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十一月的天氣實在寒冷,水潑了出去,在院子裡結成了一層薄薄的冰。柳明珠挪着步子往徐玟琛那邊撲了過去時,踩着那滑溜溜的冰層,腳下一滑,整個人便朝着前邊撲了過去。
站在一旁的丫鬟瞧着,卻沒有一個上前扶她,等着她滑到快挨着地的時候,這纔有人奔了過去攙扶:“小姐,你小心。”
徐玟琛本來是站在那裡,瞧着柳明珠朝自己撲了過來,一動也不動,見着柳明珠滑倒在地,這纔有一絲重視:“沒用的東西,沒見她要摔倒了?都站在旁邊不動,是沒手還是沒腳呢?”
丫鬟們沒敢回答,戰戰兢兢的將柳明珠扶了起來,有個丫鬟眼睛尖,當即便見着了地上有着點點的殷紅,驚得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柳明珠身子也跟着往一邊倒了去。
“怎麼一回事?”徐玟琛皺着眉頭望了望那個丫鬟:“好端端的,你怎麼也摔到地上了?”
“二皇子殿下,柳小姐、柳小姐她……”丫鬟睜大了眼睛,捂着嘴巴,一臉驚恐:“身子底下流血了。”
徐玟琛探頭一看,就見地面上有一團紅色的印子,那印記越來越大,不由得也心裡發慌:“趕緊去請個大夫過來!”
“是。”一個丫鬟慌慌張張的應了一聲,撒腿便往外邊跑了去。
“王妃,王妃!”一個管事婆子匆匆奔進了屋子裡邊,將坐在廳屋裡的王正妃驚得坐直了身子:“怎麼一回事兒?這般咋咋呼呼的?”
“王妃,出了大事啦!”婆子奔到王正妃面前,小聲說道:“聽外邊的人說,今日是三皇子帶頭皇上臨朝,聽說是太后娘娘懿旨,皇上病重,指了三皇子爲太子,代爲監國。”
王正妃的眼睛猛的睜大了幾分,身子癱軟了下來,嘴裡喃喃有聲:“怎麼會是這樣?不是說殿下很有希望成太子?爲何會變成了三皇子?”
那婆子也是一臉焦急神色,將腦袋湊過來了些:“方纔蕭國公還過來了吶。”
“蕭國公過來了?”王正妃來了精神,坐直了身子,抓住那婆子的手問道:“殿下呢?殿下在哪裡?”
“殿下……”婆子垂首訥訥道:“殿下去了那位小姐的屋子裡頭。”
“啪”的一聲,王正妃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邊,臉色凝重:“他總是記掛着她!不過是個破落戶兒罷了,都沒有人來管她,可他卻還偏偏捧着她!”
原先以爲那院子裡頭的真是有來歷有靠山的,可這麼幾個月下來,也不見有誰來保她,徐玟琛也沒有封她側妃,就連侍妾的頭銜都沒有給她,只是讓人喊她小姐。小姐、小姐,這肚子都挺出來了,還是小姐?
王正妃一直在謀算着,要如何做才能不動聲色的將柳明珠肚子裡邊的孩子給弄掉,可她一直沒找着下手的機會。心腹的媽媽給她出主意,先得要收買了那院子裡邊幾個人,讓她們肯爲自己做事,等到有機會便下手。這幾個月來她讓人小恩小惠的已經收買了幾個丫鬟,那邊院子裡頭有什麼動靜,主院這邊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王妃,那邊院子也該下手了,現兒都快六個月的身孕了呢,月份再大些,只怕摔着碰着,生出來的孩子也能活呢。”那婆子在一邊提醒着:“到了七八個月上邊,還要添人手,院子里人多了,就更不好下手了。”
王正妃捧了茶盞在手裡,沒有說話,眼珠子不住的轉着,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那婆子嘆着氣道:“王妃莫要心慈了,人若是心慈了,以後自己便要吃虧。”
剛剛說到這裡,就聽外邊有腳步聲,一個丫鬟在門簾後探出了腦袋來:“王妃,那邊院子的金枝過來了。”
“正在說到那院子的事情,那邊便來人了。”王正妃點了點頭:“讓她進來。”
金枝是服侍柳明珠的丫鬟,生得模樣俊俏,早就與徐玟琛勾到了一處,她有心往上邊爬,可徐玟琛卻一直沒有答應升她做侍妾,她心中早就憤憤不平,總以爲是柳明珠在徐玟琛耳朵邊上說了她的壞話,這才讓她沒有爬升的機會。
“金枝給王妃請安。”走了進來,金枝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禮,王正妃打量了她一番,就見金枝梳了個雙鬟,每個鬟上簪着一朵花兒,身上穿着寶藍色褙子,露出了兩個月白色的衣袖,下邊是一條闊腳褲子,褲管飄飄的,似乎蓋不住那雙鞋子。
“你可有什麼事情?”王正妃見金枝一雙眼睛裡似乎發着光來一般,心裡知道肯定是有什麼要緊事兒了。
“王妃,奴婢有個好消息要來稟報。”金枝臉上露出了笑容,兩個酒窩在嘴角邊若隱若現:“那個姓柳的,剛剛摔了一跤,地上全是血!”
“什麼?”王正妃的手顫了顫,茶盞裡的水差點要潑到了石青繪團花牡丹的裙子上邊。她疑惑的看了看金枝:“你沒有開玩笑罷?如何會有這樣的事情?”
“娘娘,奴婢怎麼敢開這樣的玩笑!”金枝趕緊將方纔的事情說了一遍:“這也是那個姓柳的自己找死,殿下心疼她,還讓人去找大夫了呢,這會子該要回來了。”
“王妃,這可是個好機會。”站在王正妃身旁的那個婆子眼睛一亮:“無論如何咱們也該要逮着這機會將那個姓柳的剷除了不可。”
金枝點了點頭:“媽媽說得沒錯,那姓柳的着實可惡,若是等她生了兒子,王妃恐怕更添了心事。”柳明珠對她們態度惡劣,有了她在這院子裡頭,她們便沒有了出頭的日子。
“你且下去,我再想想。”王正妃臉色有些微微的發白,眼睛盯着茶盞裡的茶水,不住的思量着該怎麼辦,是不是下手將那姓柳的給剷除了?或者,只是讓她丟了兒子?她不住的在權衡着,自己也沒了把握。
“是,娘娘。”金枝行了一禮,接過那婆子遞上來的銀錁子,嘴角的笑容更深:“若是王妃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奴婢一定爲王妃效力!”
門簾子晃了晃,翠竹迎風的圖案彷彿折成了兩半,下邊的陰影比上頭那部分彷彿要濃得多。王正妃瞧着那門簾不住的晃動,一線陽光漏進來,又忽然不見,也跟着心上心下了起來:“媽媽,你說我該怎麼辦?徹底了結,還是隻將她肚子裡那個給弄沒了。”
那婆子彎腰道:“王妃就是這般心慈,還想留她一條性命呢。”
王正妃沒有說話,眼睛盯緊了門簾上那幾支翠竹,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點了點頭:“媽媽,你替我去將這事情安排妥當,要佈置得彷彿是因爲她失了孩子傷心,自己糊塗吃錯了藥而亡故的。”
那婆子點了點頭:“王妃,你便放心好了,老奴一定去將這事情辦好。”
屋子外邊,寒風呼嘯,北風捲着枯草,狂亂的舞動着身子,彷彿要將這個世界給摧毀了一般,到處都是枯澀灰暗的一片。
清華宮裡光線有些暗淡,秦太后讓宮人將宮燈點了起來,屋子裡邊才敞亮了些。她彎下腰去看了看躺在牀榻上的徐熙,一陣陣的心疼,太醫們都是混賬,怎麼就任憑着皇上變成了這個樣子卻束手無策!一羣吃白飯的貨色,別說是錢不煩老神醫,便是柳府十小姐在,肯定是妙手回春,皇上已經與常人無異了。
想到這裡,秦太后皺了皺眉頭,轉臉問繡容姑姑:“柳府四房還在大理寺關押着?”
繡容姑姑搖了搖頭道:“聽田七說,今日三殿下臨朝已經將柳氏四房全放出來了,這會兒應該已回柳府了罷。”
秦太后聽了搖了搖頭,笑了笑:“究竟還是柳側妃的面子大,監國第一天就急着辦了這件事兒!”望了望內室,她轉過臉來對繡容姑姑說:“柳氏四房回府了,想來那十小姐得了信也會回去,你現兒趕緊去趟柳府,把那柳家十小姐請進宮裡給皇上看診!”
繡容姑姑望了望躺在牀上的徐熙,暗自嘆了一口氣,皇上這模樣,恐怕那柳家十小姐過來,也沒有法子治好了呢。只是她不敢說多話,應着躬身出去,不敢怠慢,叫了輛馬車便去了柳府。
到了柳府,叫門房進去通傳,有僕婦帶着進去,就見府里人來人往,一副亂糟糟的景象。繡容姑姑不由問道:“柳府今日爲何如此忙亂?”
那僕婦笑着問答:“因爲根本沒有料到今日四老爺一家會突然全部被放出來,青蓮院都還沒有打掃,所以現兒派着丫鬟僕婦們前去青蓮院清掃園子呢。”
繡容姑姑“哦”了一聲,心裡明瞭,知道這事情的緣由,肯定是誰也沒料到徐炆玔會成太子監國,都沒想到柳元久會馬上就被放出來。先跟着那僕婦去了主院,孰料那裡邊的人回覆說老夫人已經去了青蓮院。
領路的僕婦笑着望了望繡容姑姑:“四爺是我們老夫人生的,自然要更親近些,這麼久沒見着他了,老夫人便去青蓮院那邊了!”
繡容姑姑一邊跟着走,一邊笑道:“母子連心,誰說不是這樣呢。”
柳老夫人是填房,只得了一兒一女,自然將柳元久看得要緊。繡容姑姑嘆了一口氣,好好兒的被捉到大牢裡關着,這位柳侍郎也是吃苦了。
“我們家四夫人還有身孕,也不知道在牢房裡這段時間會不會有影響。”那僕婦嘆着氣道:“唉,實在天降橫禍!”望了一眼繡容姑姑,忽然想到派人去捉拿四房的是皇上,而這位姑姑是皇宮裡出來的,趕緊住了嘴。
兩人一路走着,拐了好幾個彎才見着青蓮院的圍牆,還沒走到圍牆那裡,就見人來人往出出進進,甚是熱鬧。柳老夫人坐在香蘭院的廳屋裡頭,拉着柳元久的手看個不停:“瘦了,瘦了!”
柳元久朝柳老夫人行禮道:“兒子不孝,讓母親掛念了。”
“大理寺裡邊沒有人拷問你罷?”柳老夫人顫抖着手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淚:“我一想着那大牢就覺得心慌慌。”
“母親,大理寺卿是黎大人,如何會爲難我,每日都是好飯好菜招待着,你便別將大牢想得太糟糕了。若蘭住的還是單獨的房間,有丫鬟伺候着呢。”柳元久笑着拍了拍柳老夫人的手:“您便放心好了,兒子一切都好。”
“這樣便好,便好。”柳老夫人笑了笑,打量着柳元久道:“三皇子成了太子,這下咱們可將心給放下來了。”
“老夫人,萬壽宮的繡容姑姑來了。”雙層夾棉的門簾一晃,銀花媽媽從外邊走了進來,朝柳老夫人一彎腰:“是不是現在就傳進來?”
“快傳,還有什麼不能進來的?”柳老夫人瞪了銀花媽媽一眼:“將門簾兒挑起,投點氣!這裡都這麼久沒住人了,有一股子味道了。”
繡容姑姑走了進來,朝柳老夫人行了個禮兒,先恭喜了下四房被放回來,然後直奔主題,太后娘娘想請十小姐進宮爲皇上看診。
柳老夫人擡起頭,驚訝的看了看繡容姑姑道:“我那媚丫頭,上次進宮給太后娘娘看病,至今還未回來,難道不該是在萬壽宮嗎?”
青蓮院人來人往,丫鬟婆子們都在忙着幹活,也沒有人注意到繡容姑姑這突變的臉色:“那天已經將十小姐送出宮了,難道她沒有回柳府?”
柳老夫人看了繡容姑姑一眼道:“那天若是她回府了,豈不是會一併被抓去了大理寺?謝天謝地,我的媚丫頭還沒有去吃那個苦頭。”
繡容姑姑聽了柳老夫人這埋怨的話,心知柳老夫人是在抱怨皇上輕信那些人的舉報就把柳府四房下了大獄,趕緊陪着笑臉道:“老夫人,我知道你心裡有氣,可是皇上這病是拖不得的,你是否能告之十小姐的下落?”
看了看繡容姑姑那焦急的神色,柳老夫人搖搖頭道:“繡容姑姑,實不相瞞,我是真不知道媚丫頭的下落,只是三殿下曾來柳府報了個平安而已。”
繡容姑姑見柳老夫人的神色,知道她沒有說假話,只得站了起來,告辭回宮。
望着繡容姑姑的背影,柳老夫人喃喃自語道:“宮裡出大事了!我開始還道爲何今日元久突然被放了回來,後來才知曉竟是這般原因。回首經年,滄海桑田,人生莫過如此。”幽幽嘆氣後再往一旁看了過去,就見杜若蘭被丫鬟們攙扶着出來了,臉色倒還算紅潤,只是那神情卻很古怪,她肚子已經有些隆起,有些顯形了。
“老四媳婦,你好生到屋子裡坐着,外邊吵鬧,你就不必出來了。”柳老夫人趕緊揮手製止了杜若蘭行禮的舉動:“這個時候了,還拘什麼禮,身子是最重要的!崔西崔玉,扶着你家夫人回屋子去!”
孰料杜若蘭卻一反素日的柔順,臉上有倔強的神色,目光直視柳老夫人:“母親,媳婦是有事相求的,請母親和媳婦到一個僻靜地方,聽媳婦細說此事。”
柳老夫人疑惑的看了看杜若蘭那張面色凝重的臉,看起來杜若蘭要說的事情還真不是一件小事,點了點頭:“好,咱們去僻靜地方說話。”
隨着杜若蘭走進了香蘭院的內室,坐了下來,望了望眼眶裡滾着淚珠子的杜若蘭,柳老夫人心裡驚訝,老四這媳婦,凡事是最能容忍的,今日爲何如此失態?
“母親,媳婦求您調查一件事情。”杜若蘭順了順氣,開始緩緩的把那日送去的湯裡有紅花的事情說了一遍,說到最後,聲音逐漸的高昂起來:“求母親給我和腹中孩兒查出一個結果來,究竟是何人如此喪心病狂,記恨上了媳婦肚子裡頭的孩子!”
柳老夫人聽完她的話,全身一個激靈,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她道:“真有此事?老四媳婦,你且放心養着胎,我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杜若蘭這才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向柳老夫人道謝:“多謝母親體恤。”
柳老夫人站起來,把杜若蘭按到牀上坐着,對着她點了點頭:“現在你最要緊的便是安胎,什麼事情都別去想,我即刻便去查這事兒。”
走出香蘭院的門,柳老夫人一陣氣悶,難怪老四媳婦這大半個月的吃食都是李清芬親手做了送過去,原還以爲是李清芬體貼,怕自己要花心思惦記着老四媳婦的進補,結果真正原因卻是柳府有一隻看不見的黑手,正在伸向四房。
起先是對媚丫下手頭,現在是老四媳婦肚子裡的孩子!柳老夫人眯了眯眼睛,想到了那次明媚對自己說的話來。莫非真是老大媳婦?她爲何要如此迫害四房?即算是媚丫頭把她的賬目查清讓她虧損了,也不至如此狠辣罷?
柳老夫人轉轉念頭,突然想起了大房莫名其妙死去的那幾個柳明珠的貼身丫鬟,是否也和此事有關?她是個想到什麼便要做什麼的性子,向身邊的金花媽媽招了招手,然後細細的交代了一番:“你務必暗地裡去做,千萬不能讓人知道了你在做什麼!”
金花媽媽點點頭道:“老夫人放心罷,我自知該如何去做。”
柳老夫人看着邱媽媽遠去的背影,眉頭蹙緊:“看起來得給老四媳婦預先備下可靠的產婆纔是,只是產婆都有可能被收買,這幕後黑手一定要在老四媳婦生產之前揪出來!若是媚丫頭在就好了,她在旁邊這事兒就穩妥了。”
嘆了一口氣,柳老夫人望了望那沉沉的天空,心裡邊又添了一樁心事。
遠在西北的玉門關不多久便聽說了京城鉅變,這事情實在太大了,皇上龍體有恙,甚至不能上朝,立了三皇子徐炆玔爲太子,代爲監國,這樣的消息,不能不讓人耳口相傳,一時間這消息便傳到了鎮國將軍府裡。
明媚聽到這消息,有些坐不住了,拉着郭慶雲便去了前堂求見鎮國將軍。
“將軍,聽說皇上生病了,現兒是三皇子監國,可有此事?”明媚也不講什麼客氣了,進門便單刀直入的問起了自己最關心的事情。
鎮國將軍看了看明媚,心裡暗自讚歎了下這位柳家十小姐果然是個伶俐的,雖然在這邊關,可卻依然這般關注京城的動向,他才得了消息不久,她竟然也知道了這消息。
“十小姐,你的消息倒是靈通,果有此事。”鎮國將軍拿起一張折皺的紙條道:“剛剛接到京城那邊來的飛鴿傳書,說幾日前三皇子已經開始監國,你父親也被放了出來。”
這好消息來得如此突然,明媚倒覺得一片茫然,一件本來很艱難的事情,現在卻輕輕鬆鬆的解決了,這讓她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朝着鎮國將軍笑了笑,明媚行了一禮道:“明媚在府上叨擾多日,既是家父無恙,明媚當立刻回京在雙親面前行些孝道,先在此謝過鎮國將軍如此寬厚的收留我。”
看着那小巧的身影朝自己鄭重的行了個大禮,鎮國將軍擺了擺手道:“十小姐不必多禮,我與柳太傅同朝爲臣多年,你不遠千里來涼關,我自然要好生照顧。我也知道十小姐歸心似箭,好好打點下,明日便動身回京罷。”轉眼看了看郭慶雲,見她臉上一副捨不得的神情,寵溺的笑了笑:“怎麼,雲兒,你捨不得九小姐?”
“父親,什麼舍不捨得的,我來是想告訴父親,我要送柳十回京!”郭慶雲揚了揚腦袋,一臉快活的神色:“現兒眼見着要到十二月份,那些山賊什麼的,正是趁着這時候出來搶東西好過年,我不放心柳十一個人上路。我陪着她回京,在京城住到明年春天再回來便是。現在府裡再沒有旁的姐妹,我一個人挺孤單的,我回京去守那空蕩蕩的鎮國將軍府,每天保證督促那些婆子們把院子打掃乾淨。父親,你看這樣行不行?”
鎮國將軍意味深長的看了郭慶雲一眼,心裡有些惆悵,前些日子後院鬧出的事情他也知道了,心知夫人是一心爲自己女兒打算,可那喬景鉉卻一心只記掛着這十小姐,鎮國將軍府再插一腳進去似乎也沒必要。只是郭慶雲年紀大了,少不得要幫她去尋門好親事才成。想到這裡,他點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先和十小姐去京城,過兩日你母親把這府裡的事情和你二伯孃交割清楚,叫她也去京城看着你些!”
郭慶雲吐了吐舌頭道:“究竟父親還是不放心我,還得讓我母親跟着過去!”
“你做過那麼多糊塗事兒,怎麼能讓我放心!”鎮國將軍橫了她一眼道:“想走就快去收拾東西罷,還在我這裡磨蹭做什麼!”
郭慶雲哈哈大笑,拉了明媚便跑了出去:“雲兒謝謝祖父放行了!”
剛剛回了院子不久,就聽外邊有人喊:“喬景鉉,喬景鉉!”明媚與郭慶雲聽了趕緊邁出屋子,卻沒見着喬景鉉的人影,只看見八哥在籠子裡頭上躥下跳,正瞪着黑色的豆子眼望着明媚,清清楚楚的歡叫着:“喬景鉉,喬景鉉!”
“你竟然會謊報軍情了!”郭慶雲伸出手來戳了戳八哥:“再這樣亂喊,將你燉了喝湯!”
八哥委屈的拍了拍翅膀,跳到籠子最上邊,嘴邊裡依然不服氣一般喊着:“喬景鉉,喬景鉉!”
明媚疑惑的看了看周圍,這八哥還沒機靈到能捉弄自己的地步,應該是喬景鉉到了,只是他故意躲在了旁邊。她仔細打量着,見着不遠處假山後邊露出一角白色的雲錦袍子來,拉了拉郭慶雲,示意讓她往那邊看,郭慶雲見着那衣裳角兒,當下明白是喬景鉉躲在了那裡,氣哼哼的衝了出去,一把便將喬景鉉抓了個正着:“表哥,你怎麼也學了這鬼鬼祟祟的招數!”
喬景鉉擡頭笑了笑:“我本來還想來偷聽你們說什麼體己話兒,卻被這八哥個攪了局。”他伸出手去拍了八哥的腦袋一下:“都不知道閉嘴。”
八哥被喬景鉉拍得到處亂飛,一雙眼珠子哀怨的瞧着明媚,似乎要她來幫着自己說話。
郭慶雲用手拍了拍鳥籠,表揚那八哥道:“不錯,你做得不錯,我獎你吃小米,快些下來,別怕他,有我們在呢。”
八哥似乎聽懂郭慶雲在表揚它,得意的飛了下來,停在杆子上低頭啄了幾粒小米,然後得意的在籠子裡飛來飛去,一邊快活的喊着:“喬景鉉,喬景鉉!”
喬景鉉斜覷了那八哥一眼笑道:“還不是有人教它這麼喊!若不是看在那某人的面子上邊,我非宰了它燉湯喝不可!”
明媚抿嘴一笑,望了望喬景鉉:“你怎麼過來了?”
“我聽說了京城的事兒,想着你肯定會要回去了,這不就趕着過來與鎮國將軍告假,他答應了,我明日便送你們回京城去。”喬景鉉得意的笑了笑:“咱們三人可以好好的遊玩一程了。”
“有什麼好遊玩的,柳十已經是歸心似箭了。”郭慶雲拍了拍自己的兩隻手,將幾顆殘餘的小米抖下:“表哥,你快去收拾東西,咱們明日便動身。”
第二日清晨天剛矇矇亮,鎮國將軍府外邊停了好幾輛馬車,喬景鉉騎着踏雪伴在馬車之側,等着郭慶雲與明媚出來。寒風有些猛,吹得那馬車的四角鈴鐺不住的響着,叮噹叮噹的很是清脆,簾幕也被颳得捲了起來,露出了裡邊的絲絨坐凳。
“表哥,我也騎馬,讓柳十一個人坐馬車!”郭慶雲拉着明媚的手走了出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彎月亮:“被我母親拘着,好久沒過癮的騎馬了,可得好好練習練習騎術,回京城去挑戰柳小五!”
“原來你這般着急跟着回京城就是想去見柳小五!”喬景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來:“我算是知道了,女大不中留是什麼意思!”
郭慶雲哼了一聲,翻身上馬,對着喬景鉉道:“你若是想要女大中留,那可便慘了,柳十不想嫁你,看你該怎麼辦!”
喬景鉉望了望明媚,就見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狐裘站在那裡,絨毛將她巴掌大的小臉襯得更小了些,一雙眼睛就如黑葡萄一般晶瑩發亮的在看着自己,不由得朝她微微一笑:“媚兒,你想不想嫁我?”
明媚白了他一眼,掀開馬車簾幕便鑽了進去,郭慶雲瞧着那情形,哈哈大笑:“表哥,不是我說得直,像你這樣的人,到處都招蜂引蝶的,誰放心嫁你?還是柳小五好,安安靜靜的,都沒有人瞅他。”
“你便知道沒有瞅他?人家肯定早就瞅上了!我聽說……”喬景鉉忽然想起柳明卿曾經貼身放着一支七寶琉璃簪的事情來,剛剛想告訴郭慶雲,後來想着會讓她增添煩惱,於是便忍着不說了。
“你聽說了什麼?”郭慶雲倒是不依不饒起來:“你聽說柳小五的香豔事情了?”
“香豔事情倒是沒聽說,只是聽說京城有不少夫人想將自己的女兒嫁給柳小五呢,要是你不加緊些,只怕到了京城,柳小五已經被人搶去了。”喬景鉉瞧着郭慶雲的眉頭皺起,哈哈一笑:“小九,你着急不着急?”
“着急什麼?他敢與旁人定親,我便……”郭慶雲停了停,實在想不出她要做什麼來,心中氣悶,狠狠的將馬抽了一鞭子:“快走!”
喬景鉉見着那匹淺栗色的馬往前邊奔了去,知道郭慶雲心中其實有幾分心急,微微一笑,揮手道:“出發!”
馬車轆轆而行,明媚掀起軟簾望了望前邊:“喬景鉉,郭小九被你氣走了?”
“哪有氣她?我只不過是實話實說,她便着急了!”喬景鉉望着明媚的臉,心中一陣溫暖:“媚兒,回到京城我便讓母親去向你們柳府提親。”
明媚托腮想了想,朝喬景鉉笑了笑:“好。”
英王妃不知道會不會看得上自己?那時候自己給她去看病時,她對自己的目光便有些不屑,那時候自己的身份還是庶女,又是在外邊行醫的,她對自己的客氣只有一張白紙那般薄,虛僞得很。
喬景鉉來西北投軍,一方面是皇上解除了他宮中的職務,另外一方面,可能也是與親事有關係。明媚心中有些煩惱,這事情還不知道怎麼解決呢,喬景鉉卻說得這般輕鬆,彷彿這親事他便能做主一般。
只是喬景鉉既然如此積極,自己也不好打消他的積極性,明媚朝喬景鉉望了望,見他興致勃勃的去追趕郭慶雲了,只能見着他白色蜀錦袍子的背影。皺了皺眉,明媚恨恨的罵了一聲:“哼,爲何總要穿白色衣裳,顯得他瀟灑不成?”
儘管已經是快馬加鞭,可路上迤邐了七八日纔到了京城,明媚一路坐着馬車,只覺得自己骨頭架子都要被搖散了,只恨不能快些回到沉香閣,好好的睡行三天三夜。
坐着馬車徑直回了柳府,門口的門房見着明媚郭慶雲與喬景鉉,歡喜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十小姐,回來了?”
明媚點了點頭:“是,快些去通傳給老夫人,就說我平安回來了。”
門房不敢怠慢,打發了一個婆子,飛着一雙腳跑了進去通傳,柳老夫人聽着那婆子來報,說喬世子鎮國將軍府九小姐送了十小姐回來,歡喜得眉毛都飛了起來:“今日一早起來就聽得喜鵲叫得歡,原來竟是落在這事情上頭!銀花媽媽,趕緊去青蓮院那邊請四夫人過來,告訴她十小姐回來了!”
銀花媽媽應了一聲,趕緊跑着去青蓮院通知杜若蘭,她剛剛出了玉瑞堂,便見着一個英武少年陪着兩位年輕小姐走了進來,那穿着粉色織錦衣裳的,正是不見了一個多月的十小姐。
“十小姐,快些進去罷,老夫人可是將一雙眼睛都望穿了呢!”銀花媽媽朝明媚行了一禮,急急忙忙的往外邊走:“我去請四夫人過來。”
明媚朝她點了點頭,趕緊邁步走進了玉彥堂,見着柳老夫人那關心的神色,心中一動,走上前去跪倒在地,擡着頭看着她道:“不孝孫女請祖母安。”
柳老夫人看着明媚那一張臉兒清瘦,心裡也是憐惜,趕緊叫瑞珠把她攙了起來:“媚丫頭,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再看了看她身後兩個年輕人,英親王府的喬世子和郭家九小姐,吩咐丫鬟們看座:“喬世子,郭家六小姐,辛苦你們陪着媚丫頭從那麼遠的地方回京城來。”
喬景鉉朝柳老夫人一拱手道:“老夫人,這事情一點都不辛苦,不必客氣,景鉉是心甘情願的。”
郭慶雲瞟了他一眼道:“你當然是心甘情願,連我都是心甘情願,你怎麼可能不是這樣?”說罷向他夾了夾眼皮子,嘻嘻一笑,看得柳老夫人心裡一陣歡喜,聽着這話便知道喬世子是中意媚丫頭的,看起來媚丫頭可真是找了門好親事。
明媚見着柳老夫人眼睛都不眨的看着自己,趕忙和祖母說了下此次玉門關之行,柳老夫人也聽着心酸道:“媚丫頭,其實何必去那麼遠,不拘到祖母這裡,隨便找間房子住下便是,你也是想得忒多了些,查抄四房這麼大的事情,鎮國將軍又如何能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不拘勸上幾句已是難得了。”
正說到這裡,就聽外邊一陣腳步聲,杜若蘭帶着幾個丫鬟走了進來,一看見明媚好好的坐在柳老夫人身邊,不由撲了過去把明媚摟在懷裡,眼圈子一紅,眼淚便簌簌的滴落了下來:“媚兒,你受苦了。”
明媚心裡一陣酸澀,把杜若蘭按到座位上,在她面前跪下:“媚兒沒能照顧好父親母親,是大不孝。”
杜若蘭垂着淚珠子,眼圈兒紅紅道:“皇上這次直接把四房關押在大理寺,我和你父親並未受什麼折磨,上回你跟着三皇子來看我,真真是好險,幸虧你沒被抓進來,我們都很高興得很,不要你陪着我們受苦,媚兒不必過於自責。”
明媚擡頭看了看杜若蘭,雖然她也清瘦了些,但精神還算好,手搭住杜若蘭的脈門一摸,突然驚訝的“咦”了一聲,站了起來道:“母親,你這次應該會是雙胎!”
杜若蘭和柳老夫人聽着這話,均是一驚,連忙問:“果真?”
明媚點點頭道:“從脈象來看,有雙胎症狀,只是現在也不能確定,母親請務必保養好自己的身子,前邊三個月和後邊三個月都是極需小心的。”
柳老夫人聽了這話,樂得嘴巴都合不攏,合着手掌唸了一聲佛:“柳府真是人丁興旺,老四媳婦,可是大功臣。”
杜若蘭擦了擦眼淚珠子,轉臉看了看柳老夫人,細聲細氣卻很堅定的問道:“母親,媳婦上次請母親查得事情如何了?”
柳老夫人安撫的看了她一眼道:“老四媳婦,你不必太擔心,這事我心裡有數,已經派人去徹查了,那日廚房裡當值的人都進行了調查,相信不久便會有結果的。”
明媚見着柳老夫人和杜若蘭似乎話裡有話,正想問個清楚,就聽慶瑞堂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一夥人擁着進來了,走在前邊的便是柳家另外三位夫人,身後跟着一羣丫鬟婆子,看上去影影綽綽的,因爲揹着光,臉上黑團團的一片,眉目都不甚清晰。
三位夫人進來見過柳老夫人以後在左首坐了下來,看了看那邊坐着的幾個人,兩人臉上露出了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