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一線硃紅,綿延在如煙般的金絲柳裡,明媚站在門口,回頭望了一望那深深的後宮,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總算是出來了。
身邊站着繡容姑姑和兩個宮女,手裡拿着大堆的東西,全是秦太后、喬皇后以及柳側妃賞賜的,包括了那隻八哥鳥兒,正瞪着一對小黑點般的眼睛望着四周,彷彿很驚奇於這不同的世界。
明媚伸出手來拍了拍鳥籠,八哥驚得飛了起來,在她身邊撲通了一番,發現走不掉,只能又落到架子上,明媚笑着威脅了那八哥一通:“你跟着我回柳府就得老老實實的,知道嗎?若是不老實,把你燉湯喝!”
繡容姑姑瞧着明媚與那八哥說話,不由得噗嗤笑出了聲,看了看明媚,眼中露出了一絲惆悵來。明媚瞧着繡容姑姑那忽然變化的神色,心中也覺得有些難受,宮中每個女子其實在某個特定的時刻都會嚮往着宮外的生活罷?無論是多麼狠辣的角色,總會有疲憊的一天,總會有對自由的嚮往,看着秦太后這迷惘的眼神,便知道她此時心中肯定有別樣的滋味。
在宮牆外邊喊了輛馬車,繡容姑姑帶着幾個宮人把明媚的東西一件一件的放了上去,包括那隻碎嘴的八哥。
馬車緩緩的駛在宮牆外邊的官道上,明媚撩開軟簾看了看外邊,心裡一陣雀躍,總算是出了那道宮牆,外邊的空氣都是那樣新鮮,聞着都覺得心曠神怡。
馬車慢慢的走着,突然就聽後邊有馬蹄得得之聲,一直追隨着馬車轆轆的聲音撲進了她的耳朵裡邊,明媚心裡一愣,有人來追她?難道出了什麼事情?
“車子裡可是柳家十小姐?”一個聲音在車外響起,有些熟悉。
“我便是你問的柳太傅家十小姐,請問這位公子有何事情?”明媚沒有掀開簾子,只是坐在馬車裡回答。
“我是三殿下身邊的貼身侍衛御風,三皇子請柳小姐稍候片刻,他馬上就會趕來。”車外之人的語氣格外恭敬,明媚聽到那人報了自己的名字,也放下心來,聽那聲音確實是御風,他不會對自己不利的。
三皇子要來?他找自己做什麼?有什麼要緊的事情?明媚坐在車子裡頭,心上心下,一忽兒覺得他很討厭,大抵是想來給自己送行,一忽兒又覺得有些擔心,前幾日他才與自己說過有人蔘奏柳元久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新進展。
一輛馬車停在離後宮不遠的地方,旁邊守着一人一馬,沐浴着明快的陽光,好似一幅秋日出行圖般令人賞心悅目,微風將柳枝吹起,纏纏綿綿的繞在一處,就如綠色的煙靄一般將遠處的一切變得格外模糊。
“嗒嗒”的馬蹄聲響起,那聲音聽起來十分急促,徐炆玔穿着紫色的衣裳,額頭上有着點點汗珠,他見着御風守在車外,知道明媚就在車裡,趕緊翻身下馬對着車裡喊道:“十小姐,允炆有急事找,請下車來。”
明媚掀開簾子跳下了馬車,從略爲陰暗的車廂裡跳到了陽光下邊,不免有些炫目,閉了閉眼睛再睜開便看到徐炆玔一幅焦急的模樣:“怎麼了,三殿下?有什麼急事?”
“十小姐,你不能回柳府!”徐炆玔衝了過來,在明媚還沒有反應過來前捉住了她的雙手:“你回不去了,父皇方纔在朝堂上下旨,已經拿下了你父親,現在正派去人去查抄柳太傅府查抄柳氏四房,要把你母親和下人都一併捉拿了!”
“什麼?”明媚目瞪口呆的看着徐炆玔,這個消息真讓她震驚,昨晚皇上在明月宮不是還想讓她嫁給四皇子徐玟旻嗎?怎麼今日便下旨去捉拿她的家人?這就是“伴君如伴虎”這句話的具體體現嗎?前一刻還對你微微而笑,下一刻便下了狠手。
莫非是自己昨晚拒絕了皇上的要求,皇上這纔將她的家人關了起來,想要趁機要挾她?若是這樣,皇上也實在是糊塗,怎麼可能會因着這事情將四房查抄呢?明媚皺了皺眉頭,掙脫了徐炆玔的手,轉身默默朝宮牆那邊走了過去。
“你要做什麼去?”徐炆玔又一把拉住了她:“你要進宮?”
“是,我要去請太后娘娘幫我向皇上求情,我也想知道父親究竟犯了何罪,竟然要到查抄我們柳府四房的地步!”明媚忿忿不怕,可手卻被徐炆玔捉得緊緊的,半步也不肯鬆,她很生氣的瞪了徐炆玔一眼:“你別拉着我,我要進宮!”
“你進不了宮,你沒有出入的腰牌,而且你也會很快被發現,會被抓到大牢裡去!”徐炆玔焦急的把她拉住:“聽說你父親以前的同僚舉證他亂判數起案件,御史大夫上奏說你父親爲了爭搶一個戲子,竟然殺了人,而你父親卻只是花了銀子將這事情擺平了,現在死者的親屬拿了狀紙上京城來告御狀,引得羣臣激憤,有好幾個人都聯名上書,要求皇上嚴懲柳侍郎,皇上震怒,這才下旨捉拿柳氏四房。”
明媚的思緒飛回了去年的八月十八,那咿咿呀呀的唱曲之聲飄蕩在花廳的上空,兩片胭脂紅夾出一柱高高的鼻樑,闊大的水袖下邊媚眼如絲般送到了看戲人的心裡……是,那慶瑞班的小瑞芳,可是這跟柳元久爭搶戲子有什麼關係?況且都過去這麼久了,到底是哪位有心人翻了出來?
“抓到大牢裡便抓到大牢裡去,我要和父親母親在一起,母親身子弱,我要去照顧她!”眼淚奪目而出,心裡滿滿都是驚慌失措和一種無言的悲涼,直到這時候,明媚才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原來和柳元久與杜若蘭已經親密得那樣,不可分割一般:“我們是一家人,要生要死都要在一起!”
“十小姐,你冷靜些!”面對着這樣的明媚,徐炆玔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沒想到她嬌小的身軀竟有那麼大的力氣,險險兒都沒有能夠拉住她。
御風在旁邊看着自家主子一副束手無策的模樣,走上前來,輕輕朝明媚一點,她便暈倒在徐炆玔的懷裡。
“御風,你怎敢下手!”徐炆玔望了望倒在自己懷裡的明媚,白玉般的臉蛋上淚痕點點,煞是令人憐惜,他的心也不由得痛了起來,自己該怎麼辦才能保護她的安全?
“主子,屬下以爲,現在任憑柳小姐在這裡哭鬧,不如點了她的穴道,直接把她送出京城,免得耽誤時間。”御風看了看徐炆玔,也是暗暗嘆氣,自家主子也真是不分輕重,這柳小姐再好,也不值得他拋下事情趕了過來罷?
“你說的確實不錯!”徐炆玔大喜:“趕緊將柳小姐送到馬車上邊!”
御風點點頭,把明媚橫抱起來塞到馬車上,然後指着那車伕道:“主子,這個活口,該料理了罷?”
那個趕車的聽了這句話,嚇得臉色蒼白:“三殿下,小的只是一個趕車的,求殿下恩典放過我,小的保證不會透露半個字出來!”
徐炆玔看了看他,對玄黃說:“也罷,十小姐逃出去總歸得有人幫着趕車,就留他一命,由他護送十小姐出城去罷。”
御風兇悍的盯了那人一眼,叱喝道:“還不速速趕車!”
車子被那車伕趕得飛快,徐炆玔和御風騎馬緊跟在馬車後邊,沒得一個時辰就出了京城很遠,來到了一座農莊前邊。
“把車子停了!”徐炆玔看了看前邊延綿的山嵐,看了看這座安靜的院落,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多麼想就這樣一直策馬跟在馬車後邊,默默的陪着她走下去,也希望能陪着她住到這院子裡邊,一輩子與她在一起,快快活活的,不用再想別的事情。
可是御風下馬的聲響提醒了他,徐炆玔回頭望了望來的大路,心中一陣難受,自己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母后諄諄叮囑過自己,前方的路還很長,沒有到歇息的時候,絕不只是記掛着兒女情長。
御風默默將馬車簾幕掀了起來,徐炆玔伸出手將明媚抱住來,御風朝那馬車伕鼓了鼓眼睛:“快些,將馬車趕進去!”
那馬車伕哪裡敢說多話,揚着鞭子將那馬車從側門趕了進去,裡邊出來幾個穿着勁裝的黑衣人,朝徐炆玔一拱手:“三殿下。”
“給柳小姐的房間準備好了沒有?”徐炆玔抱了明媚便往院子裡邊走,一邊看了看那兩個手下:“院子裡要佈置足夠的人手,知不知道?”
“屬下都已經佈置好了,三殿下便放心罷。”御風向徐炆玔一抱拳:“主子交代的事情,屬下定然會盡心去做。”
“那就好。”徐炆玔點了點頭,抱着明媚大步走進了後院,就見一間屋子門口站真一個丫鬟,朝他行了一禮:“三殿下,柳小姐的內室是這一間。”
走進去一看,內室佈置得整整潔潔,雖說比不得皇宮奢華,可也不會差太多,牀鋪是紫檀木的拔步牀,上頭有螺鈿雕出精美的花紋,牀頭放着冰涼的玉枕,牀褥全是提花蜀錦被面,上邊還有成套的蜀錦抱枕與靠枕。
紫檀木的梳妝檯,上邊有一面閃閃發亮的菱花鏡,鏡子旁邊有個精緻的梳妝匣子,上邊放着一把玳瑁梳子,閃着淡淡的光澤。牆上有個多寶格,上頭擺着一些新巧的玩意,瞧着都是價值不菲。
徐炆玔瞧着這房間,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將明媚輕輕放在牀上,低頭看着她那平靜的容顏,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感。她的眼睛緊閉着,睫毛就如蝴蝶的翅膀一般,在眼瞼下邊投下淡淡的陰影,鼻子小巧挺拔,下邊有一張精緻的紅脣,瞧得他全身都燥熱了起來。
他有一種衝動,他想要抱着她,親她,與她一起享受着那至美的快樂,可當他的手輕輕撫摸過她的臉頰時,一種內疚又油然升起。
不,自己不能這樣做,這樣做,對她是一種冒犯。他與她,只能在燒着龍鳳花燭的房間裡,在經過衆人的祝福恭賀後,纔能有這樣的舉動,而現在,任何一個動作都是在侮辱她——畢竟她還是白玉無瑕的閨閣女子。
他靜靜的坐在牀邊,瞧着明媚的容顏,實在捨不得走,可是時間來不及,他必須要回城去了。“御風,將柳小姐穴位解了。”他還有話要與明媚說,若是讓她一直做睡美人,自己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御風默默無語,伸手將明媚的穴道解了,然後又默默無語的和那丫鬟一道走到門口,兩人站在那裡,背對着屋子,只留下一屋子沉默。
明媚眨了眨眼睛,看着頭頂。
上方是一襲鮫綃香妃帳,四角綴着香囊,一點點的幽香浮在鼻尖。
這不是柳府她的內室,也不是萬壽宮的屋子,明媚困惑的轉了轉眼睛,這究竟是哪裡?面前出現了一張英俊的臉孔,她立刻想了起來,今日發生了什麼事情。是徐炆玔將自己帶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她坐了起來,望着徐炆玔道:“三殿下,這裡是哪裡?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十小姐,這是我在京城外邊的別院,你此時回柳府不是明智之舉,我將你送到了這裡,沒有人會知道,你且在這裡住着,等到你家裡無事了,我便會將你接了回去,你覺得這樣可好?”徐炆玔望着明媚的眼睛,心中很是渴望她能答應下來,不要拒絕了自己,只要柳十小姐住下了,一切就好辦了。
他會盡力去將柳元久救出來,讓柳十小姐感激自己,然後他會對她很好很好,好到讓她喜歡上自己。徐炆玔望着明媚那雙困惑的眼睛,笑着說道:“柳小姐,我會不時的來看你的,你且安心。”
明媚看了一眼徐炆玔,他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似乎在盼望着自己給一個答案,心裡只覺好笑,他的心怎麼那麼大,能容得下那麼多女人呢?他漱玉宮裡一位正妃兩位側妃難道還不夠,還想把她也收入後院?
換了別的女子,聽了這話肯定是千萬個答應,可自己偏偏不是旁人。
“三殿下,實在抱歉,我不想在這裡住下來,我要出去,要去替我父親奔走,而不是在這裡眼睜睜的看着我父母受苦受難。”她現在十分擔心的不是柳元久,而是杜若蘭,她進宮給秦太后治病前,就診斷出杜若蘭有滑脈之像,她這種身子弱的人,進了那大牢,還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胎兒。
“你如何能再呆在京城?”徐炆玔大驚:“我想父皇肯定會派人捉拿你了。”
聽着徐炆玔提起皇上,明媚吃了一驚,她忽然想到了徐熙那晚說的話,徐熙這般做,指不定正是想要拿了父親要挾自己,自己難道就要因着他的要挾將自己一輩子撘進去?忽然間,她的心裡有幾分疼痛,喬景鉉,你若是這時在我身旁多好。
“你就在這裡安心養着罷。”徐炆玔見明媚沉默下來,喜滋滋道:“你放心,你父親不會有事情的,我會去解救他的。”
“三殿下,請你安排下,我要進大牢裡頭去看望我父親母親,我這才能放心住下。”明媚擡起頭來看了徐炆玔一眼:“三殿下,能否做到?”
“可以,當然可以。”只要明媚答應住下來,什麼條件他都能答應。
“那還請三皇子殿下替我去與祖母說一聲,讓她不用牽掛我,就說明媚一切都好,讓她好好養身子,等着父親母親沒事了我自然也會回柳府去承歡膝下。”明媚想到柳老夫人,也嘆了一口氣,四房受難,還不知道祖母會着急成什麼樣子呢。
“我記下了,一定會不負十小姐重託。”深深的看了明媚一眼,徐炆玔依依不捨的帶着御風離開,心中很是惆悵,這時間過得真快,真想再和她多呆在一起。
瞧着徐炆玔離去的背影,明媚坐在那裡,心中暗自盤算,在這裡住着實在難以安心,不如先去看看柳元久杜若蘭怎麼樣,然後再想旁的法子。
忽然間應該念頭躥了出來,現兒有家不能歸,不如用這個時機去西北找喬景鉉和郭慶雲,順便外出闖蕩一番?再說,自己呆在京城裡也沒有太多用處,柳老太爺和柳老夫人自然會爲三房奔走,自己不如找了郭慶雲,看能否求得動鎮國將軍,畢竟他是朝中重臣,又掌握着西北軍權,好歹說句話也是有些分量的。
想到此處,心情忽然有些雀躍,喬景鉉,等我,我馬上就來西北。
徐炆玔臉上帶着笑容,和御風縱馬而歸,只要一想到柳家十小姐住在自己的別院,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彷彿她已經變成了自己的女人,正在那裡等待着他回去一般。御風瞧着自家主子那模樣,不由得暗自嘆氣,柳家十小姐分明就不大喜歡自家主子的模樣,偏偏他卻依舊如此執着。
一路上風平浪靜,可是剛剛進了城,就能聽到路邊有閒人議論今日這件大事,看起來街頭巷尾都已經流傳了柳侍郎被抓的消息。
“這次皇上的旨意下得太奇怪了!”一位有着稀疏鬍子的老者拄着柺杖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車輛,搖了搖頭:“我活了這麼多年都沒看見過這麼古怪的事情!”
“有什麼古怪?抓人便是抓人,難道還分了不同的情況不成?”旁邊一個青年嗤嗤笑道:“聽說那柳侍郎在雲州做知府的時候貪贓枉法,草菅人命,這樣的貪官污吏,該抓!”
“你在說什麼呢?柳大人可是個好官,我們就是從雲州府過來的,他雲開杭州的時候我們民衆還自發送了萬民傘吶!”旁邊一個婆子抹着眼淚道:“柳大人的二小姐,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家狗蛋就是她救活的!”
“你們別見着風就是影,我覺得皇上不會拿柳侍郎怎麼樣的!”那老者顯得一副很有把握的樣子道:“素日裡抓捕的人都會先去刑部審訊,然後提交大理寺定案,現兒卻把柳侍郎一家直接送去了大理寺!大理寺卿的夫人,不是柳四夫人的乾女兒嗎?皇上這旨意下的真叫人費解,他真是要整治柳侍郎,自然會把他先抓去刑部受上幾日罪,然後再走大理寺的過場,現兒人去了大理寺,刑部就不用插手了,這裡邊豈不是很玄妙?”
“是啊,素日裡抄家,不都是滿門查抄?可這一次,卻獨獨只抄了柳家四房,分明就在給柳太傅留後路,讓他早些去救自家兒子嘛。”旁邊有人一副很知道內幕的樣子:“我猜皇上是不是另外有考量。”
徐炆玔和御風聽了,心裡也有同感,早些日子新科狀元黎玉立從大理寺左少卿升成了大理寺卿,年紀輕輕便位列“九卿”,這份榮耀可是大陳皇朝裡歷代狀元都從未有過的,就連那連中三元的柳元久大人,也是先放了外任慢慢升遷上來的。朝野上下對此一片譁然,可皇上是誰?他是天子,他說的話便是金口玉言,難道提拔一個官吏還得朝堂百官批准不成?於是黎玉立惶惑不安的接了官印去大理寺走馬上任了。
現在柳侍郎越過刑部直接交到了大理寺,這不能不讓人覺察到裡邊有一絲絲怪異,究竟皇上準備下一着什麼棋,誰也不知道。而且此次查抄,偌大的柳太傅府,單單拎出來個四房,大房二房三房都沒有動一絲一毫,這也真讓人費解,俗話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皇上這架勢,是準備把柳府四房從這棵大樹上砍了下去?
“主子,你難道要親自進柳府報信?”御風的聲音在耳後響起,讓徐炆玔猛的一驚,擡頭一望,不知不覺,自己已經策馬到了柳府的大門口。原來自己竟然心心念唸的記掛着她,臨別的一句囑託,竟讓他不由自主的走到了柳府這裡!
看了看那扇硃紅的大門,絲毫看不出有查抄過的跡象,只是門口站着兩個軍士顯示着他們正在等着那位理應到家了的十小姐,看了看徐炆玔,似乎沒有認出他便是三皇子,也沒有上來盤問,倒是柳府的門房見了他,點頭哈腰的把他迎了進去。
玉瑞堂裡彷彿比往日光線要暗淡些,柳老夫人的臉似乎蒙了一層灰,眉目模糊,讓人看得不大清楚。曼青站在她身後,輕輕的給她揉捏着肩膀,一邊安慰着她道:“老夫人,不要緊的,四爺定然沒有問題,十小姐也不會出事。”
柳老夫人擰着眉頭坐在那裡,愁容不展,今日上午真是晴天裡響了一個霹靂,把她驚得魂飛魄散,好端端的,來了一隊軍士,拿着聖旨,奉命查抄青蓮院,把老四媳婦和凌青蓮院的下人都帶走了。這日子過得好好的,皇上是想唱一出什麼戲?
老四絕不是那種人,貪贓枉法,他肯定會有一個限度,不至於會到罪大惡極被人蔘奏要全家查抄的地步。可是皇上下旨,無論如何也不是一件小事,肯定是要費工夫才能將老四從大牢裡撈出來了。
她這一輩子,除了嫁出去的女兒,就只有老四這個寶貝疙瘩了,若是他出了事情,自己以後就沒有快活日子好過了。柳老夫人悵然的望了望玉瑞堂新換的門簾,上邊已經換成了應景的菊花傲霜圖樣,金燦燦的數團花朵襯在墨色的葉子裡邊,格外顯眼。
老四媳婦有了身孕,這事兒早些日子才確定下來,可現兒老四媳婦又被抓到大牢裡頭去了,連帶還有自己最疼愛的小孫子柳明荃,這可怎麼辦,好不容易盼來的金孫,竟然就要去牢房裡受苦了!柳老夫人越想越鬱悶,眉頭不展,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偏偏柳老太爺又沒有回府,也不知道該去找誰拿主意纔好。
正在琢磨着這事情,就見門簾兒一晃,那幾團菊花飛舞了起來,門簾後邊露出了管事媽媽的臉:“老夫人,三皇子殿下過來了。”
柳老夫人一愣,三皇子過來有什麼事情?這可能該與柳元久被捕的事情有關係,她急急忙忙吩咐道:“快些迎進來!”
話音剛落,那門簾兒便被人撩得高高,一陣秋風卷着幾片落葉飄了進來,門簾底下,露出了徐炆玔的一張臉,柳老夫人見着這張臉,心裡頭倒是安定了幾分。
“老夫人,炆玔是受十小姐之託過府傳話。”徐炆玔見柳老夫人雖然極力裝出鎮定的樣子,但微微蹙起的眉頭卻泄露了她的擔心,不由趕緊安慰她:“老夫人不必多慮,柳大人定是有驚無險。”
“三殿下,媚丫頭在哪裡?她還好嗎?”柳老夫人聽到這話,坐直了身子,眼裡露出了一絲亮光:“媚丫頭在萬壽宮裡,有太后娘娘護着,沒有人敢動她罷?”
徐炆玔搖了搖頭道:“我把她送去了一個安全的地方,老夫人只管放心,等事情過了她便會回柳府的。”
柳老夫人挺直的背部微微有點塌了下來,手緊緊的握住椅子的扶手,心裡不住翻騰,送到安全的地方?外邊有什麼地方會比柳府更安全?雖然說皇上派了軍士守在柳府門口,但只要暗夜裡進了府門,住進碧紗櫥裡,誰又知道?這三殿下究竟將明媚送到哪裡去了?可千萬別再出柳明珠這樣的事情,柳府實在擔當不起了!
徐炆玔看着柳老夫人臉色陰晴不定,知道她掛心着明媚,趕緊笑道:“老夫人彆着急,那個地方我已經派人保護起來了,沒有人知道十小姐在哪裡,也不會讓她閨譽有失,老夫人儘管放心便是。”
“既然三皇子這般說,我也就放心了。”柳老夫人只能強裝歡顏,看起來這位三殿下比二殿下要靠譜得多,但無論如何,明媚沒在眼前,自己便不能放心。
徐炆玔與柳老夫人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兒,見她有些心不在焉,站起身來告辭:“宮裡事情多,炆玔便先回去了。”
門簾兒的晃動慢慢的停了下來,那叢菊花依舊是開得燦爛,只可惜沒有人有心思去欣賞那精美的刺繡。“真是飛來橫禍!”柳老夫人喃喃道,眼睛裡已是一片枯澀,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光亮:“究竟是誰要整治老四?”
她的眼睛轉了轉,暗自思付,老大老二老三絕沒有這麼大的膽子,畢竟老太爺還在呢,就扯破臉皮窩裡鬥了?不可能,不會是他們三個,那麼只有一個可能性了,那就是二皇子!
前幾日柳元久來玉瑞堂提起過二皇子來要挾他,要挾他去把蕭國公府有關係的人塞進各個要害部門,還要他站到他這邊來,甚至把那有了身孕的柳明珠帶了去做籌碼。當時老太爺讓老四不要答應,只管將這事撇到一旁,現在看起來很是清楚,這就是二皇子指使人做下的?聽說那奏摺早兩天就送到了皇上那裡,爲何又今日才動手?
“二皇子,蕭國公府……莫非他們想重演十五年前的那一場戲?”柳老夫人的手指有意無意的敲着桌子,眼睛望着慶瑞堂外邊,陽光毒辣得很,曬得那青石地面都生起了煙子一般。
“老夫人,奴婢有一事相求。”突然,站在身邊的曼青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眼睛裡亮閃閃的全是淚花。
柳老夫人嘆了一口氣。
十五年前,一個故交把方纔三歲的曼青託付給了她,她把曼青放到柳家一個莊子上養到了六歲,然後就讓她以家生子的身份進了太傅府當丫鬟。
一晃眼十五年過去了,曼青也長得婷婷嫋嫋生得一副好顏色,她早就想着今年祭祖的時候要將曼青寫到族譜上頭,權當自己的養孫女,到時候也好風風光光把她嫁了出去,可沒想到這丫頭雖然當時年紀小,可心裡頭對那件事情還記得清清楚楚,一心想着要報仇。
“曼青,你起來。”柳老太君看着曼青決絕的目光,心裡也是不忍:“你想要說什麼,我都知道,可是你沒有必要就這樣毀掉自己一生的幸福。若是你父母在這裡,她們也不會想要你去報仇的。”
“可是,二皇子,蕭國公府,他們太可惡!十五年前毀了我們方家,十五年後又要來毀柳家嗎?老夫人,你就讓奴婢去罷!我知道老夫人你想要處置了九小姐,可卻找不到合適的人,奴婢願意去做這事情,若是能手刃了那個仇人,奴婢便是賺到了。搭上自己這條賤命又如何?奴婢的命全是老夫人給的,爲了柳家的安危,奴婢寧願將這條命拿了出來還債!”曼青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一張臉仰望着柳老夫人,一對烏黑的眼珠子漾在那一汪淚水裡,顯得各位楚楚可憐。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個好孩子,可是你的祖父祖母,你的父親母親,誰都會希望你平安幸福,而不是去替他們報仇。”柳老夫人拉住曼青的手讓她站了起來:“雖然說巾幗不讓鬚眉,但是須眉能做到的事情就讓他們去做,實在做不到,需要我們幫手的時候,我們便會不懼一切,和他們站在一起去對抗惡人。”
聽着柳老夫人的話,曼青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但是一抹堅定的神色在她眼裡閃現,她的眼睛從玉瑞堂的門簾那裡望了出去,彷彿能穿過那厚實的門簾,一直望到了外邊的世界。
十月初,秋風已經涼快了許多,午後的太傅府裡一片安靜,似乎連鳥雀都已經安睡去了,沒有半點聲音。柳老夫人望了望身邊的曼青,拍了拍她的手道:“曼青,別想那麼多了,先扶我進去歇息罷。”
曼青點了點頭,扶着柳老夫人進了內室,細心的幫她脫去鞋襪,待柳老夫人睡下後,拿起牀頭的團扇,輕輕的幫她搖着。
一個時辰以後,外邊有管事婆子進來通報說大理寺卿的夫人來拜府了。
聽到“大理寺卿”這幾個字,柳老夫人心裡一驚,急急道:“曼青,快幫我穿衣,我要去見她。”
只見一張笑臉迎了過來,手裡拿了一件衣服,那人卻是曼珠,不是曼青。柳老夫人一愣:“曼青呢?她去哪裡了?”
“曼青吃壞了肚子,方纔託我替着她呢。”曼珠一邊快手快腳的幫柳老夫人穿衣,一邊回答:“去了好久了,都不見回來,想來鬧肚子鬧得厲害。”
柳老夫人倒也未嘗留意,只是“哦”了一聲,但這時她不知道的是,曼青已經沒有在柳府了,她拿了些銀兩,正走在京城的青石路面上。
玉瑞堂裡,劉玉芝梳了一個婦人的髮髻,滿臉愁容的站在那裡,見着柳老夫人出來,一步迎了上去,眼淚珠子吧嗒吧嗒的掉了出來:“老夫人,這又怎生是好?中午我才得了信兒,說乾爹乾孃都被抓進了大理寺,您見多識廣,趕緊拿個主意罷!”
“黎夫人,你且先坐下。”柳老夫人由瑞珠扶着坐了下來,向劉玉芝點點頭:“現在暫時也沒什麼好辦法,只能捱過一兩天看看皇上有沒有新的旨意,這件事情端的蹊蹺,大陳還沒有先例,不用進刑部就直接去大理寺的,想來皇上必有他的用意。”
看來這也是冥冥中有天意,杜若蘭無意間收了這劉玉芝做乾女兒,沒想到歪打正着,老四與她現兒都被關在大理寺,這可是劉玉芝的夫君的地盤,左右也能得些照應,不會像旁人那般受苦。柳老夫人瞧着劉玉芝,倒是安心了幾分。
劉玉芝接過金柳遞上來的帕子,擦着那不住的往外流的眼淚,哽咽着說:“乾孃身子那般弱,怎能禁受那牢獄之災,我現兒就去和夫君說,叫他至少先把乾孃放了出來,免得在牢里弄壞了身子!”
柳老夫人重重的嘆了口氣道:“黎夫人,你一片好意我心領了,可黎大人也是奉旨行事,若你叫他去做他不能做的事情,自己遭了大禍,那又怎生是好?你先別和黎大人說,我這裡燉了些補品,若是黎夫人能幫忙給我送去給我那老四媳婦,我就感激不盡了。”
聽着柳老夫人的話,劉玉芝心裡更是沉重,嗚嗚咽咽的在玉瑞堂淌了半天眼淚,最後站了起來道:“老太君,不管如何,我先去大理寺找找我夫君,若是能把乾孃弄出來,或者至少把她弄到好一點的房子裡,那我也多多少少心安一些。”
柳老夫人見她心意堅決,朝曼珠吩咐了一聲:“你去廚房看看,那燉着的藥膳可好了,若是好了就帶來,交予黎夫人帶去大理寺。”
曼珠應了一聲,轉身往內院走了去,剛剛走到門口,就見着一條身影很快的從拐角處晃着過去了,瞧那背影,像是大房那邊的抱琴。
“抱琴!”曼珠招呼了一句,沒有迴音,她笑了笑,或許是自己看花眼了,大房的丫鬟爲何要到玉瑞堂的後院來了?抱琴與玉瑞堂的七巧從背影看有些像,大家經常會將她們弄混,自己看錯了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走到後院的廚房,裡頭靜悄悄的一片,只有一個爐竈上頭,小火閃着亮,上頭有着蒸蒸的熱氣冒了出來。
“牛嫂子,牛嫂子!”曼珠扯着嗓子招呼了一聲,這廚房的人都去哪裡了,怎麼便沒得聲息了?沒有人回答她,穿過廚房走到後邊的小院子,還沒到門口就聽着有人說話的聲音,那聲音很是激烈,似乎是在划拳。
“哼,你們幾個!”曼珠小臉一板,臉上露出一副不高興的神色。