愣愣的盯着自己面前那個描金粉彩的茶盞,看不出她心裡頭到底在想些什麼,但是莫姑姑卻知道,此時的皇后娘娘,肯定心中是一團亂麻。
多年的苦心經營,總算是將皇上給扳倒了,如願以償讓三皇子殿下坐上了太子之位。現在太后娘娘盯得緊,也沒法子在皇上的藥裡動手腳,萬一被太后娘娘看了出來,別說三皇子的太子之位,便是皇后娘娘、英親王府都會跟着倒黴。
“怎麼,還不快去?”喬皇后擡起頭來,望了莫姑姑一眼:“速去速回,這事可來不得半點拖延。”
莫姑姑心裡一驚,向喬皇后行了一禮,快步走了出去,在宮外找了輛馬車:“快,去柳太傅府。”
趕車的很是奇怪,剛剛一位姑姑出來喊了他同伴的車,也是要去柳太傅府,看起來柳太傅府要出大事了?車伕不敢怠慢,將鞭子抽得飛快,不多時便趕上了同伴,兩人互相望了望,沒有出聲,趕着車子轆轆的往前邊去了。
宮裡來的兩位姑姑簡直就是前後腳一般的來到柳府門口,這讓門房大吃了一驚,趕緊派了婆子進去通傳。柳老夫人也被唬了一跳,不知道姑姑們過來究竟有什麼事情,一個是秦太后身邊的繡容姑姑,一個是喬皇后身邊的莫姑姑,這可都是在宮裡排得上名的掌事姑姑了,爲何兩人如此湊巧都跑柳府來了?
繡容姑姑和莫姑姑從停在柳府門口的馬車上下來時也是分外驚訝,怎麼就這般巧趕上趟兒了?莫姑姑心裡雖然有幾分緊張,可臉上卻掛着笑:“繡容姑姑也是來請十小姐的罷?皇后娘娘聽說柳府十小姐回府了,命我來請十小姐給皇上看診呢,早知道繡容姑姑要來,我便不用跑這一趟了。”
繡容姑姑瞧了瞧莫姑姑,也堆着笑說:“不妨事,我們兩人一起去請,這樣顯得更重視些,讓柳府也更有面子。”
兩人說說笑笑,挪着中年富態的身子走進了玉瑞堂,向柳老夫人說明了來意,柳老夫人爲難的看着兩位姑姑道:“我家媚丫頭,也就碰巧治好了幾個小毛病而已,又哪能去給皇上看診!那麼多有名的太醫看過了都治不好,她還能治好不成!”口裡說着,心裡卻是着急,給皇上看診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一個不好,說不定全府性命都不保了,怎麼樣也不能讓媚丫頭進宮,進去容易出來難吶!
聽了這話,莫姑姑心裡暗暗叫好,若是這十小姐不進宮,那自然是千好萬好,但繡容姑姑臉上卻是十分不悅,望着柳老夫人道:“老夫人何必謙虛,十小姐的神技我們自是見識過,豈是太醫院那些太醫們能比得上的?給皇上診好了病,乃是造福大陳江山社稷的事兒,老夫人何必拒絕!還是趕緊去傳了十小姐來罷,若是老夫人一定堅持不讓十小姐進宮,惹惱了太后娘娘,柳府也難脫牢獄之災了!”
柳老太君聽着這話,心裡也是涼了一截,看起來秦太后已經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得把媚丫頭弄進宮去給皇上看診了?她笑着朝繡容姑姑道:“姑姑,別將話說得這般重,我只是擔心自家孫女醫技不精,只怕是不能治好皇上的病。”
“太后娘娘也不是不講道理的,老夫人你別太擔心了。人都有自己的命數,太后娘娘也只是想盡力讓皇上的病好起來罷了。”繡容姑姑笑着朝柳老夫人點了點頭:“太后娘娘將十小姐當寶貝呢,如何會忍心治她的罪?”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柳老夫人自然不能推辭,無奈之下,她吩咐曼珠道:“去青蓮院傳了十小姐來玉瑞堂,對了,叫她順便收拾下藥箱,是要進宮去給皇上治病的,你告訴她,太后娘娘身邊的繡容姑姑和皇后娘娘身邊的莫姑姑都來請她了,這面子可給得足足的,讓她自己好好掂量着去,看診要用心些,可別辜負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厚望。”
繡容姑姑見柳老夫人答應了讓十小姐進宮,心裡也沒有那般着急,笑眯眯的對曼珠說:“你快去通傳,哪有老太君說的這般嚴重呢,叫十小姐且放寬心。”
曼珠應了一句,看了看柳老夫人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兒,便匆匆去了沉香閣。
沉香閣此時卻是熱熱鬧鬧,走廊裡一羣人圍在明媚身邊,都在逗着那八哥說話:“快跟我喊:姑娘安好!”
“夫人安好!老夫人安好!快喊快喊!”
八哥偏着腦袋左看看右看看,都不知道聽誰說話,那模樣十分有趣,明媚笑着戳了戳它道:“別理睬她們,跟我說罷!”
“姑娘,姑娘!”八哥揚着脖子喊起來:“來客人了!”
衆人轉過頭去,就見曼珠穿着一身雨過天青色的襖子,匆匆忙忙從外邊走了進來,見着明媚喘了口氣,臉上全是擔憂之色:“十小姐,可不好了。”
明媚見她因爲走得心急,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珠子,趕緊讓玉梨拿帕子給她擦汗,驚奇的問她:“曼珠,究竟怎麼了?”
“皇宮裡邊來人了,老夫人都覺得爲難呢!”曼珠便把方纔繡容姑姑和莫姑姑來接她進宮的事兒說了一遍,然後把柳老夫人叫她帶的話一字不漏的轉述了一遍。
“繡容姑姑和莫姑姑都來請我進宮給皇上看診?”明媚沉吟着,望了望天邊那明滅不定的一抹斜陽,若是秦太后和喬皇后是一條心,那就不會有兩個姑姑同時來請了。三皇子的突然變成太子,皇上的突然病倒,似乎有某種微妙的聯繫在期間,太后娘娘是皇上的母親,自然是一心一意爲皇上打算的,喬皇后,那可說不定了。
明媚心中一陣緊張,忽然想到了前世裡看過的那些宮斗的電視劇,裡邊的人鬥來鬥去的,最後還不是爲了那張龍椅?九月進宮給秦太后開刀的時候,在四皇子那邊看到過皇上,那時候給他搭了一把脈,雖然瞧上去清瘦了些,可身子還不算太差,才兩個月,如何便病成了這樣?
喬皇后定然是一心爲自己的兒子謀劃,皇上的病,是不是與她有關係?若是喬皇后下手讓皇上病倒的,她怎麼會容許自己把皇上治好?總怕皇上的病還沒有好,自己倒是先走一步去見閻王爺了。況且,即便自己將皇上治好了,喬皇后自然會被廢掉,不,應該會被殺掉,而且肯定會株連五族。那麼第一個被毀掉的世家大族便是英親王府,自己難道忍心看着英親王府滿門抄斬嗎?噢,對了,自己現在應該也算得上是半個英親王府的人了,說不定皇上一道旨意,也會被提去法場問斬呢。
還有柳府,說不定也會被牽連……想到這裡,明媚打了個寒噤,不由得暗自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皇上這個病不能好,不僅僅是自私的爲英親王府和柳府的身家性命着想,她還想到了以後,若真是四皇子即位以後,大陳恐怕會有內亂,到時候同室操戈,受苦受難的還是平民百姓。爲了天下蒼生,爲了穩定安寧,自己也該對皇上這個病人視而不見。
想到這裡,明媚對站在旁邊的玉梨說:“還愣着做什麼,趕緊幫我去收拾了東西,跟着我進宮去罷。”
玉梨聽了,不敢怠慢,趕緊進了屋子收拾了東西跟着明媚去了玉瑞堂。繡容姑姑見明媚收拾整齊,身後的玉梨揹着大藥箱,面露喜色,一步迎了上來行了個禮道:“十小姐,可要勞煩你了。”
明媚慌忙回了個禮兒:“繡容姑姑,怎敢當這句話?給皇上看診可是大事,值不得姑姑這般客氣,時辰也不早了,我們快些走罷。”
這時莫姑姑也走了過來,拉着明媚的手說:“十小姐,你帶着丫鬟坐我那輛車罷,我和繡容姑姑擠一輛好了。”
一個小小的紙團滾進了明媚的手心,硬碴碴的,有些刺人。明媚心裡一驚,但面上不露半分驚訝神色,笑着回道:“姑姑們委實太客氣了,明媚都有些受寵若驚了。”
坐到車上,明媚把那小紙團展開,上邊很潦草的寫着幾個字:進宮危險,病不能好。這幾個字看上去是用眉粉寫出來的,因爲只要把那張紙抖上幾下,便簌簌的會掉下一些粉塵末子來。看來這是莫姑姑臨時寫的,沒想到她還會隨身攜帶着眉粉,這也倒是趣事。
看來和她估計的沒錯,皇上這病是喬皇后操縱以後的結果。明媚細心的用小刀颳去那張紙團上的眉粉,直到看不出一點痕跡,這才把那紙撫平,摺疊了扔進藥箱裡去。
“姑娘,怎麼了?”玉梨見明媚眉頭微蹙,不免擔心。
“玉梨,此番進宮,兇險萬分,你可千萬得管住自己的嘴,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要和旁人去說,知道嗎?”明媚叮囑她,玉梨有時候心直口快,有什麼就說什麼,這樣的性格,可不適合在後宮生活。
“姑娘,我知道了。”玉梨看着明媚臉色凝重,心裡也知這事的重要性,咬着嘴脣點了點頭,心裡也對那皇宮產生了一定的恐懼心理。上回進宮幫自家姑娘打下手給秦太后切除背上的瘤子,那次來去匆匆,只覺得皇宮好大,很氣派,也到處都能遇到美貌的女子,現在聽姑娘這麼警告着,方纔覺得原來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
馬車轆轆,在將暮未暮的黃昏裡,那聲音顯得格外淒涼而悠長,伴着那晚歸的行人的腳步聲,一點點融進了那遠處寺廟的暮鼓中。
明媚再一次進宮了,下了馬車見着這熟悉的樓閣池臺,便感慨着自己和皇宮真是有緣,不想來,卻一次又一次的進來,每次進宮,都有一些讓自己難忘的回憶,都讓自己更深的體會到這裡的陰暗,鬼影綽綽的映在雕花窗上,烙在人的心底。
秦太后顯然不知道明媚已經把皇宮看做一個修羅場,見着明媚過來,很開心的拉着她的手道:“十小姐,快來給哀家看看,聽說你去玉門關了,那邊關生活清苦,看看你有沒有變瘦?”
明媚笑着回答:“勞秦太后掛念,臣女應約去玉門關尋郭家九小姐,玉門關雖比不上京城富庶,可鎮國將軍府恁般客氣,倒沒少吃少穿。”
兩人談話裡都很機警的避過了柳府四房被查抄的事情,只是說些場面話兒。秦太后見莫姑姑也去接了明媚,很是高興,對她說:“你去回皇后話,便說哀家知道她一心想皇上病體早日康復,她有心了。”
莫姑姑擡眼望了下明媚,應了一聲“是”,又對秦太后說:“皇后娘娘已經準備了房間,打算讓十小姐住在碧水閣,離清華宮不遠,方便照顧皇上,太后娘娘覺得如何?”
秦太后想了想,沉吟着說:“哀家原還想讓十小姐繼續住到我這萬壽宮裡,但皇后這安排倒也不錯,就是要離清華宮近些纔好。”看了看明媚婷婷的站在那裡,秦太后笑了笑:“聽說十小姐和喬世子已經議親了,姑姑照顧侄媳婦也是應當的。”
明媚只能應景兒一般裝出臉紅的情狀來,心裡卻在輪着秦太后這句話,她突然如此說,可是話裡有話?唉,這宮裡生活就是乏味,聽句話兒都要揣摩上好幾遍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